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悄声沿着茂密的草丛摸黑绕到了整栋建筑的背后。这边的花园要比前门附近安静很多, 一层是走廊,高耸的柱子顶起穹隆, 离地起码六米。
萧索的夜风呼呼穿过走廊, 廊壁镶嵌的灯都没有点亮。宴会中的灯光透过落地窗, 在石砖上刻下一个个模糊的窗架形状。
平台之上, 建筑的外墙笼罩在明暗交错的阴影中。罗伊指向了一个方向, 小声说:“管道就在那上面,口子被挡住了。这把枪给你……你没用过枪吧?”
他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摸了一把银色的小手|枪给她。
叶淼老实地摇头。
在罗伊的认知里, 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之所以非要跟过来, 纯粹是因为好不容易才盼来了一个救星, 心里不安,怕他嫌她麻烦,转头自个儿跑掉,将她扔在这里而已。
虽说这附近人影都没几只,落地窗内侧也都挂了一层薄纱, 若是不刻意趴在窗户上往外看,是不会注意到外面的人影的。可也不能掉以轻心, 万一真的有心血来潮、特意掀起窗帘往外看的家伙看见了挂在半空不上不下的他们,或是在攀爬中途弄出声音来, 那就糟糕了。
看叶淼身上的这袭华丽拖沓的晚礼服, 还有鞋跟细得仿佛随时会断的高跟鞋,肯定是逃跑跑最慢、爬到一半就摔下地的那种人。罗伊只想速战速决,显然没准备带着这个累赘上去。
更何况, 她还不会用枪。
所以,他上去,她在这里等,不用开口也理应是双方的共识。
“算了,你还是拿着防身吧,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掏出来。毕竟对于新手来说,想要不手抖地扣下扳机,还要射中目标可不容易,没有把握还是别乱开枪了,免得害了你自己。记住,吸血鬼的要害是心脏。即便是脑袋被银子弹打穿了,只要给足够时间,他们也可以复原。如果一枪没有命中死穴,你大概没有再补一枪的机会了。所以,彻底杀死吸血鬼的机会只有一次,你要瞄准他们的心口打。”
叶淼点点头,把银手|枪别在了自己的腰间。
罗伊猫着身子靠近了建筑,蓦地扬手抛出了一个绳钩。银色的钩子在夜色中一闪,固定在平台的一个石兽的雕塑的脖子上,绷直的绳子在黑夜掩盖中极不显眼。
罗伊使劲扯了扯绳索,确定已经固定好后,才抓住绳索,蹬着围墙往上攀爬。他身材健硕得像头笨重的狗熊,动作却出乎意料地敏捷,绳索也足够坚韧,愣是撑住了他的全部重量。不一会儿,他的手就攀上了边缘,警觉地左右一扫,翻身上去,蹲在了巨兽的雕像旁观察地形,一手摸索脚边的绳子,准备把它收起来。
谁知这一摸,他就发现绳子居然呈现为绷紧的状态,还在轻微地颤动着,明显底下悬挂着重物。罗伊惊讶地转头,便看见一只小手啪地伸出,抓住了平台的边缘。
叶淼踩着围墙的凸起处,灵活地翻了上来。一屁股坐到了罗伊旁边,一边微微喘着气,一边理所当然,手脚麻利地回收绳子。
她已经掰掉了高跟鞋的鞋跟,将它变成了好走的平底鞋。晚礼服那碍事的长纱被叠成一团塞到了腰带里,变成了行动利落的短裙,还能依稀见到里面的南瓜裤。
才移开了视线不到十秒,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的罗伊流下了一滴冷汗:“……”
是错觉么,这个小姑娘,好像——爬得比他这个专业出身的猎人还快?
