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秋喝醉了。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早晨,晨光俏皮地钻进窗帘缝隙,于地板上留下光亮细长的足迹。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床上的,只隐约记得他又进入了那个梦境。梦里有沈明登。他问了沈明登一个极度羞耻的问题,光是想想就觉得窒息。幸好只是做梦。手机规矩地放在床头柜上,虞秋看眼时间,上午九点半。昨晚没洗澡没保养没锻炼,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他连忙进了浴室,洗得干干净净,仔细地敷上面膜。鉴于昨晚的“梦”,虞秋暂时不想与沈明登照面。他将耳朵紧贴门上,听到外面没动静,这才开门出去。客厅安静无人,餐厅和厨房整洁干净,昨晚已经被收拾过了。腹中饥肠辘辘,虞秋煎了个蛋,煮了杯牛奶,面膜正好到时间,直接撕下开吃。补充了能量,大脑开始正常运转。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给司霆发微信:【你们昨晚什么时候结束的?】【霆哥:九点左右吧。你酒品够好啊,喝醉了我和老沈都没看出来,哈哈哈哈哈。】虞秋试探说道:【我好像在椅子上睡着了。】【霆哥:可不嘛,等我洗完碗出来,你都躺床上了。】虞秋不由蹙眉:【是沈哥送我回房的?】【霆哥:是啊。我跟你说过,老沈就是看着冷,其实人挺热心的。】虞秋面无表情地动动手指:【我知道的。[呲牙][呲牙][呲牙]】沈明登送烂醉如泥的他回房?怎么送的?还有,他问的那句话,到底是梦还是现实?虞秋敲敲脑袋,捂脸按灭手机,他怎么就喝断片了呢?他必须想起来。没一会儿,司霆又发来消息:【小秋,他拒绝了合约。[大哭]】虞秋愣了一下,孟平江不愿意?他蹙眉想了想,约莫明白了。梦里面,孟平江因为网络暴力走投无路才跟一个经纪公司签了合约。这次有他干预,孟平江依旧安安稳稳地做着他的兼职,没有必须进入演艺圈的契机。虞秋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是对是错。他郑重问:【你对他到底什么想法?】【霆哥:什么什么想法?我就是觉得他挺励志的,想帮他一把。】【虞秋:我之前想当然了,或许他不需要帮助。】【霆哥:那怎么办?】虞秋失笑:【你是希望他好,还是希望他不好啊?】【霆哥:当然是希望他好!能挣更多的钱不好吗?】虞秋耐心解释:【他要是不喜欢,能赚再多都白搭。】【霆哥:有道理。可我打听过他的兼职,现在是暑假,他能忙得过来,要是开学呢?等上学后,他没有多余的精力打这么多工。】虞秋:【那就等开学再说。】他放下手机,心中暗叹。司霆出身富贵,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想做什么都很容易,唯一的一次碰壁估计就是因为孟平江。孟平江身上有很多闪光点,司大少爷被吸引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两人的生活经历,塑造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取向,磕磕绊绊在所难免。生活不仅仅是浪漫诗意的邂逅,更多的是五味杂陈的迁就。就像他的父母一样。司霆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又或许是察觉到了但不愿意承认,如果没有外界的刺激,他大概会长时间缩在龟壳里逃避。虞秋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收拾好出了门。没有沈明登当司机,他选择乘坐地铁。不是上下班高峰期,地铁上人不多。他寻了个位置坐下,打开手机做低头族。微信有两条消息。一条是向女士的:【小秋,在那边住着还习惯吗?不习惯就回来,你沈哥的事儿咱不管了。】他笑着回复:【很习惯,沈哥也很照顾我。】另一条是闻策的:【我考满分了!咱们一起去报名考试吧!】他回:【行,约个时间。】虞秋切出微信界面,忽然怔住。他的微信好友不多,但基本都能跟沈明登扯上关系,除了新加的孟平江。因为小时候的阴影,他在学校很少跟人亲近,从来没有交心的朋友,除了一个被屏蔽的班级群,其他什么都没有。刚才还暗叹司霆逃避,他自己不也同样选择龟缩吗?这样不好。不广交朋友,怎能碰到优质男青年,来一场走肾不走心的邂逅呢?虞秋痛定思痛,决定做出改变。先从熟人开始。他登录游戏,找到在线的高大帅,发了一串号码过去。【高大帅:?】【吴火火:我的电话,你来华京,可以联系我。】【高大帅:感动.jpg】附带自己的号码。【吴火火:顺便加个微信,方便联系。】