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地推开碧波,带着她往湖心亭漂过去。湖风徐徐吹拂到脸上,她低头看向船舷外,小船吃水颇深,她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湖水。湖上弥漫着薄薄的水雾,从这里回望岸上,看见许多树叶已经变黄变红了,层林尽染,煞是瑰丽好看。人工湖并不大,湖心岛离得也不远,很快就到了。船停在岸边,岸上即是一条不规则的石板小路,两边野草茵茵,生长着不知名的小花儿。这里看着和宫里其他地方不一样,没有修剪过的的珍稀花木,也没有精美的建筑,很有些野趣。星涟下了船,独自踏上小路往前走。小岛比在陆地上看着要大一些,也不是一整块的,而是分散的四五块土地,高出水面几尺,彼此间隔着不到一丈,用原木搭的小桥连通。岛上种着柳树,这个时节叶子快掉完了,不过也有几棵长青乔木,看着没那么单调。岛上没有其他人,星涟只好凭感觉向有个亭子那边走过去,路上她还看见旁边的草丛里蹿过去一只野兔。近了发现凉亭是用原木和茅草搭出来的,简陋得很,就像农家人随便弄出来放柴的棚子。不过她觉得很有意思,好像离开了皇宫,置身在郊外一般。茅草亭里面坐着个人,星涟认出那正是桓肆,欢喜地跑过去。他听见声音站起来转过身,见她来了,笑着走出亭子,向她伸出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朝服换掉了,一身藏蓝色便装,头发高束起,没有任何配饰,像是为了呼应这个地方,穿得很是朴素。“皇上今天这样子就像个行走江湖的侠士,只差一把剑或者长刀了。”星涟将手放在他手心,他牵着她走进茅草亭。亭中摆着圆桌和木凳,那桌子就是一截巨大的树桩子,横截面打磨得非常平滑,可以清晰地数出上面一圈圈年轮。桌面上摆着几只银盘,其中最大的一个盖着盖子,还有两副杯盏碗筷。“这地方真有意思。”星涟挺有兴趣地到处张望,“皇上你怎么想起建这么个小岛啊”“这个岛也是父皇建的,后来没人上来了,我前阵子才让人做了些修整,想着你应该会喜欢这里。”桓肆笑着说,“今天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们就像普通人那样,你别叫我皇上,还是叫我三哥吧。”这次他把那个“表”字都省掉了,显得亲近些。星涟掩口笑答:“好吧,三哥。三哥今天让我来这里做什么”“昨晚你饭没吃完就气跑了,今天我再单独请你吃东西啊。”桓肆说着揭开大盘的盖子,星涟低头一看,盘中盛着一条大鱼,长得十分奇怪,除了背鳍外,两肋还各自长着几个翅膀。它已经被剖肚刮鳞,清洗干净了,但还是生的,周围也没有烹饪工具,不知道要怎么做熟它。“这是什么怪鱼怎么吃烤鱼吗”星涟伸手戳了它一下,手感冷冰冰湿湿滑滑的,但是很有弹性。桓肆拿出一把刀,讲解道:“这是从海里捕上来的鱼,它们可以像鸟一样在天上飞,每次出现都成群结队的,所以被沿海渔民们称作比翼鱼。”“这世上还有会飞的鱼”星涟睁大了眼,想象着鱼群从水里跳出来,和鸟儿一起飞行的景象,“我真想亲眼看看啊”“这种鱼在深海中,渔人想要捕捞也是很困难的,咱们是没机会看它了,不过可以吃。”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鱼身上的肉切了一大块下来放到一只空盘子里,那鱼肉颜色粉白鲜嫩,色泽晶莹,而且没有小刺。桓肆剃掉鱼骨,将鱼肉片成极薄的鱼片,其色如玉,透明得隔着它能看到手掌的纹路。他将鱼片整整齐齐地放在盘中,码成一朵花的样子,每一片肉就像一片花瓣。“哇,三哥你的刀工怎么这么好这切得也太薄了吧”星涟惊叹他的刀工,拈起一片肉,透过它看东西就像玻璃一样。“我年少的时候学了好几年刀法呢,做了皇帝没什么用,倒是在这上面派上用场了。不过也只能这样了,这还是因为刀够快。”他很快就将整条鱼片完了,摆满了几个盘子,又在盘子中心放上几朵鲜花做点缀。星涟等着看他怎样烹制呢,却见他从小桶里倒出许多冰块,铺到盘子里。“咦不用煮吗”星涟不知道他把鱼片冻起来是要做什么。