他们真的杀死先知了?
不知为何,楚央并未有任何放松的感觉,相反,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强烈的直觉令他的心脏宛如痉挛一般加速跳动。
“不对劲……不对经!”楚央一把抓住林奇,“快走!!”
话音刚落,却见那黑暗的力量突然从虚空中再次析出,迅速聚拢向先知消失的祭台。
两人根本不用再看下去,便明白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
先知本身就是混乱和熵的载体,用同样的力量,怎么可能摧毁他?
他们不等先知“复活”便冲向离得最近的一扇门逃命。不停地穿越现实,连几个小时的休息都不敢有。吞噬者对他们紧追不舍,在任何一个现实他们都不能停留三个小时以上。到最后他们筋疲力竭,连站立的力气都不再有。
每一个吞噬者在加入的时候都将自己的dna交给了吞噬者的猎犬,所以不论他们逃到哪里,先知都会马上知道。他们唯一存活的希望,就是回到他们的原生现实里去。在先知接连受创的情况下,吞噬者应不会为了他们两个而强行与四教廷开战。
为了混淆视听,他们又穿越了三四个现实后才终于回到了原生现实。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长老会的据点。
然而楚央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并非庇护,并非欢迎。
当他们努力辩白自己是受安东尼奥的指使去刺杀先知的时候,安东尼奥竟然一脸平静地说,他不曾下过这样的命令。他说他们是长老会的叛徒,手里染了不知道多少同胞的鲜血,而现在又为了活命说出这种不知廉耻谎话。
楚央呆住了。他不明白,不明白安东尼奥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啊?!
当周围的人试图给他和林奇戴上奥萨尔之环的时候,林奇突然爆发了。他用星之彩将自己和楚央重重环绕,一点点向外退去。然而退到门外,却又看到无数戴着面具的吞噬者安静地站在百米之外、长老会基地的边界处。
他们腹背受敌,走投无路。
林奇在逃亡的时候数次使用星之彩,原本就已经不堪重负。此时他那原本柔顺浓密的黑发已经花白,皮肤也开始暗淡发黄,眉目间细纹增多,渐渐已经变成了四五十岁的面容。楚央害怕再这样下去下去林奇会消耗生命过度无法复原,于是撕扯开自己胸前的衣服,释放出污秽双子。
被逼入绝路的人,总会爆发出天鹅终歌般悲戚而强大的力量。罗伊格尔宛如一颗紫红色的太阳冲入天空,而札尔的藤蔓也如怒海般迸发开来。他的所有知觉随着那污秽双子扩散如天地间,凶猛地缠绕吞噬者那些欲要将他们逼上绝路的敌人。
然而楚央和林奇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
并非给他们设下的陷阱,而是安东尼奥联和其余三教廷的教长,对先知设下的陷阱。
当安东尼奥开始念动咒文,突然间整个长老会据点都陷入一种稠密的异样氛围里。一股难以言喻的麻痹感在身体中迅速扩散,不论污秽双子还是自己本来的肢体都在迅速陷入僵冷。
原本一无所有的地面上开始散发出光芒,形成了巨大的、笼罩一切法阵。
那是在决战时曾经用来控制和消灭吞噬者的强大阵法——审判之阵。这个需要由八十名高等五级观测者共同施法才有可能启动的阵法威力虽强,但只能困住或杀死五级或五级以下的观测者,对于先知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除非……可以用两名高等五级观测者来献祭。
而祭品,还有谁比林奇和楚央这两个不服管教的危险分子更合适呢?
在法阵中的两人,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楚央拖着那无数沉重的藤蔓触手,努力地爬向林奇。而林奇也瘫软在地上,星之彩已经都缩回他那双腐朽破裂的双手中。他竭抬起一双就算到现在也依然那样专注的眼睛,望着楚央,向着他伸出手。
那个时候,他们脑子里什么都来不及想,他们只是想着,要抓住对方,要紧紧抱住对方,不要分开……
可是楚央看到了,安东尼奥披着黄色斗篷,缓步走向林奇。他的双手,握着一只反射着熠熠冷光的黄金匕首。
“不……不……求你……”楚央哀求着,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合着泥土混乱地流在脸上。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一跃,可是实际上也不过挪动了一寸而已。
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就如那些电影里千钧一发的场面,会有什么奇迹发生,能够救下林奇。
就在这一瞬间,他眼睁睁看着安东尼奥抓起林奇的头发,强迫他的头向后仰,露出修长的颈项。然后那无比锋利的黄金匕首在那颈项中横扫而过。
皮肤宛如被撕裂的纸一点点分割开来,血如瀑布般涌出。林奇的喉管被割断了,血灌入气管中,他无法呼吸,痛苦地痉挛着,挣扎着,眼睛却自始至终死死盯着楚央,像是要把楚央深深地映在那即将熄灭的意识深处,直到最后一秒。
而楚央,则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奇,他最爱的林奇,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港湾、最后那一根拉着他的线、最后的归宿,在血泊中痛苦地抽搐着、无声地尖叫着、宛如一条搁浅的鱼。
奇迹终究没有发生。
