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登没睡多久, 在全村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醒了。洗漱完下楼吃早餐,却发现自家老妈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怎么?”向颜默默端详他片刻,皱着眉道:“不像啊。”沈明登:?“你身上没什么不舒服吧?”向颜又问。“没有。”“昨晚没胡闹吧?”“……没。”向颜:“那怎么起得这么晚?”沈明登:……他没跟虞秋胡闹, 但跟自己较劲了, 失眠了很久才睡着。“秋秋呢?”他转移话题。向颜剜他一眼, 没好气道:“他在院子里整理对联,等会你俩一起贴。”“嗯。”沈家的两层小楼外砌了一圈院墙,院子里种着一棵桂花树,花期已过,只有叶子随风舞动。沈明登快速吃了早餐,来到前院。阳光正盛,暖融的橘金色照在青年身上,乌黑细密的头发反射着丝质的光,清隽的脸白皙如玉。听到脚步声,青年转过身, 一下笑起来,清澈的眼睛里蕴着碎金的光,身后是浅灰色的院墙,依托着湛蓝的天空, 格外渊雅明净。“你来啦, 赶紧贴春联,贴完还要上山扫墓。”昨天刚回来, 沈英山和向颜都疲惫不堪, 还要跟乡亲们说话,没工夫上山。只能今天抽时间过去。沈明登被他的笑闪到了, 没忍住, 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怎么这么甜。“干什么?外面有人呢。”虞秋轻轻推了他一下, 脸上却带着笑。沈明登从背后抱住他,“看过了,没人。”“咳咳咳!”向颜走进院子狠狠咳了几声。没眼看了都。虞秋胳臂肘往后捣,抵开沈明登,“快贴。”沈明登丝毫不恼,反而受用得很。“感觉乡下比城市年味重。”虞秋笑着说。一大早起来,幽静的山村就被鼎沸的爆竹声笼罩,城市可没这份热闹。沈明登从他手上接过上联,往门上贴,“以后只要想来,我都陪你。”“歪了,右手稍微往上去一点,再往下,嗯,对,”虞秋站在后面指挥,笑着应声,“行啊,我还要吃你亲手挖的笋。”“都听你的。”向颜:“……”走了走了,真是腻歪。扫完墓,做好年夜饭,一家四口围坐桌前。“过完年,明登二十六,小秋也长了一岁,时间过得真快。”向颜满心感慨。沈英山笑呵呵地举杯:“咱们一家人,以后都平安健康,和和美美。”澄净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粼粼碎光,虞秋低头看了一眼,心里头盛满了安定。这不是他第一次过年,却是他第一次如此幸福地过年。饭后,向颜将虞秋拉入房间,关上门。“向姨?”向颜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大红包,笑着塞到虞秋手中,“这是给你的压岁钱。”“可我都成年了。”虞秋有点不好意思要。“什么成年不成年?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是孩子。”向颜强势地塞进他口袋。虞秋眉眼弯弯:“谢谢向姨。”“唉。”向颜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了?”“小秋啊,”她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用丝帕包裹着,攥在手里,“阿姨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诚实回答我。”虞秋收敛笑意,正色道:“好。”向颜望着他的眼睛,沉声问:“你是不是真的决定跟明登在一起?”“是。”虞秋毫不犹豫,心里到底存着几分忐忑。他回视眼前的女人,用最为恳切的语气说:“我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向姨,除了他,我谁都不要。”“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瓮瓮道,“如果您不希望……”“那你为什么还叫我‘姨’?”向颜打断他。虞秋愣住,遽然抬眸:“向姨……”“小秋,”向颜神色温柔,掌心抚上他柔软的头发,“我刚把你领回家时,就问过你,愿不愿意上家里的户口,你记不记得?”“记得的。”虞秋哽咽。向颜眼尾的细纹都泛着慈爱,“我一直都把你当儿子,一直都想听你叫声‘妈’。”虞秋喉间发涩,眼眶蓦地酸出泪意。“现在你跟明登在一起,有他照顾你,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我……”虞秋嗓子发紧,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向颜将丝帕包裹的东西递给他。