桓肆做完了这些,洗净了手,对她说:“这鱼生是沿海一带的吃法,能吃到鱼本身最鲜美的味道。这条鱼也刚杀不久,还算新鲜,你一会儿尝尝看就知道了。”冰冻一会儿口感更佳,桓肆拉着她坐下来,等它冷透。等待过程中星涟又想到了依珠依兰,问他:“三哥,你那两位异族美人呢早上你把她们召过去做什么了”“我刚才把她们俩赐给太傅薛央了。”桓肆轻描淡写地说。“啊”星涟诧异地看着他,“薛太傅都五十多岁了”她还记得薛晓晓的祖父,乃是一代大儒,很有名望,可他的孙女比依珠依兰还大。她们姐妹俩对桓肆有意思,突然被他送给一个老头儿,恐怕快绝望了吧“要不然呢把她们留在宫里,难不成她们真的甘心做奴婢我不宠幸她们倒无所谓,就怕她们心思叵测,嫉妒你,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来。反正她们所求的就是荣华富贵,薛太傅可是一品大员,给他做妾辱没不了她们。”“那薛太傅愿意吗”她听说过薛夫人是有名的妒妇,从来不许丈夫纳妾,就是他多看哪个齐整的丫鬟两眼,她也要把那丫鬟发卖了。桓肆得意地一笑:“他不愿意也不行。这老家伙总是想把他孙女塞给我,还仗着资历老,煽动其他大臣逼朕纳妃,我也让他尝尝这滋味。我看那姐妹俩也不是省油的灯,等他老婆闹起来,他就没那个闲工夫联合别人来对我们的私事指手画脚了。”星涟噗嗤一笑,戏言他这个主意真是又损又管用。一会儿鱼生冻好了,桓肆拿筷子挟起一片,蘸好了酱料放星涟碗里。她吃进嘴里,只觉得鱼肉冰冰凉凉,鲜甜生脆,加上甜辣的酱,真的很可口,比起加热烹饪的别有一番风味。桓肆怕她吃多了肚子疼,只让她吃了一盘,星涟只吃了半饱,两人便回长乐宫用正餐。过了几天,桓肆等待已久的桓律终于被秘密押送回虞京了。第81章桓肆自己培养出来的精英密探有八百人, 他们各有所长, 护卫、刺杀、毒术、医理、追踪、通讯、驯养动物各方面都有最专业的人才。这次为了抓捕桓律,他派出了百余人分头行事, 不过桓律为人也十分谨慎狡猾,手下同样是能人辈出。桓肆派出去的密探经过一个多月,与他们交锋数次, 人员折损过半才成功抓到桓律本人。他是被秘密送回来的, 除了桓肆和他的下属没人知道腾王已经归京,一到就被送进宫里了。事已至此, 只要不是桓肆大发善心放过他,他已然没有机会逃脱, 桓律那些手下才彻底没招了。回来的路上他们一直没有放弃, 想要将他救出去, 桓律在他们运作下一共从桓肆的密探手下逃过三次, 不过最终都被抓回去了。他最后一次逃跑的时候从山坡上摔进乱石堆里,断了一条腿,右手也废了。不过最后到达虞京的时候出动的密探也损失惨重,只剩下不到十个。桓肆没有很苛待他,他事先令人打造了一间特殊的房子, 外部笼罩着钢铁笼子, 内部和普通的屋子没什么两样。外面设了精兵十二个时辰轮流值守,铁门钥匙只有一把,桓律被关在里面插翅难逃。他连续被关了七天,中间除了送水和食物的, 再没有见过任何人。封闭而过度安静的环境很快就摧毁了他的心志,桓肆去见他的时候,他就像一条被拔了毒牙的蛇,已经完全没有攻击性了。铁锁咣当一阵响,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天光从外面照进来,桓律坐在躺椅上,眼睛被强烈的光线刺得不由自主眯起来。一个人背着光走进来,身着玄色的帝王衣冠,桓律先是错认成了父皇,恍了一下神,才看清那人是桓肆。那个位子他曾经唾手可得,却因一时疏忽与它失之交臂,千防万防,还是落在了桓肆身上。到了现在,他连再次奋起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了。桓肆见到他的时候,几乎认不出来,这是从前那个龙章凤姿的二哥。他比桓肆大不了多少,流亡在外一年多没少经受风霜,黑了也瘦了,背部微微佝偻,加上身有残疾,如今看来竟憔悴得像三十多岁的人。他从前是温润清贵的佳公子,也是引得许多少女昼夜思慕的,现在这个样子的桓律,怕是楚月河见了也不敢与他相认。“二哥,好久不见。”桓肆在桓律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唏嘘不已地看着他。