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是混沌的红色,炮纸掺着残雪堆在巷口,被围观的人们踩成一滩滩兮脏的烂泥。
宋琪扒开人群往巷子里挤,耳边是嗡嗡的嘈杂,每个人看到他都揣着胳膊往两旁退避,面容微妙,麻木又唏嘘。
“死人了……”
“谁死了?”
“真晦气……”
“你赶紧看看吧。大过年的……”
明明人们都在避开,他用力往巷子里挤却怎么也进不去,一个瘦高的男孩子突然从外面钻进来,那是八年前的自己,一脸青年人的毛躁。这个年轻的宋琪并没有看见八年后的自己,他手腕上挂着一只塑料袋,从人群里很快地闯过去,往巷子深处跑。
别——
宋琪想伸手拽他,只来及抓了一把他腕间的袋子,塑料袋里传出玻璃瓶碰撞的清脆声响,男孩已经甩开他往里冲去。
宋琪徒劳地又张了张手,望着前方混乱的画面。
别。
“妈……你别这样……”
“可怜哟。”
“琪……”
“……别他妈碰我!”
别抬手!
“铛——!”
宋琪从睡梦中猛地睁开眼,瞪着头顶黑黢黢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脑子里还在回荡着这个声音,与纵康被推倒在地上的模样。
铛。
铛。
搭在床沿外的手指动了动,他闭上眼吐出一口气,把胳膊抬起来搭在额头上,伸开五指虚虚地抓了抓,指头跟手腕上好像还能感受到梦里被塑料袋勒紧的触感,勒得人有点儿胸闷。
天真是要冷了,贴着床单的后背发了一层毛毛汗,手在被子外面伸一会儿却就变得冰凉。
都说睡觉时四肢着凉会做噩梦,这么凉,怪不得会做这个梦。
宋琪又躺了会儿,坐起来点了根烟,下床推开窗,时间刚过夜里两点,小区里还有些窗户亮着灯,隔壁楼的小情侣在例行深夜一吵,入秋的夜风凉飕飕地荡进来,带着雨的味道,他的意识也随着刚才的梦在过去的回忆里荡来荡去。
一会儿想起窗缝漏风的老房子,一会儿想起自己手腕上叮叮当当的米酒瓶子,再一会儿想起纵康在冬日的清晨裹着旧棉袄起床,缩肩塌背地去门口走廊上提起温了一夜的烧水壶,在小水池边上倒水洗脸,他打了一夜的工,眼底青黑地从楼梯上晃下来,带着睡眠不足的火气,纵康用手掬着水往脸上泼,稀里哗啦地问他:“琪琪,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管得着么你。”那时候他总对纵康说这句话。
纵康从来不生气,他笑着抬起头,却突然变成了江尧的脸,“哎!”一声,拎起兜着饮料的塑料袋往他身后狠戾地砸过去。
眉心猛地一跳,宋琪回过神来,恍恍惚惚地竟然跟又做了个梦似的。
他撑在窗台上抽完剩下半根烟,直到把烟头碾灭在窗棱浅浅的积水里,也没记起第二场雨是在什么时候下的,倒是想起江尧吃饭时走得突然,接了个电话只说有事儿,宋琪没多问,他本来想着过一会儿提前去把饭钱结了,再顺路把江尧带回去,江尧很麻利地叫了个车,起身去柜台结完账直接出门了,从头到尾也没动几筷子。
宋琪没关窗,拉上窗帘靠回床头。晚上等二碗他们吃完,又回店里把余下的活儿都安置好,他回到家只觉得乏,迷迷瞪瞪就睡着了,也不知道江尧那几个孙孙会不会跟着找他麻烦。
拿起手机先看一眼厂里有没有未读消息,摁了一圈后他点开通讯录,看看“三分像”的名字,耳朵里又是“铛”的一声。
他锁上屏把手机扔回床头,拉过薄毯沉沉地闭上眼睛。
睡觉。
前几个钟头光做梦了,比修车还累。
江尧接的电话其实也不是多紧要,但是架不住走光在那头催命一样地恐吓,宣称顾北杨晚上要带着学生会亲自查寝,不仅要查学习百位伟人的进度,还要九点以前没在寝室的人明天全拉到系里去打地铺。
这事儿顾北杨真能干出来,他刚来头一个月的时候沉迷立威,隔三差五查寝,有次直接把隔壁寝夜不归宿的一老哥的床给搬寝室楼道里了,同步展示的还有老哥床上等人高穿泳装的初音大娃娃,系里热热闹闹地笑了一星期,从此见了那老哥都管他叫甩葱哥。
江尧不怕搬床,就怕麻烦,本来顾北杨就想着招儿地逮他,最近他又翘课翘多了,真被顾北杨抓了典型成天揪着做思想教育,烦也能烦死。反正他也没什么胃口吃饭,那店里闹哄哄的,解决了还人情的任务叫个车也就回来了。
“他怎么这么闲?”江尧踢门进寝室,赵耀和撒淼跟俩贼似的从电脑前蹦起来,手忙脚乱地关显示器,看见是他,顿时都松懈下来拍着胸脯瘫回去。
“操……还以为顾北杨折回来了,差点儿给老子蛋吓缩进去。”赵耀蹬了蹬桌子腿。
“顾北杨人呢?”江尧看他们一眼,脱下外套扔床上,凑过去划拉鼠标把显示器点开。
入眼一片肉色,俩金发碧眼的欧美妖精正在线打架。
“哎,哎。”江尧一人踢他们一脚,斜着眼仁儿有点儿好笑,“十点都没到,悠着点儿,好歹也等熄了灯。”
撒淼脸皮没赵耀那么厚,从电脑椅上起来去桌底拎暖瓶倒水喝,说:“你还知道啊?怎么不干脆再晚点儿,明天直接去系里找顾北杨报道算了,他可点你名了啊。”
“查过了?”江尧把头发放下来抓了抓,叹了口气。
“你又闭群了吧?八点半就来了!狗东西搞突袭,你桌上喉糖烟头的配置都被他拍下来挂群里了。”赵耀接着说,拍拍撒淼空出来的椅子换了一脸眉飞色舞的鬼祟表情:“快来!好宝贝。尿儿把门插上!可不能再吓一回了……”
江尧感冒感得清心寡欲,懒洋洋地敞着腿坐下,边掏手机边说:“你俩真有劲,连着看一周的老头儿老太太,还有心情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