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知道虞秋是装的,沈明登也生出几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荒谬感。他以前的确不赞同虞秋的行事作风,今日却突然发现,这种风格利用得好,也不失为一种助力。——但要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正因如此,虞秋此前在他身上使的小心机,他都无意计较。车内沉寂片刻,沈明登摘掉眼镜,启动车子,缓缓驶出车库。“中午想吃什么?”他问。阳光太过刺眼,虞秋默默戴上墨镜:“不回去?”沈明登单手取出墨镜戴上。“请人帮忙总得有所表示。”虞秋想了想:“不想在外面吃,也不想麻烦汪姨。”看在梦境里沈明登帮他的份上,他可以答应,但必须得按他的节奏来。沈明登秒懂:“我只会煮面。”虞秋弯唇,声音故作轻软:“我还没吃过沈哥做的面呢。”红灯停。沈明登没有转首,余光却打量着身旁的青年。墨镜遮住了双眼,只能看到挺直秀气的鼻梁和微微上扬的嘴唇。鼻尖恰好撞见碎金般的阳光,白得耀眼。虞秋被晒得烫了,将座椅后调,整个人慵懒地靠上去。余光范围有限,沈明登不得不收回。他忽然觉得,虞秋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或许是长大了。两人回到家,沈英山和向颜不在,保姆汪姨见到他们,连忙问:“你们吃了没?”虞秋摘下墨镜,笑得甜滋滋的:“还没,不过您不用麻烦了,沈哥说昨天他回来迟了,没赶上生日宴,想亲自做碗面跟我赔礼道歉。”汪姨:???沈小先生还会下厨?不过这是好事,太太一直为沈小先生和小秋的关系发愁,现在看来,这不处得挺好吗?疑虑一扫而空,她笑容慈祥地说:“哎呀,那厨房让给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沈明登淡定得很,他素来能屈能伸,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一碗面换一劳永逸,这笔生意超值。趁他在厨房忙活的时候,虞秋飞快上楼进房间,对着镜子查看自己的脸和脖子。还好,没有晒伤,就是有些红而已。他向来在意外表,只有保持完美的状态,他才能提升一点自信心。当然,那些护肤品用的都是自己的钱。他爸妈虽然去世得早,但给他留下不少遗产,这些年住在沈家,除了日常吃吃喝喝和沈家人送的礼物,他的其余花销都是走自己账户。虞秋擦掉残留的汗渍,给自己抹上护肤霜,这才轻松闲适地下楼,溜到厨房门口,探头往里瞧了一眼,差点笑出声。沈明登穿着淡粉色女士围裙,他身材高大,衬得粉色围裙弱小无助,可怜地系在腰上,裙摆仅仅够到大腿根部。虽画风猎奇,但系上围裙,倒凸显出男人的蜂腰猿背。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找到这种极品身材的男朋友。想到梦境里十年后还没谈过恋爱,虞秋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趿着拖鞋回到客厅,靠在沙发上发呆。面很快煮好。虞秋怀着期待的心情坐到餐桌旁,低头看向碗里的面。几块形状扭曲的西红柿丁,数根煮黄的小青菜,快要坨了的面。就这?他的目光从面条挪到沈明登脸上。沈明登神色淡定:“尝尝。”虞秋:“……”确定不是在坑他?他没急着动筷,道:“我先听听你需要让我做什么,再决定吃不吃这碗面。”餐厅里就他们两人,没什么不能说的。沈明登坐到他对面,摘掉金丝边框眼镜后,整个人年轻不少。“我不喜欢被安排相亲。”虞秋愣了一下:“向姨要安排你相亲?”“嗯。”“然后呢?”“三十五岁之前,我没有谈恋爱的计划,更何况结婚生子。”虞秋:“……”别说三十五了,您这是打算一辈子单身吧?他不解:“你不愿意,拒绝就行了。”还能逼婚不成?沈明登眉心微蹙:“我不想让这些无聊的事占据我的时间。”他不愿浪费精力来应付毫无意义的事。“这个我可能帮不上忙。”虞秋眨了眨眼,脸上写满了纠结和为难,“向姨对我这么好,我……”他羞愧地低下头。沈明登怎能不知其意?他先恭维一句:“以你的本事,一定能想到一劳永逸的办法。”虞秋摇头:“这实在是太难了,我真的很难办到。”“你要是帮我,以前你使手段害我被误会的事情一笔勾销。”沈明登直接明码标价。虞秋眨眨眼,一脸无辜:“什么使手段?什么被误会?我不是很明白。”沈明登:“……”算了,也是他魔怔了,竟然找这小绿茶帮忙。虞秋过了戏瘾,心情愉悦地吃下一口面,倏然愣住。面条的味道,仿佛再次将他拉入阴沉生冷的梦境。他恍惚想起,他不是第一次吃沈明登煮的面,昨晚在梦境里,他已经吃过了。就是这个味道。不知怎么,一阵强烈的酸涩和巨大的委屈莫名上涌。他倏地红了眼眶。沈明登不再强求,正打算起身离开。“三十五岁之前,真不考虑谈恋爱?”虞秋垂着头,长睫遮掩了泪意,嗓音有些低哑。沈明登没发现异样:“怎么?”