“这是以前的习俗,孩子出生后,有条件的都会给孩子打个长命锁,保佑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我错过了你刚出生的时候,现在送你这个可能有些迟了,就是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长命锁落在掌心,沉甸甸的,就像眼前这个温柔的女人给予他的爱意。虞秋手指攥紧,眼泪夺眶而出。他忽地拥住向颜,声音哑到极致:“谢谢……妈。”向颜身体一僵,极大的欢喜从心里头迸发出来,她猛地回抱青年,郑重地回了一声:“哎!”沈明登洗完碗,在楼下没找到虞秋,看到向颜,随口问了一句:“秋秋呢?”“上楼去了。”向颜揶揄道,“以前天天避着小秋,现在倒是一刻也离不得了。”沈明登:“……”这个黑历史是过不去了。他无奈地上了楼,看到虞秋正蹲在地上打开行李箱。“要拿什么?”虞秋抬眸看他,眼眶微微发红,神色却相当平和。“你哭了?”沈明登大步上前,蹲下来抬起他的脸,仔细盯着看,“怎么回事?”虞秋举起手里的东西,得意地晃了晃,“咱妈给了我压岁钱和长命锁,我就是太感动了。”沈明登愣了一下,“你刚说什么?”“压岁钱和长命锁。”“不是,是前面的。”虞秋反应过来,倏地笑弯了眼,向前凑了凑,声音轻软道:“我说,咱妈。”沈明登一下揽住他,不由分说地亲下去。像咬住猎物的雄狮,尽情地品味甘美。红包和金锁掉到行李箱里,虞秋不得不攥着他的衣服,闭上眼回应。心里的幸福好像要溢出来了。良久,两人分开。沈明登握着虞秋的手,下巴搭上青年的肩,灼热的气息喷薄在他颈侧,一下又一下,深重而缠绵。“我要收拾了。”虞秋闷闷道。“好,我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做。”沈明登松开手,根本不敢看他,转身下了楼。虞秋:“……噗嗤。”这就落荒而逃了?他放好红包和长命锁,也下了楼。村里没什么娱乐活动,除夕夜就一家人看着春晚守岁。客厅里中央空调呼呼地吹着,液晶电视上播放着春晚前的特别节目,喜庆热闹的背景音听着就让人心头畅快。向颜已备好了茶盘,里头有不少零食。“小秋,坐过来。”她招招手,想跟虞秋坐一块儿。谁料沈明登直接拉住虞秋,面色淡淡道:“你和爸坐一起,我和秋秋坐一起。”向颜:“……”真是不谈恋爱则已,一谈恋爱吓人啊!沈英山故意问向颜:“嫌弃我老头子啊?”“去你的。”虞秋望着他们,看似斗嘴,实则秀恩爱,不由转过头,挨着沈明登坐下。唇角忍不住翘起来。这就是他的家人。老两口到底上了年纪,没看多久就眯上了眼,不得不回房休息。沈明登关上电视,牵着虞秋的手上了楼,房门咔嚓关上,屋子里空调开得足,暖烘烘的。加湿器里添了香薰,清浅的玫瑰味,迷离醉人。沈明登说:“我先去洗澡。”“嗯。”虞秋打开电视,试图冲淡某种不可言说的暧昧。他心跳砰砰,根本看不进去节目。沈明登这次洗得有点久,出来时神色平静,只眼底偶尔透着炽烈。虞秋抱着睡衣进去。他相信沈明登,没什么好紧张的。洗完澡照例吹干头发,两人躺在一起,伴着小品的声音,听着彼此雀跃的心跳。但沈明登远比虞秋想的要沉得住气。他说不动,就真的不动。“这是我过过的最快活的年。”虞秋靠着他的胸膛,闭着眼轻声说。沈明登掌着他后颈,“能跟我说说你小时候么?”“你要听什么?”“什么都行。”虞秋想了想,倏地笑起来:“我小时候实在无趣得很,每天就是念书和刺绣,我爸爸是个演员,他很忙,经常不着家,一家人都没过过完整的年。”“他们原本是很相爱的。虽然不够富裕,但他们愿意一起奋斗。可是,在我出生的第九年,他的剧火了。”沈明登拥紧他。“他赚了大钱,买了大房子,将我和妈妈接进去,说以后要拍更火的戏,买更大的房子。”“我妈妈很高兴,我也很高兴。但有一天,妈妈突然就不高兴了,她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因为虞先生背叛了她。”虞秋仰起头,“是不是很烂俗?”沈明登吻了吻他的额头。“那一年里,他们爆发了无数次争吵,电话里,院子里,房间里,到处都是他们的吵闹,说好要赴魏姨的约,却在临走前吵了起来。他们终于忍受不了彼此,冲动之下,便出门……”“秋秋。”沈明登指腹抵住他的唇。剩下的他都知道了。虞秋望着他,眼里盈动着泪光,委屈道:“我是不是一点也不重要?”“不,你是最重要的。”“可妈妈宁愿抛下工作去机场接爸爸,也不愿放下针线去学校接我。我很羡慕别的同学,他们有爸爸妈妈或爷爷奶奶,也有哥哥姐姐带着弟弟妹妹,我什么都没有。”沈明登心疼极了。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宽慰青年。“沈明登,我以前一直想有个哥哥,就算爸爸妈妈不在意我,他也能保护我。”但凡有人以“哥哥”的姿态护着他,他都舍不得放手。沈明登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以后我护着你。”“哥哥”只是守护者的代名词,虞秋想要的,不过是世上最独一无二的爱。他给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