高大帅过了半晌才回复:【好。】应该是一直在纠结。倒是符合他三次元的性格。他的微信名片是一个英文,头像一圈蓝,朋友圈设置仅三日可见,什么都看不到。虞秋便也没用真名。两人组了几局游戏,地铁到达站点,虞秋招呼一声下线,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父母意外亡故,给他留了一笔不菲的遗产,其中包括一幢别墅。别墅是他九岁那年买的,离母亲的店面不算远,这么多年过去,外墙稍显陈旧。买别墅的钱,大部分是他父亲当演员赚的。虞先生虽不是大红大紫的演员,但演技不错,片约不断,参演过几部爆剧,国民度还算可以。复式别墅,还有一个小花园。刚搬进来时,陶女士还兴奋地做着规划,说要在花园里种些花草,再养只聪明的边牧,一家人和和美美过神仙般的日子。虞秋打开院门,只见一地杂草,贫瘠而荒凉。他揉了揉眉心,遏制住眼眶的酸涩,穿过杂草地,踏上台阶。台阶旁砌着粗厚围栏,围栏上一只花盆咧开了嘴,经过九年的风吹日晒,早已不复当年的精美,怕是一碰就会碎了。虞秋踏进屋子。屋里到处蒙着白色遮尘布,像是一座灵堂,没有一丝人气儿。遮尘布上灰尘堆积,角落处蛛网密布,这儿俨然成了蜘蛛们的世外桃源。他上了二楼,推开一扇门。金色阳光透过玻璃窗,墙面上的刺绣条屏反射着刺目的光,隐约可见装裱框里流光溢彩的绣线。这是专门布置的绣房,位于二楼最深最偏的角落,但窗户外便是小花园,坐在绣架后,抬头就能看见窗外湛蓝的天空和苍绿的枝叶。陶女士妄图打造东山高卧、鹭朋鸥侣般的生活,却终究被凡俗打败。绣房里的绣具一应俱全,虞秋只需掀了遮尘布,搭上架子,配好绣线,便可坐下穿针引线。他也的确这样做了。*“沈总,汇报完毕。”米飞拿着文件恭敬道。沈明登却没回应。米飞:“……沈总?”他们最热爱工作的沈总居然走神了?!沈明登骤然回神,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懊恼,面容端肃道:“嗯,知道了,按计划分派任务。”米飞应声转离。“等等。”沈明登叫住他,“我记得你有个弟弟。”“啊,对。”米飞不懂这个话题出现的缘由,懵然等着领导继续发话。“你们关系怎么样?”沈明登态度随意,仿佛只是聊聊家常。作为心腹助理,米飞从没听过沈总跟人聊私事,就连他有弟弟的事,也是他为了弟弟向沈总请假,沈总才知道的。他虽诧异,却还是认真回答:“挺好的,男孩子嘛,总有调皮的时候。”沈明登点点头,有时候确实调皮。“不过也有乖的时候。”沈明登再次点头,倒也确实乖巧。“沈总问这个做什么?”“你弟弟他……爱哭吗?”沈明登问,“要是哭了怎么办?”米飞很有心得:“他皮实,不咋哭,就算哭也是干嚎,不用管。”“……”“沈总?”沈明登转动笔帽:“就没有真哭的时候?”“有啊。”“说说看。”米飞略一思索:“要看因为什么哭。”“要是因为你呢?”沈明登期待地问。“因为我?”米飞没忍住笑了,“那估计是被我打哭的,不用管。”沈明登:“……”他挥挥手,“你出去吧。”米飞满脑子问号出了办公室,沈总今天真是奇奇怪怪的。奇怪的沈总盯着电脑桌面,没一会儿目光又落在自己手臂上。昨晚眼泪滴到的地方,似乎还隐隐发烫。真哭和假哭,他分得清。以前虞秋借助眼泪给他挖坑,让他受到父母的指责,他可以冷漠应对,不予理睬,并对此毫无心理负担。但这次有些不同。沈明登心里有些乱,他甚至会想,自己以前的冷处理,会不会也是一种伤害?《红楼梦》里,林黛玉叫贾母一声外祖母,尚且察言观色,活得小心翼翼。那么虞秋呢?乍然进入完全陌生的环境,他是否会因为惊惶而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沈明登拧开笔帽又合上,拧开又合上,不断机械地重复这个动作,直到办公室门被敲响。他肃容端坐,“进。”闻策端着咖啡进来,他穿着休闲款的衬衫和西裤,配上那张混血儿脸,颇有几分迷人的英俊。“沈,你之前邀我回国合作,还说要给我洗什么尘,但事情太多耽误了,今晚怎么样?”沈明登有些事没想明白,暂时不想回去见虞秋,便颔首应道:“是接风洗尘,你该补点成语了。”“正在学。”闻策喝了一口咖啡,“记得把autun叫上,听说他是你弟弟。”“autun?”“就是秋啊。”“他叫虞秋。”沈明登皱眉纠正,顿了顿,又道,“你们怎么会认识?”上次在金鼎,他见虞秋和闻策认识,心里一直存疑。“这是美丽的缘分,他帮了我很多,心还是肠实在太热了,我很喜欢他!”“……”沈明登额角青筋直跳:“是热心肠。闻策,华国传统文化中,情感表达大多含蓄内敛,你的‘喜欢’不要轻易说出口。”闻策不解:“是吗?可我看网上的人都很热情奔放啊。”“网络与现实不同。”“噢,那好吧。”闻策耸耸肩,“记得带秋一起,你太无趣了。”沈明登:“……”“你自己请,还有,请叫他虞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