虞秋缓缓抬眸,眼圈周围似蹭了绯红的胭脂,细碎的发丝温顺地搭在额头上,清透的浅茶色瞳仁像极了莹润的宝石。“有一个法子。”沈明登坐回去。虞秋又吃了一口面,慢条斯理,仿佛在品尝顶级的八珍玉食。“你可以说你喜欢男的,不喜欢女的。”沈明登指尖轻敲桌面,思路非常严谨:“她会为我挑选合适的男性对象。”虞秋愣怔一下,这倒也没错。以向姨的性格,说不定真会给沈明登介绍男青年。他又道:“你可以说自己有问题,不想祸害别人。”沈明登注视着他,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他有理由怀疑,虞秋这是在内涵他。“不能以名誉作为代价。”他沉声反驳。虞秋偷笑:“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沈明登微抬下巴,洗耳恭听。“你心中有一个爱而不得的人,你已经喜欢她十年,这十年间,你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一直不能与她在一起。”沈明登皱眉,就这?“你别着急,”虞秋边吃边说,“向姨很喜欢看言情剧,特别是虐恋情深的那种,常常看得泪流满面。”“所以?”沈明登完全不懂。“所以,你要给自己立一个深情且悲情的人设,你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不得不默默承受痛苦。向姨会体谅你,不再给你相亲。”“这样就可以?”沈明登蹙眉,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虞秋点点头:“等会儿我写个剧本大纲,你照着上面演就行了。当然,演不出来别怪我。”沈明登:“……”姑且试试吧。虞秋向来不喜欢拖,吃完就跑去房间敲剧本。一个隐忍的爱而不得的男人跃然纸上。他敲了一下午,打算将文档发给沈明登,想起自己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好在沈明登没出门,就在书房工作。他敲响了沈明登的书房。“进来。”这是虞秋第一次进沈明登的私人空间,甫一进门,目光就被巨大的书架俘获了。书架是用檀木打造的,上面摆满了书籍,密密麻麻的,彰显着主人的渊博学识。房间布置简洁,除了书架、工作桌椅、小沙发和小茶几,再无其它。虞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陡生一种侵入别人领地的忐忑与不安。他没走几步就停下,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剧本写好了,怎么发你?”跟平常的清润不同,他的声音莫名发干发涩,整个人像是濒临危险的幼兽,绷紧了躯干。沈明眉间微锁。他很可怕吗?明明刚才的青年还敢言语作弄他。“我把邮箱给你。”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他们连微信都没有,没来由感到心虚,“算了,咱们加个微信,你发我微信。”两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八年,沈明登虽说经常在外求学或工作,拢共见不上几面,但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的确是他的失职。他不能对“寄人篱下”感同身受,却隐约生出些许模糊的愧疚。虞秋低着头没动。沈明登索性起身,主动走到他面前,打开二维码。“加我。”生硬的不容置疑的口吻。跟以前一模一样。虞秋长睫轻垂,慢吞吞用手机扫了下,等验证通过后,低声道:“我回去用电脑发给你。”回到房间,他尽力屏蔽糟糕的记忆,将文档发过去。哪怕已经过去多年,他依旧清晰记得跟沈明登初见时的场景。他那时候十岁,父母刚刚亡故,被向姨带回家照顾,见到了十七岁的沈明登。他想:这个哥哥真高,真有安全感。向姨说:“明登,这是你虞叔叔家的弟弟,以后跟咱们一起住。”十七岁的少年尚存几分清高孤傲,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望着瘦弱矮小的虞秋,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接纳与欢迎。“嗯,别随便进我房间就行。”这句话,充其量只能表明沈明登具有强烈的私人领地意识,他就像一头雄狮,不喜欢外人闯入。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可对于敏感自卑的虞秋来说,不啻于一道粗重的锁链,牢牢拴住了他的双脚,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这里不是他的家,他没有恣意的权利。他所期待的、高大的哥哥形象,瞬间坍塌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