林奇的死一点也不平静,一点也不美。他死的极其痛苦。
那曾经完美修长的身体紧紧绷住,又倏忽彻底地放松;那双灵动惑人的眼眸中的光芒一点点消散,终究熄灭在永恒的寂静里。
他不再动了。
林奇终于停止抽搐的那一瞬间,楚央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至少他的林奇终于不用再继续痛了不是么。
虚幻,无比虚幻的感觉。好像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当安东尼奥走向楚央的时候,他甚至想要微笑。
是啊,死去……死去就可以醒来了。醒来他就还在林奇的怀里,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或许他仍然在那间不见天日的囚室里,或许他从未出来过。或许这一切不过都是他的幻想,林奇还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而不是躺在他面前,脸色脸色青紫,眼珠浑浊,姿势扭曲。
不要来找他,不要来救他,让他烂死在那间囚室里。只要林奇还活着,还带着馒头、和许白赵岑商他们恣意地活在某个地方就好了。
他的王子一样干净优雅的林奇,那有着很多种样子总是不正经地开玩笑的林奇,那就算在最狼狈的时候也要保证发型不能乱的林奇,怎么会死的这样狼狈凄惨呢?不会的……一定不可能的……他不要这样的结果,不要这样的现实。
当安东尼奥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像林奇一般拉起来,当他的脖子也感觉到了那仍旧染着林奇血的匕首微热的触感,楚央双眼空洞,没有任何反应和反抗。
如果当时死了,或许尚能算一个完满的结局。
只可惜,楚央早就该知道,凡是他希望的,都不可能实现。凡是他珍视的,都一定会被夺走。这是诅咒,是无数被他害死的生命留给他的诅咒。
他没有死,他被先知救了。
先知告诉他,他的那四个朋友也并非是吞噬者杀死的,在吞噬者入侵之前,长老会就已经将那死人杀死,以此来刺激楚央接受刺杀先知的任务。先知也告诉他,他父母的车祸也并非偶然,是因为楚央的父母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儿子,渐渐寻到了长老会的踪迹。金铉民便派人去制造了一起“意外”,解决了这两个“麻烦”。
先知还告诉他,其实那天所有在长老会的人几乎都知道林奇和楚央不是叛徒,但他们认为要杀死先知,牺牲是再所难免的。
只要牺牲的不是自己,牺牲总是再所难免。
而楚央,在林奇死的那一刻,就已经死去了。
从他看着无辜的人死去而没有出手的那一刻,从他认为牺牲也再所难免的那一刻,从他接受了圣痕选择了共情作为代价的那一刻,曾经那个会为了自己的罪孽崩溃自残、会为了他人的苦难悲伤难过、会想要当一个好人的楚央就已经开始死去。而林奇的消逝,剪断了他堕落的最后一根绳索。
从此以后,仇恨和回忆,是他唯一能够拥有的东西。
而当一个人除了仇恨和回忆一无所有的时候,是最强大的时候。因为他什么都不怕了。
当他开始接受先知灌输给他的咒语和秘法,当他坐在废弃的大楼顶上拉奏着绝美却致命的大提琴曲操控着混乱之力吞噬每一个原生现实的观测者,当他带着其他的吞噬者踏平四教廷的每一处据点,当他面无表情地抬起脚,狠狠地碾压着安东尼奥的头颅的时候,他脑子里都在回忆。
他在回忆第一次,林奇站在从门外投射过来的光晕里,脚步轻盈如猫地走向他。他回忆起林奇拉着他的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回忆林奇认真地给他修剪头发,专注到仿佛剪头发是世界上最重要最伟大的任务。
他回忆林奇把一只耳机塞到楚央耳朵里,另一只则放在自己耳朵里,播放ipod里面他喜欢的音乐,身体还在随着节奏夸张却莫名带感地扭来扭去。
他回忆林奇抱着爆米花窝在沙发上看着电影里面的催泪情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哭还要一边往嘴里塞爆米花。
他回忆林奇第一次吻他,回忆林奇拉着他的手走出囚室,回忆林奇与他在古堡附近的森林里散步,阳光从叶片的间隙中洒下,如雨般落了一身。
他回忆林奇对他说,“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和你一起看电影吃东西聊天,我想和你一起做所有的事,带你去世界上所有的城市和国家,吃遍每一条小巷的好吃的。”
他回忆林奇对他说,“你前六年受过多少苦,我就想让你尝到多少快乐。”
他回忆林奇向他保证,永远不会离开他。
林奇食言了。
而没有了林奇,那些没来得及做的事、那些没来得及去过的城市和国家、那些没来得及吃到的东西,便都不存在了。
当楚央的原生现实彻底坍缩,当他完成了他的复仇。楚央曾试过结束自己的生命。
因为他找不到继续下去的理由。
活着,对于他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也只有在遇到林奇之后,他才真的像人一样活了那短短的一段时间。
可是在他第三次自杀却还是被先知救回之后,先知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他还有机会见到林奇。
不是别的现实的林奇,而是真真正正的,属于他的林奇。
作者有话要说:
我勒个去吞噬者楚央的故事终于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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