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龚拓回来,她穿着崭新的桃红色袄裙,来到了安亭院。
“功课做完了?”龚拓坐在书案后,翻着一卷书册。
龚妙菡坐在墙边椅子上,闻言撇撇嘴:“哥,你现在不会笑了吗?整日板着个脸,过年呢,你都不给我压祟包?”
白的害她一路跑过来,什么都没有,以前无双在的时候,还会帮她绣好看的帕子和香包。
想到无双,龚妙菡偷偷看了眼耳房。人没了之后,听说母亲往这边安排过女子,全部被龚拓送了回去。别说龚拓看不上那些女子,她都不喜欢。
“压祟包?”龚拓看着墙边的小姑娘,人手里正玩着一方帕子。
帕子方正,粉色的绢布,上头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
他的瞳仁一缩,胸口忽的发闷,手里书卷掉落桌案上:“过来站好,东西放下。你把书读完,过了就有压祟包。”
龚妙菡狐疑的瞅了眼龚拓,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桌边,帕子一搁,去接龚拓手里的书。
“哥,你是不是老了?”小姑娘说话直,指头指着龚拓的脸,示意胡茬冒了出来。结果对方一个眼神过来,她就缩了脖子,老老实实抱着书去墙边念。
少女的声音响起,调皮中带着懒散,低头盯着书页。
龚拓收回视线,手一伸,将桌角那枚罗帕纳入掌心。无双留下的痕迹太少,这帕子怕是最完整的罢。
随后他起身离开,还不待龚妙菡瞪眼,他把自己的荷包往桌上一扔,当是给她的压祟包。
“还真老了啊,说不动话了都。”小姑娘嘀咕着,顺手收走荷包,下一瞬跳着脚离开了书房。
龚妙菡追到院外,龚拓已经在小径上走出一段,她对着人的背影喊了声:“哥,别从那边走。”
龚拓脚步稍顿,才发现这是往偏门走的路。今日初一,府里的下人也会私下祭奠一下逝去的家人,烧些纸钱之类,主家在这日也是默许的。别处的话,会扰到主子们,偏门的外面的窄巷,他们便选择了那里。
他没有调转脚步,继续前行。经过偏门的时候,余光中是纸钱燃烧的火苗,祭奠过后,人往地上奠一盏酒。
天色渐暗,耳边的是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年节总是充斥着团圆喜庆,连廊下悬挂的灯笼都红的刺目。
不知不觉,龚拓走到了课镇院。
空置了一年,这里到底没有派上用场。想安排谁进来住,人就想办法推辞掉,也不知是在怕什么。
“世子。”阿庆提着一个竹篮过来,双手送上。
龚拓瞥了眼,无声接过。
阿庆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毕竟大过节的:“这是要祭奠老伯爷?”
话音还未落下,对面扫来一个眼神,他赶紧低下头,闭紧了嘴巴。前些日子那些家仆还羡慕他,能跟在将来家主身边,现在换做他羡慕他们了。
龚拓不语,走过去推开了紧闭的大门,进到院中。
院中萧条,光秃秃的树无精打采,没人打理这边,连副红对联都没有。
他想起去年的这时,无双曾经试探对他说过,想离开,他并不当回事,总觉得人抓在自己手里,永远也跑不了。
甚至以为她是生出小心思,在意他,怕他不要她。可现在她没了,他才知道,原来心里是在意的,她原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奴婢。
找了一处干净地方,龚拓放下篮子,随后从袖中掏出那方罗帕,看着上面圆乎乎的小兔子,他嘴角浮出一抹淡笑。
“无双,今年的节礼你想要什么?去年,我亲自给你送过来的,你收下了。”他对着帕子发问,眸色逐渐染上痛苦,迅速蔓延开来。
去岁的大年初一,他亲自过来,后来她就回了安亭院。今年的初一,这里已经没有一点儿生气。
浅浅的叹息一声,龚拓蹲下。篮子里装着一沓沓的纸钱,线香,还有一小坛酒。
他把纸钱点燃,火舌跳跃着,光芒并暖不了他的脸,眸中凛冽越结越厚,再也化不开。
“你知道,我不信神灵鬼魅,也不信你真的死了,”龚拓嗓音微哑,抓了最后一把纸钱扔进去,“可是我怕你性子太软……在那边孤苦伶仃,万一被恶鬼欺负。”
并不是来给老伯爷祭奠,他真正祭奠的人是无双。
火苗旺盛,龚拓从袖中掏出一个红漆木盒,手指一摁打开,里面铺着红绒布,上面躺着一个金色小瓶,相当精致。
“今年的年节礼,我给你找到了,”他手一松,小瓶坠进火中,“无双,是暖颜丹。”
身形一晃,他握起那坛酒往地上奠了些,随后举起酒坛,仰着脖子,将剩下的酒尽数灌进嘴中。酒液洒在脸上,不知是不是溅到眼中,那双细长的眼睛紧紧阖上。
“啪”,酒坛自手中脱落,摔在地上,龚拓手臂撑膝站起:“你真的连个梦都不愿回来?”
生生的断了,一切无影无踪。
他枯站在课镇院中,直到夜色深沉。
再回到安亭院时,院中空无一人。
龚拓不在意,自从这里没了无双,什么都无所谓。大多时候,他甚至不知道站在身边伺候自己的是谁。
酒的原因,让他体内犹如火烧,脚步不似往常平稳。到了院中,忽然,耳房的亮光撞进他的眼眸,窗纸上甚至印出一个淡淡人影,转瞬略过。
龚拓快步过去,手指落上门把,轻推一下。
“吱呀”,门开了,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他走进去,隔着一道珠帘看进里间。床边,靠墙的那张梳妆台前,坐着一个女子,长发及腰,正对镜而照。
闻听声响,女子站起。
两人视线相交,龚拓惊讶看着那张脸,娇美艳丽,嘴角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