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刚回到炼狱的齐征南正处于“白手起家”的阶段。由于缺乏启动资金,他不能前往游乐园购买人间的情报商品。至少有小半年时间,人世间的一切纷纷扰扰他完全不知情。
也正因此,齐征南并不真正了解枪击案发生后那半年时间里的宋隐。
他所能够看见的,只是半年之后那个重新振作起来的、再度笑容满面的青年。
「果然也是个没良心的小王八蛋啊。」
齐征南甚至还这样想过,之后更是慢慢减少了对于宋隐的关注。
可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能通过如此特殊的方式,补完那六个月的点点滴滴。
按照虎睛的叙述,枪击案发生后,他和同事是最早抵达案发现场的国内媒体人。其后虽然稍有曲折,但还是很快就接触到了在案件中生还的中国留学生。
当时的现场混乱复杂,多方情况交织、千头万绪,但凭借着媒体人的敏锐嗅觉,虎睛立刻将重点锁定在了宋隐一人的身上。
提及过去虎睛毫不讳言,那时的宋隐,身上同时贴着好几个诱人的标签:枪击案幸存者,以一己之力保护几名同学的庇护者,身为模特的养兄也在枪击案中重伤、生死未卜。
况且齐征南当时在模特圈内也算小有名气,而宋隐自身的外形条件也十分优秀,很容易引发大众的同情心——对于媒体而言,简直就是“灾难美学”的最佳范例。
所以当时的虎睛想尽一切办法要采访到宋隐,最后辗转通过当地商会的关系,取得了齐家的同意。
但是准备充足的第一次采访却并没有成功。
因为宋隐压根不肯开口,一个字都没有说。
那是枪击案发生之后的第三天了,齐征南依旧没有脱离危险期。在警察局做完笔录的宋隐长时间守在医院里,寸步不离。
在长达72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只喝了几瓶水,无法摄取任何的固体食物——就算勉强吞食下去,很快也会干呕出来。
“医生说那是心因性呕吐,过几天就没事了。”虎睛提到这一段时,宋隐轻描淡写地补充。
多亏了宋隐平日里身体健康,这三天时间靠着喝水和营养针,也勉强捱了过来。
尽管没能完成采访,但是虎睛依旧选择留在宋隐身边,记录下这个青年最痛苦无助的一段心路历程。
到了第四天,齐征南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依旧没有苏醒。同一天,宋隐接受了心理专家的干预疏导,开始进食,并在医生的指导下服用对抗焦虑和应激反应的药物。
第七天,也就是枪击案中方遇难者的头七当天,宋隐接受了虎睛的第二次采访。
这一次他虽然能够开口回答虎睛提出的问题,但是说话明显缺乏条理,而且许多记忆前后矛盾、支离破碎。
为了能够按照提纲完成采访工作,虎睛做了大量的诱导工作,但是采访播出之后的效果却是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
“那次我可真被骂惨了,几万名网友在我的社交账号下面变着花样地骂我吃人血馒头,甚至还有要求电视台解雇我的。”虎睛叹了一口气,看得出尽管时过两年,他依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我能说实话么?”宋隐朝他眨了眨眼睛:“其实当年你提的几个问题还真挺傻叉的。不过我知道你没有恶意,而且对我也挺好的,所以我不会怪你。”
“……谢谢。”
虎睛闭上眼,发出一声苦笑:“本来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可是听见你这句话,心里还是好像有块大石头落了地。”
宋隐也跟着笑了笑:“既然这么在意,那你为什么不找我帮你出面澄清?”
“这我可是想都没想过!”
虎睛倒也相当直率:“本来就是因为‘骚扰’你而挨的骂,又怎么能再找你出来替我说话?而且你当时的‘监护人’对我还是挺恼火的,应该不会让我再见到你了。”
“因为那篇报道?”宋隐不记得齐家人在他面前讨论过任何与枪击案有关的新闻。
“不,是因为那支香草冰激凌啊。”
虎睛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记得吗?第二次采访结束时,你突然说无论如何都想吃香草冰激凌。我偷偷给你弄了来,你没吃几口就胃痉挛,疼得打滚、吐得稀里哗啦。然后这笔账又算在了我的脑袋上。”
连宋隐自己都忘了这一茬,赶紧陪着讪笑了两下:“话说,你又是怎么到炼狱里来的?”
虎睛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我是被人‘谋杀’的。”
“谋杀?”这还是宋隐第一次听说有人以这样的方式堕入炼狱,“难道……也和我有关?”
