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同时沉默了一瞬, 关崇把关甜甜扒拉过来,笑着说:“又来了, 你看谁都像。”
“本来就是!”关甜甜跺着脚证明自己的眼力没问题, “我在猎雪哥哥手机上……”
“我来给她报个班,天天太皮了。”关崇拍拍关甜甜的脑瓜,对陈猎雪说,把小丫头的嗓门儿盖下去, “晚上去家里吃饭?让你江阿姨给你炖鸽子汤。”
“今天就不过去了。”陈猎雪笑笑, “改天吧。”
“跟猎雪哥哥再见。”关崇点点头,呼撸一把关甜甜的头发。
“猎雪哥哥去嘛!”关甜甜噘着嘴不乐意。
“我今天有事儿, 下周去看你。”陈猎雪指指江尧,“跟这个哥哥也再见。”
关甜甜看看陈猎雪再看看江尧,不情愿地摆摆手:“哥哥再见。”
关崇冲江尧点了下头, 在关甜甜想继续发表言论之前牵着她快步离开了。
江尧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表情回应的关甜甜, 对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他理智上知道该温和一点儿亲切一点儿, 说一声俏皮的“拜拜”, 毕竟这楼里进出的以后都可能是他要教的小朋友,他现在已经是“江老师”了。
但是情绪上, 从这个关甜甜指着他说出“我见过他, 照片上的哥哥”这句话起,他脑子里就“嗡”地一声,被一股“原来如此”的凉风搅得手心发凉。
原来如此。
七零八落的碎片被狂风强行串联在一起,将他一直看在眼里却一直忽略的种种细节拼凑成粗暴的逻辑, 毫无防备地怼在他面前。
为什么见了你第一眼都盯着你看,你他妈心里真一点儿数都没有?
如果只是单纯跟某个人长得像,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没有一个人对他说“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人”?
“他说我像谁?”江尧听见自己问陈猎雪,心里的答案在向一个隐晦的,让他不敢细想的方向奔去。
人来人往的熙攘大厅里,陈猎雪良久地与他对视,轻轻叹了口气。
“先找个地方坐下吧。”陈猎雪对他说。
出了机构隔壁就是步行街,江尧随便推开最近的一家茶点店,暖香的空气与舒缓的音乐荡过来将他包围,嘈杂的街景被甩在身后,他喝了一口暖茶,空荡荡的肠胃得到了一瞬间的舒缓。
“你知道我换过心吧,宋琪应该跟你说过。”陈猎雪脱下外套递给服务员,在江尧对面坐下。
“我问的是我的事。”江尧烦躁地皱了皱眉,陈猎雪说完找个地方坐他就径直往外拐,梗在喉咙口的郁闷无法发泄,很憋人,他步子迈急了,扯得腿筋有点儿疼。
这些都不是为了让陈猎雪随便说点儿他自己的故事,再把他给糊弄过去。
“我知道。”陈猎雪与他相比平和地多,两人直直地对视着,江尧猛地产生出一种他早就准备好与自己开诚布公的错觉。
好像现在的对话迟早要发生,只不过现在终于发生了而已。
“故事就是从我这里开始的。”陈猎雪告诉他。
行吧。
江尧按捺下满脑子沸腾的质问,手腕搭在桌沿上花样百出地转着小茶匙,耐着性子等陈猎雪继续。
接下来的几分钟,他听了个有点儿三俗的故事。
陈猎雪因为先天心脏畸形,出生没多久就被自己亲娘扔在了医院里,被先心病孤儿救助中心——也就是三磕巴他们长大的“大院”收留以后,遇到了他现在的爹。
老陈是个挺厉害的心外科大夫,在他自己的儿子意外坠楼脑死亡以前,他也只是一直资助陈猎雪。
儿子坠楼以后,说大公无私也好,说为了留住儿子的心跳也好,总之他亲手操刀,把自己亲生儿子的心脏剜出来,捧进了陈猎雪的胸膛里,并且收养了他。
要是在平时听了这个故事,江尧估计得惊一会儿,再来一句“我操,牛逼”。
可他现在没什么心情细细品味。
“我该‘哇哦’一声么。”他扯扯嘴角,干巴巴地问陈猎雪。
“不用。”陈猎雪笑笑,举着杯子啜了一口,向后靠坐进沙发里,“我在救助站的时候,有一个像大哥一样的男生,比我大几岁,一直照顾我。包括后来他成年了从救助站搬出去,我被领养,我们都像亲兄弟一样好。”
江尧眼皮蹦了蹦,直觉重点要来了。
“高中的时候,我认识了宋琪,各种机缘巧合下,我们三个人玩到了一起。”陈猎雪看着江尧,顿了顿。
“后来他意外去世了。”
“叮”,江尧手里的小匙子掉了,跟茶杯磕碰出清脆的声响。
“他叫纵康。”陈猎雪说,“你跟他长得……很像。”
纵康。
原来他姓纵啊。
这是江尧心里涌起的第一个念头。
紧跟着跳进脑海的,竟然是刚才宋琪匆匆离去的背影。
咖啡馆外不知道哪家店在开业酬宾,搭了个舞台又唱又跳,很热闹,隔音玻璃墙和店里的背景音乐都压不住嘈杂的喧闹,江尧在这静中取闹的氛围里跟陈猎雪对视着,耳朵里一阵儿声大一阵儿声小,他心想真乱啊,真他妈的乱,连刚才从关甜甜嘴里证实自己跟某人很像时的心烦都没了,光剩下乱。
跟他的脑子似的。
江尧摘下小皮筋挠挠头,也向后靠在椅背上。
想了会儿他还是觉得有点儿可笑,就真的莫名其妙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