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很牛逼啊。”江尧嘴角一抽,冲宋琪竖了竖拇指。
然后他就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了。
“活爹”是个调侃,宋琪不想直说,他也就不问,但是前后一联系怎么着也能猜到这人是在救助这些……孤儿。
救助和慈善这些词给江尧的感觉熟悉又陌生,江尧他老子也玩慈善,跟那些企业家明星一样,捐个操场、捐个设备、捐上几笔数额看起来挺猛,对于他来说也就是洒洒水的钱,全都是秘书去搞,老东西在家里屁股都不用挪。
江尧一直觉得他挺有意思的,一个能把老婆给打死,对亲儿子不管不问的人,竟然在外面人五人六地装好人。
说出来估计都没人信。
陶雪川也动不动就去做志愿,在江尧看来,他们组织的那个志愿者协会都比他爸的慈善接地气,甭管有用没用招不招人烦吧,好歹真的去做了,有那个心思。
但不管是他爸的慈善还是陶雪川的志愿,对江尧来说,本质上都是一样的……虚。
太虚了。
就像在网上看个挺动人的好人好事,谁都会在心里感慨一句真好啊真感人啊,但也就这么一感慨,最多也就是顺着捐款链接再给打点儿钱,页面一滑该打游戏打游戏该骂人骂人,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跟自己是两个世界。
那些人是不是真的可怜,捐的那点儿款能不能真的落到实处帮上点儿忙,基本没人关心,手机一关一个个都活得一团乱,哪有心思去管别人的闲事。
他也从不觉得有谁能真把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往身上扛。
结果就在这么个破车厂里,冷不丁地,宋琪给他见了个活鬼。
砰,啪!
本该界线分明的两个世界,毫无防备地在他眼前炸成了一堆儿。
被宋琪叫做面条的小工换了衣服重新出来,手里拎着袋橘子给大伙儿分,二碗一个闪现过去揣了俩,三磕巴英勇地跟他争抢,跟个螳螂要往猪身上骑似的,被小梁用毛巾追着抽。
江尧怎么看他们都不是固有概念里孤儿该有的模样,不愁眉苦脸,也没趴着等死,这些人根本就是群再普通不过的正常人,他甚至连跟救助站里见到的那些小孩都联系不到一块儿。
能把这么一窝人养得乐乐呵呵的,江尧突然有点儿能理解宋琪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往树上摁的行为。
理解个一半吧,剩下一半保持丢人。
他不出声,宋琪也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在夕阳光底下微微眯着,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二哈的毛,两人中间夹着条狗就这么蹲着,看院子里生机勃勃的忙活,竟然也没什么不自在。
江尧看了一眼他的手,宋琪的手型挺好看的,大,手指头也长,但是架不住经年累月干粗活的糙,是沁着力气的爷们儿的手。
这手要是抡圆了甩个耳巴子,弱一点儿的估计能给直接抽地上去。
“烟。”他朝宋琪搓了个响指,说完又犹豫了一下,“他们能闻这个么?”
“别太近。”宋琪把烟盒扔过去。
点上火闷了一口,辛辣的尼古丁让江尧有了点儿真实感。
他还是很好奇,宋琪为什么会跟这些人掺和在一起,这种事他第一次遇见,开个厂养着群先心病孤儿,怎么想怎么不真实,跟新闻似的。
不过一根烟抽到底还是没问,他跟宋琪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熟到揪着人刨根问底听故事的份儿。
他把烟盒递回去,宋琪没接,正扒拉二哈后脖子上的狗毛往肉上看,说:“拿着吧。”
然后把二哈的狗头往江尧那边掰了掰,示意江尧探头过来:“它是不是身上有虫?”
江尧凑过去看了一眼,没看见虫,但是二哈老够着后腿挠这一块儿,肯定是不舒服。
“天天跟院子里栓着,没虫才稀奇。”江尧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手机掏出来,“我给它买点儿驱虫水,回头再带它去洗个澡。”
“照片,别忘了。”宋琪说。
“什么?”江尧没反应过来。
“狗的照片。”宋琪抬头看他一眼,“你打印的那几张纸还在屋里放着。”
“啊。”江尧想起来了,做我的狗。
他有点儿想笑,把相机调出来对着二哈:“你让开。”
宋琪拍拍二哈的脖子撒开手,江尧吹了两声口哨逗着二哈看镜头,摁了两下快门对宋琪说:“微信给我,这次做完图我先发你过目,再出岔子我把自己p上去给你泄愤。”
“我手机号,直接搜。”宋琪起身去旁边洗手。
“……能不这么懒么?”江尧面无表情地看他,“你报一下不比我对着手机号搜更快?”
“小狗的记性不都挺好的么?”宋琪往他脸上弹了弹水。
江尧“嘿”一声,抬起肘子就横怼过去,被宋琪笑着挡开,报了串数字。
往搜索框里输数字的时候,江尧都做好对着宋琪的微信名字嘲讽一番的准备了,以为肯定还是叫宋琪汽修美容,结果搜出来的竟然是串英文。
不对。
江尧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z……ong……
日,拼音。
还是个拼错的音!
“你……”江尧飞快地默背了一遍字母歌,确定“宋”的开头是“s”不是“z”,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嘲讽还是先笑,甚至有点儿无奈,想给这位宋活爹科普科普拼音法。
“‘宋’是这么拼的?”他冲宋琪晃晃手机,又拼着读了一遍,想起宋琪表面上牛逼哄哄威胁客人,结果私下里连个拼音都能拼错,想笑的冲动根本压不住。
宋琪没解释,抽下挂在晾绳上的毛巾擦手,看着江尧歪在墙上盯着手机一抽一抽的笑,很慢地也扬了扬嘴角。
江尧应该是他这几年见过反差最大的人,没有情绪的时候冷着一张脸,眉梢眼角的线条又凶又躁,时常不耐烦,就差在脑袋顶上支个“别惹我”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