“你想太多了。”虎睛倒干脆地摇了摇头,“我这件事儿可比枪击案大得多了。”
“很大是有多大?可我好像也没听说过啊。”
宋隐的困惑并非源于自我意识过剩,他比虎睛迟好多时候才来到炼狱,可在此之前压根没听说虎睛出了事——像虎睛这种能在网上被“万人唾骂”的出镜记者,一旦真出了事,网上也不可能风平浪静。
“是因为有关部门封锁了消息,我之所以在炼狱里改头换面也是为了避免麻烦。”虎睛在原有的基础上更加压低了声音,听得出这件事对他来说非同小可。
宋隐不是个爱替别人保守秘密的人,于是干脆不再追问。
当年的往事差不多都回忆完了,虎睛将目光从宋隐转向齐征南。
“所以我在炼狱里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那种惊讶简直没办法形容…想想看,不久前还躺在急救室里的植物人,居然好端端站在我面前。差不多也就是那时候,我开始接受了自己的确来到异世界这件事。”
“可你从没对我提起过这些。”一直安静倾听的齐征南终于开口。
“有这个必要么?你接受我的采访也不止一次了吧。无论是问你进入炼狱的原因,还是有关于你家人朋友的故事,你不是全都避而不答?”
“你在那种公开场合问,会有人老实回答才怪呢。”
宋隐倒是破天荒地帮齐征南说起了话:“再说了,枪击案后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事原本就跟他没关系。”
“谁说没关系。”
齐征南却不领宋隐的情,反倒冲着虎睛点了点头:“我对枪击案后的事很感兴趣,希望你能说得更详细一些。”
“……都过去两年了,干嘛翻旧帐!”生怕自己更多丢脸的事迹被齐征南掌握,宋隐大声抗议,但明显没用。
“没问题,以后有空的话。”
虎睛的目光又在宋隐和齐征南身上转了一圈:“看起来你们的感情也不像传说的那么恶劣。当初听说你们俩在执行官俱乐部里打架,我还有真点觉得世事无常呢。”
“呃……其实也没多好。”宋隐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好像又开始发烧。
“对了,待会儿的采访你可得多帮我吹吹。”他赶紧转移话题,“我要是也成了炼狱偶像,以后咱们狼狈为奸岂不是美滋滋?”
虎睛笑呵呵地反问他:“你真的那么想出名?”
宋隐还没说话。倒是他背后的齐征南伸出手来,一把揪住了他的后领,把他往回拖拽。
差不多与此同时,姑娘们那边忽然发出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诶。这是什么?闪蝶你什么时候被人给偷拍了?!”
啥?宋隐有些莫名奇妙。他在大丽花的提示之下登陆社交网络,忽然收到了成百上千条的消息提醒。
他随便挑选了一条点击查看,发现那是一则短视频——刚才宋隐被那一群奇怪的年轻人缠住的全过程。
“这是什么鬼?”他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不至于生气或者恐慌,但感觉诡异。
“这是访谈的节目环节。”给出答案的居然是齐征南,“你被节目组给安排了。”
直到这时宋隐才听说,原来虎睛的访谈节目有一个“整蛊模式”——在正式录制之前,导演组会安排一些“群众演员”与主要受访者“当街邂逅”。
这些演员会故意制造出冲突或者假装求助,以此为契机向受访者提出各种奇葩的问题,目的则是刺激出受访者最真实的行为和反应。
这些整蛊的手段多种多样,有些甚至在受访者得到节目邀请之前就已经录制完成。因此防不胜防。
偷拍完成的整蛊录像,会在访谈开始前一个小时放到网上作为预热。然后,节目组还会根据网友的反应来决定接下来访谈的大基调。
“有些人天生比较严肃,或者情商过低,有可能会在大发雷霆甚至动起手来,这样的录像虽然也会有点击率,但对于受访者而言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你之前也遇到过?”宋隐看向齐征南,非常怀疑这个自大的男人能不能处理好这种突发状况。
“嗯。”齐征南比了比身旁的虎睛:“这家伙找了一群女的,没底线的家伙。”
“毕竟是在炼狱里嘛,就算娱乐过度也致不了死。”虎睛耸耸肩膀。
“那结果呢?”宋隐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拳头,指关节喀喇作响。
“没什么样。”齐征南表面从容,心里却急着解释清楚,“雕虫小技罢了,根本没必要理会。”
虎睛也肯定了他的说法:“一般人不上钩就已经很厉害了,焚风居然还当场拆穿了偷拍的机位。当时那个视频在网上还小火了一阵子。”
确认了齐征南并没有搞七捻三,宋隐这才开始担心起自己来:“那我没看出来,岂不是完蛋了?”
“目前看来,网友对你的反馈还挺不错,觉得挺真实。”虎睛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我个人建议你可以朝着‘性格傲娇的漂亮蠢货’这个人设发展一下。”
“傲娇蠢货?!”宋隐又不乐意了,将要求主持正义的目光转向了齐征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