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端来, 虞秋靠在床上,看着沈明登似笑非笑道:“你喂我。”沈明登有心想要锻炼虞秋的自理能力,但想到刚才青年头撞地板的轻生行为, 到底有些心软, 便捧起碗道:“吃完练习。”“好。”虞秋答得轻快。他还要继续折磨沈明登,眼光自然要放得长远些。沈明登舀起饭菜递到他唇边, 虞秋吃进去,慢吞吞地嚼着,故意跟沈明登耗时间。沈明登倒也沉得住气, 脸上未见丝毫不耐烦。喂了几口后, 虞秋扭头拒绝:“凉了。”沈明登:“那就不吃了。”虞秋审视着他, “帮我热了继续吃。”不是很爱强迫人吗?现在被强迫做事感觉很难受吧?虞秋知道自己心理不对劲,但他控制不住,他就是想将心头的邪火发泄出去,不能对向姨,不能对沈叔, 不能对其他任何人。除了沈明登。反正沈明登本来就讨厌他,形象再坏再烂又有什么关系呢?沈明登不会真的全都随虞秋,直接放下碗, 伸手去抱他。“干什么?!”虞秋拍过去。“去花园晒太阳。”不能总是闷在屋子里。虞秋讥笑:“饭都不管饱, 其他事也不用你管。”沈明登才不跟他讲道理, 反正虞秋现在没法反抗, 他抱人起来,放到轮椅上,见虞秋故技重施, 双臂撑着扶手想摔到地上, 便淡淡道:“不如直接抱下去。”“……”虞秋气急, “我没吃饱,我要吃饭!”“凉了。”“专.制!霸道!不讲理!”经过房门时,他死死扒住门框,嘶哑着嗓子道,“我不要你了!你滚!”动静闹得有些大,向颜急忙冲过来,看到虞秋歇斯底里的模样,忧切问:“这是怎么了?沈明登!你到底干了什么!”“带他晒太阳。”“小秋既然不愿意,你别强迫他。”沈明登面无表情:“行,以后我不管他,别再给我打电话。”向颜:“……”说句实在话,他们这么多人加一起都没沈明登一个人有用。她只好劝慰虞秋:“小秋,晒太阳对身体好,你要是不愿明登跟着,阿姨带你去好不好?”虞秋低着头,不想看到她眼中的痛惜,也不愿让她看到狼狈的自己,便松了手。“沈明登,走。”十二年来,他跟沈明登的交集与对话,都没有这一天的多。厚重的藩篱似乎正在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打破。他如今宁愿跟不生不熟的沈明登待一块,也不愿见到任何一个熟悉的人。他连手机都很久没碰过了。沈明登推着他下楼,午后的阳光正盛,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庭院里的花开得正艳,每一朵都展现出勃勃的生机,娇艳欲滴,绮丽馥郁。澄蓝的苍穹广阔无垠,看得人心中的郁气似乎消减些许。虞秋闭着眼,阳光照在薄薄的眼皮上,光线穿透皮下血管,在眼前呈现出透明状的血色。两人都没说话。转了一圈,沈明登带他回了卧室,将轮椅推到床边,冷淡道:“现在开始练习。”虞秋正跟他较着劲儿,等他练会了,就有能力反抗沈明登的压迫。他找准角度,双臂强撑,用尽全身力气,挪动身体往床上坐去。臀部刚触上床垫,再一次失了力,无法自控地滑向地板,这要是不小心,恐怕会摔坏尾椎骨。失重感袭来,他无措地闭上眼。一双强有力的手牢牢钳住他的腰,避免了跟地板的亲密接触,虞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重新放回轮椅,耳边是男人沉冽的声线:“继续。”虞秋缓了缓惊吓后的心悸,再次用力撑起身体。失败,接住,再次失败,再次接住……他们重复练习着这个动作,虞秋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的汗珠滚落而下,背后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沈明登也没好到哪儿去。他担心虞秋受伤,每次都聚精会神,以便随时护住对方,流的汗只多不少。可他神情一点都没变过。虞秋的双臂已经酸软,他歪靠在轮椅上,哑着声音道:“不练了。”怎么这么废物!沈明登低首凝视着他:“最后一次。”一滴汗珠从额上滑落,恰好坠在高挺的鼻尖,欲掉不掉。男人深邃的眼睛仿佛泛着光,里面映着一个苍白枯槁的身影,好似在这一刻,他的心神全都被轮椅上的青年俘获。虞秋定定地望着他,像是吃了许多的山楂果,喉头酸涩得说不出话,心里面沉甸甸的,压着块巨石。他扭过头,“我累了。”他错了。这不过是沈明登式的施舍,他竟然被沈明登平静淡然的表面给骗了。以前双腿完好的时候厌恶他,何以瘫痪后却如此照顾他?同情他?可怜他?抑或是在他这个残疾人面前展现兄长的关怀?真是可笑。虞秋再次陷入自我否定的情绪里,无论沈明登说再多,他都闭上眼不理不睬。身体突然悬空,他猛地睁开眼,狠狠瞪着对方。“累了就洗个澡,洗完澡让人给你按摩,明天继续练习。”“沈明登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不练了!