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静,外头檐下的鸟笼里,画眉鸟儿唱了两声。
宋夫人不由身上一冷,良久铱誮后开口问:“那她……”
“死了,尸首被野狗啃噬的……”秋嬷嬷喉咙一堵,继续道,“人是辨不出模样了,但是衣裳的确是她的,还有边上草丛里,找到了世子赏她的石榴簪子。”
宋夫人皱眉,喃喃:“死了?”
“千真万确,那里偏僻没人去,也难怪一直没寻到。”秋嬷嬷回了句,又是一番摇头。
那夜牛头岗大乱,一个从未出过门的女子定然慌乱,即便碰不上歹人,那野兽呢?
宋夫人扶额:“怎么处理的?”
“就地掩埋了,没人知道。”秋嬷嬷回道,随后压低声音,“夫人,无双这般算是枉死,奴婢请了大师帮着超度,也给她烧了纸钱,希望她安生生的走罢。”
“就这么办吧。”宋夫人收拾好情绪,弯腰捡起佛珠,重新转了两下。
这件事太过意外,无论如何不能传出去。龚拓前脚离开,后脚他的宠婢横死,怎么看是她这个母亲没做好。
“世子那里,半年后归来,总归是要交人出来的。”秋嬷嬷道。
宋夫人转着佛珠,一下一下的节奏:“无双当日不是要回了卖身契吗?”
“是。”秋嬷嬷应着。
就在十几日前,龚拓带着无双去别院前,人来过向阳院一趟,也正是在这间屋子。
当日说的话,现在也是清清楚楚的。无双站在那儿,问宋夫人求了一个恩典。她说自己愿意为龚拓生下孩子,只是希望孩子出生后,可以放她离开。
彼此宋夫人和秋嬷嬷都是不解,有了孩子,在世子那里定然就会给她名分,她却想走?可无双说不想留下,还说了陈姨娘的例子。到这儿,宋夫人就明白了,怕是人担心去母留子。
这件事这么看也算公平,宋夫人便把卖身契给了无双。左右单拿一张卖身契也没用,还得是主家去官府证明,帮助消除奴籍。
秋嬷嬷往宋夫人脸上看了眼,心中猜出个□□:“夫人的意思,是说无双自行赎身离去?”
“前头走了个盼兰,无双怎么不行?”宋夫人开口,“世子受皇上器重,不能让一个奴婢坏了他的前程。正好半个月后是太后寿诞,时机刚好。”
人既然死了,这件事压下去就好。
“秋嬷嬷,”宋夫人看着窗外,雨意正浓,“她生前的东西,全给烧过去罢。”
“是。”
。
和风细雨,小院东墙上爬满蔷薇藤,正是盛花期,朵朵娇嫩花儿尽情滋润着雨露。
五月的天让人觉得舒适,哪怕就是坐在檐下只听雨声。
无双在檐下铺了张竹席,此时正坐在上面绣花,不时抬眼看看攀在栏架上的蔷薇。她身上搭了件杏色外衫,简单挽着发,面颊上一片恬淡。
来到观州已有半月,如今她租住在这间小院儿,同云娘mǔ_zǐ 一起。
两月前,三人一同从京城跑出,沿着水路南下,扮做普通的逃难人。她至今还忘不了那些日夜,不管多累都不敢睡,生怕有人追上来,将她抓回伯府。
路上也不安生,她不敢露出自己的脸,那会引来祸端。有一次她实在受不了,去了溪边洗脸,就被人盯上,幸亏云娘泼辣将人赶走。
身旁一碗枣蜜水,刚好的温热,无双停下手里针线,双手捧起碗盏。
院门推开,一个妇人进来,双手遮在头顶挡雨,快步跑过院子,来到了檐下。
是云娘,如今人好起来,气色不错,一副利落干练的样子。见到竹席上的女子,笑道:“坐在这里不冷吗?”
“嫂子回来了?”无双唇角弯起,往旁边给人让了个位置,“泾儿去上学了?”
云娘坐下,帮着无双整理了外衫:“送去先生那儿了,我没想到他有朝一日还能进学堂。无双,我真的很感激你。”
说到这里,人有些感慨,心中对于无双的感激越发浓厚。可以说,没有无双,便没有他们mǔ_zǐ 的今天,如今无双还出银子送儿子去读书。
“嫂子莫要说这些,”无双说话轻柔,像此刻软软的雨丝,这是龚拓喜好的软嗓儿,多年下来,已经改不掉,“没有你和泾儿,我也离不开京城,乱世,我们携手相帮。”
云娘点头,笑着:“对,以后咱们三个是一家人。”
“自然的,”无双放下杯盏,“我现在是嫂子的小姑,曹霜。”
有些事情大概是上天注定,无双一直为赎身苦恼,到最后不惜出逃。可是她现在并不需要无双的身份,她有一个新身份,曹霜,真实存在的户籍。
安西大灾,所有人逃离故土,曹家同样如此,曹家的那位姑娘生来体弱多病,不多久就没熬住,去了。这种形势,只能将人草草安葬,免得被野狗祸害躯体。可巧,云娘的包袱里留着自家户籍,无双便成了曹霜。
既然恩远伯府的那个婢女无双已死,她现在就是自由身了,像个平常人那样安静过活。至于从宋夫人那里得到的卖身契,她还是稳妥的收着。
云娘擦着发顶的雨珠,往无双看了眼:“怎么今日脸色有些差?”
无双眼睛一弯,嘴里还余留有蜜水的甜味儿:“月事来了,犯懒。”
说到这儿,她心里重重松了口气,月事来了,就证明她肚子里没有孩子。前面南逃时,月信一直不来,她心中实在担忧,现在看来怕是当时太劳累才拖延了。
她垂下脸,目光落在绣到一半的罗帕上。想起了最后与龚拓的那段日子,全是在龚家的别院,他想让她怀上孩子,给她调理身子,甚至用上宫里来的求子药……
既然决定离开,她又怎么可能要上那孩子?
幸而云娘通情达理,从不问她的过往,让她心里舒服许多。
云娘往外瞧了瞧天空,乌云厚实:“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我本想去前街看看有没有店铺招人,来了半个月,总得找些事做。”
有了住处,下一步就是想生计,她要供儿子读书,真要出名堂的话,银钱不是一点半点。
“嫂子家里以前做什么营生?”无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