叶淼卷好了绳子,将挂钩还给了他,察觉到罗伊的目光,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
“……”罗伊真心实意地说:“没什么,你做得很好。”
楼顶很暗,好在地面是平坦的。除了边缘的一圈雕像外,没什么障碍物。两人靠近了墙壁,看见斜上方有一个黑黝黝的管道出口,就隐匿在了爬墙的绿萝藤蔓之下。入口非常狭窄,但还是勉强能通入一个人。
“知道这条管道是怎么来的么?这座庄园以前是b国王室的一个成员的私人庄园,后来才拆建装修成了宴会厅。这是当年的浴池水管。现在位于建筑外墙和从房间内部的天花板穿出来的部分都拆掉了,只剩下了天花板夹层里的这一段还在。”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想要查总有办法的。不过,如果那个叫做缪克斯的元老不是恰好进了这样的房间,光查出来又有什么用。”
两人爬到围墙的一半,才发现入口狭窄程度远超出他们所想,骨架小的叶淼倒是还能在里面活动自如,身形比她大了一个号、身上还塞了不少装备的罗伊却进得很勉强,若想在抽身离开时迅速退出,就必须拆卸掉大部分的东西。无奈之下,他只跳回地上,一圈圈地解下外套里塞着的东西。
叶淼已经没时间等他了,在空中犹豫了一下,决定自个儿继续往上爬,很快便手脚并用地钻进了管道入口。
她也不清楚爬进去可以听到什么,能不能临时想到办法把危险的讯号传递给贝利尔。也许到最后什么也做不了,不过,那也总比后悔什么都没做要好。
罗伊在下面直瞪眼,不懂为何叶淼一个人质表现得比他还积极,却又不敢太大声:“喂,你等等我啊!”
管道是金属制的,有着轻微生锈的迹象,十分粗糙。用指甲敲击时会发出清脆的叮叮声。不知道天花板的隔音怎么样,叶淼不敢弄出声音来,只好以手肘和膝盖缓慢往前爬行。等她爬到转弯处时,后方微微一暗,原来罗伊终于也爬上来了,就尾随在她后面。
没爬几步,一块铁锈勾住了他的鞋带,罗伊一下没留身,整个人狠狠往前一趴:“……”
叶淼没注意到他又被卡住了,先一步转过了弯。前方有光亮传来,她加快速度爬上前去,耳边依稀听见了说话的声音,屏住呼吸往下看。
原来房间的天花板并不是平整的,最矮处也有四米多高,这个管道的出口被掩藏在了吊灯之上。这是一个视线的死角位,只好不弄出声音,底下的吸血鬼几乎不可能往这个方向抬头看,除非他们头顶上也长了眼睛吧。相反,她却能轻易地透过吊灯的枝条之间疏密有致的空隙,以及凭借绝对的高度优势,将整个房间都俯瞰入眼底。
空气弥漫着紧张的因子,剑拔弩张的□□味充斥在四周。
以缪克斯为首的血族一共有六个,正或疏或密地站在房间中,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一个方向。论敌我人数,贝利尔毫无疑问处于劣势之中。可他却好像一点也不慌张,修长的十指交握,搭在了腹部,优雅地坐在落地窗边的一张高脚椅上,淡淡地看着几人。
缪克斯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可听声音,他似乎正处于极度恼怒之中,猛一拍桌:“我不知道你那条叫做格尔特的走狗怎么回事,竟然诬赖我的家族勾结setites族,联合狼人族一同在托伦斯塔地区制造混乱……未免也太荒谬了吧!”
贝利尔半点动怒的迹象也没有,语气甚至还很温和:“何必这么生气。勾结外族这条罪名,最严重的处置是处死,不管怎么看,放逐他们,都比处死要仁慈得多了吧?”