以后再也不练了!我就是个废物!你就当我是个废物!能不能别管我了!”虞秋崩溃地拍打他的背,嗓音哽咽嘶哑。沈明登径直走进浴室,将人放到浴缸里,伸手去解他衣服,干净利落,丝毫不为所动。虞秋瞪大眼睛,回神后惊慌失措地推开他,“你干什么!我不洗!不要你脱!”可他的手臂已经失去力气,软弱的推拒对沈明登来说不过是挠痒痒。眼看扣子就要解开,虞秋急得六神无主,看着沈明登严肃正经的神色简直心头火起,思维错乱之下,大喊一声:“你非礼我!”所有的动作和声音戛然而止。沈明登面色不变,眼神却有些错愕,半晌后才慢吞吞地开口:“你说什么?”他的神情太伟光正了,简直像被亵渎了一般,他深望着虞秋片刻,沉声道:“我去叫护工。”虞秋目前是肯定无法独自洗澡的。“不用。”青年声线低哑,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点子,刚才的别扭与抗拒突然消失,唇角微微上翘,“你帮我洗。”他一会一个态度,疯子般没个定性。沈明登蹙眉:“我去叫护工。”“沈总,”虞秋死死抓着他手腕,露出恶意满满的笑,“你帮我洗。”沈明登现在一定觉得很恶心吧?他想到了新的更加有效的折磨方法。谁让他爱管闲事,要么不管,要么就管到底。虞秋细细欣赏他僵硬的神情,却因汗湿的衣服变凉,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身体本就没养好,很容易着凉生病。沈明登似乎是看在这份上,便没去叫护工,亲自帮他洗澡。虞秋的心神全都在折腾沈明登上,刚才的羞耻心已经完全消失,因为他忽然发现,某人只会比他更难受。洗干净后,沈明登沉着脸取出宽大的浴巾,将人整个裹住,从浴缸里抱起来,就要放进轮椅。虞秋手臂却紧紧勾住他的脖颈,和男人湿透的衬衫贴合在一起,哑声道:“我要去床上,给我穿衣服。”“你有手,自己穿。”“我累了。”“……”沈明登拗不过他,替他穿了衣服,才叫来护工给他按摩,冷着脸出了房间。“哈。”虞秋短促而得意地笑了一声。向颜不放心,一直待在外面,见他出来,忙迎上来问:“小秋怎么样了?”“挺好的。”还有心思故意折腾他呢。“你衣服湿成这样,赶紧去洗个澡。”向颜自然也心疼他。沈明登回到房间,淋浴的时候脑海里浮现虞秋气急败坏后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不禁笑了一下。主意打得不错,就是有点想当然。那他就勉为其难地陪着演吧。虞秋练习那么久,整个人都疲惫不堪,又洗了澡,在护工的按摩下渐渐沉入梦乡。自残疾后,他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这次倒是睡得沉,许是找到能够长久对付沈明登的办法,整个人心里都敞亮了。沈明登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又去了虞秋房间。青年安静地躺着,白皙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绯色,正睡得香甜。他定定凝视片刻,转身离开卧室,轻轻带上门,又去了书房。公司已经步入正轨,即便他不去,公司也不会乱,或许,他可以转变一下工作方式。沈明登拨通米飞的电话。“明天的会议改成视频会议,另外,整理好一周内的行程,发给我。”米飞很快发来工作行程。比起刚创业,如今的公司已经人才济济,需要沈明登亲自出面的事情已经不多,很多合作案可以让底下人去处理。沈明登思虑片刻,做了决定。一觉醒来,天色已暗。虞秋情不自禁蹭了蹭枕头,习惯性翻身,然而,毫无动静的双腿让他难得的好心情瞬间消散。他木着脸盯着天花板,肚子忽然“咕噜”了一声。快到晚饭时间,估计很快就有人送饭进来。轮椅摆在床边,他撑着坐起来,睡了一觉,精力恢复,不由心血来潮,想要尝试能不能从床上挪到轮椅上。他一点一点移动身体,接近床沿,再找准角度,双臂一个使力,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竟驾轻就熟般坐上了轮椅!虞秋脸上浮现惊喜,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他来不及掩饰,正撞上沈明登的目光。心思混乱间,脱口而出:“我做到了!”跟在家长面前炫耀考试成绩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出事以来满是阴霾的眼睛里,遽然生出一簇光芒。沈明登眼底浮出笑意,很快又被隐藏,他将端来的饭菜放到矮几上,神色依旧平淡无波。“嗯,吃饭。”虞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