“放逐?说得好听,你不过就是想除掉眼中钉,又不想被血弄脏自己的手罢了,就像当初除掉你的舅舅一样。”缪克斯冷冷道:“不过,你的舅舅——欧文·埃尔斯蒂也不值得同情,他是一个看不清形势的蠢蛋,高估了你的母亲却低估了你,被你杀死并夺走亲王的位置,也是活该。”
趴在天花板内的叶淼大气都不敢出,默默将这段透露了很多信息的话消化完全了。
她没理解错的话,密党的上一任亲王是贝利尔的舅舅?贝利尔似乎还设计杀死了他……人类社会里充满血戮气息与利益纠葛色彩的家族相残戏码,投映在血族的世界里,就更要惨烈。
贝利尔轻轻一笑,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缪克斯元老,你又糊涂了,除非时任亲王下令,否则,杀亲可是密党最严重的罪行之一,我又怎么会做。如果我的记忆还没错乱的话,舅舅是被猎人的子弹射穿心脏而亡的吧?”
“你以为我会相信堂堂一个密党亲王会在大街上被一颗银子弹射死?那颗银子弹是怎么来的,世上只有你最清楚。欧文的确不是你直接杀的,可他的死与你必然脱不了关系。”
“你是在怀疑我谋害前任亲王?”贝利尔不慌不忙道:“这件事不是在几个月前就讨论过了么?那时候,你们费尽心思也没找到一丁点证据表明我犯戒,现在也没有任何不同。臆测不是好习惯,旧事重提就没意思了。”
“哼,那就是没得商量了。贝利尔,我原本不想这么快就闹到这一步的。”缪克斯冷笑:“说实在,若你没有一个力量强大的纯血统血族母亲,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成为密党的亲王。看到你这样的杂种踩在我头上,真是……”
“你的母亲确实强大,否则也不可能越过你的舅舅,成为埃尔斯蒂家族的继承人。若她当初遵守了承诺,嫁给我的儿子,那么,双方一定可以繁衍出一个史无前例地强大的后代。可惜她偏偏要毁约,选择了一个低贱的人类做丈夫——即使那家伙会使用魔法,也不能改变他是下等生物的事实。你身体里属于人类的那一半血液,就是你永生永世都不能摆脱的耻辱,也是会在关键时刻出卖你的弱点。”
叶淼的心脏蓦地收紧。
果然,贝利尔是人和吸血鬼的孩子……他的父亲是人类魔法师,也许这就是贝利尔比其它日行者更强大的原因。
那么说,刚才在花园里偷听到的话是真的了。缪克斯已经了解了贝利尔的弱点,针对这个弱点找到的武器,一定可以把他置于死地。
随着缪克斯的摊牌,房间中的情况已经有了失控的征兆,她根本没有办法警戒贝利尔……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这个元老真的得手了,一定不会忘记铲除贝利尔剩下的势力。所以,不管如何,也不能让贝利尔在这里被杀掉。一旦失去了他,落在这堆吸血鬼之中她也绝对没有活路可走。
更何况,她也打心底不希望贝利尔消失在世上……
腰带下的硬邦邦的小巧的银枪微微上移,顶得叶淼的肋部隐隐作痛。她眼珠一转,冒汗的手指将它缓缓抽了出来。
下方的缪克斯尚未察觉到头顶的玄机,而是从外衣的口袋中取出了一枚银色的精致的铃铛:“你知道这件东西是什么吧?”
贝利尔眯眼。
“传说中的碎魂铃,由一个兼任魔法师与猎人的家伙研制出来的武器,就是专门用来对付你这样的血族的。它可以让属于人类的那一半血液在你体内横冲直撞,痛楚直逼碎魂的程度,到了那时,你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只能任人宰割。魔法对你体内属于人类的那一半血液的庇护力越强,碎魂铃的威力就越大。全世界就只有这么一件,你以为它已经毁坏了,却没想到,我能找到复原它的办法吧。”
在他说话的间隙,叶淼缓慢往外又爬了些许,一眼睁一眼闭,枪头瞄准了缪克斯的手。
房间里有六个血族,她只有一次机会。其余五个血族看样子都很年轻,应该不会是贝利尔的对手。对贝利尔威胁最大的必定是缪克斯,或者说是他手上的碎魂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