什么别来无恙之类的就不说了,桓律现在看起来明显是有恙的。“少废话,成王败寇,现在你什么都得到了,而我却成了一个废人,你要杀便杀,何必再来羞辱我”桓律有气无力地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肯看他。桓肆笑了笑:“今天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吗朕很小的时候就说过,你和大哥谁当皇帝都行,我只想做个快快活活的闲散王爷,可谁让你们都不相信。若非你们苦苦相逼,朕也不至于与你们兄弟相残。事到如今,你可曾有一丝后悔吗”“当然后悔,我只后悔没有及早杀了你和楚从渊那小子,如今倒教你们得势了。”桓律咬牙切齿地回答,“我早知道你是个白眼狼,枉我母后把你当亲生的一样养大,到头来你却恩将仇报,这样对她的亲生儿子”“你还好意思说母后你自己说说,大哥是谁杀的”桓肆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反问道,桓律哑口无言。桓肆又道,“我们三兄弟中,你和大哥都比我适合治理天下,所以我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可你们从来就没想过放过我。那次你假传父皇旨意召我入宫,意图半路劫杀,要不是我与从渊早就得知你的阴毒计划,现在我早就成了一堆白骨了吧”“你你知道是我假造圣旨”桓律瞪着他。“不错,我知道不是父皇叫我入宫的。我到的时候父皇已经被你的人毒死了,你猜我为什么会知道”桓肆笑得更加灿烂,起身弯腰至他面前,低声清清楚楚地对他说,“因为后来我发现了父皇的诏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传位给你。”桓律震惊,张大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如果你安分守己,这个皇位本来就该是你的。”桓肆直起身子,“不过那诏书已经被我毁掉了,想来你那么重的疑心,就是真的做了皇帝,也不会放过我。虽然我不喜欢跟你们争,可我也不想平白死在你们手里。”他又转身看着桓律,笑道:“这个位子坐久了,发现其实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难,你看,现在大新不是被我治理得挺好的”桓律气得直喘粗气,他以为父皇会因为瑾贵妃偏心桓肆,谁知道竟会想传位给自己。要是父皇一早就说明,他也不至于如此防备桓肆,今天这局面就不会发生了。然而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杀兄杀弟有什么错,只怪父皇态度不明,自己时运不济。然而到了现在,他已经不可能翻盘,也只好认命。“罢了,到了这个地步,再说对错已经没有意义。说吧,你想让我怎么死”桓律闭起眼睛,宁愿死也不想向桓肆求饶,“不过死之前我想再见见母后和我的妻儿,他们没有错,希望你不要为难他们。”桓肆收了笑意,漠然看着他:“母后已经知道你杀了大哥,又给父皇下毒,你觉得她还会想见到你吗你回来之前我就告诉她了,她说今生不再认你这个儿子。至于你的儿子,他毕竟是我们桓家的血脉,我已经将他过继给大哥的遗孀,她今后自会好好教养他长大。不过你放心,大嫂不知道你杀了大哥,会把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宇儿不会知道有你这么个恶毒的父亲。”“桓肆你故意的好毒的居心”桓律抬手指着他,“你就是要我众叛亲离,你才开心是吧”“对啊,你做的那些事,让人知道了,还有谁把你当亲人吗”桓肆偏偏头,想起了什么,“我都忘了,你的妻子楚月河,在去角戎的途中,被你的好朋友格瓦高力扔下悬崖,死无全尸。”桓律听闻楚月河的死讯,呆怔良久,忽然大哭起来,不停唤着:“月河月河”他痛哭不止,忽的急怒攻心,呕出一口血来。他对兄弟虽无情,对妻子却是倾心相爱,之所以一直对地位势在必得,也有让她当上皇后成为地位最高的女人的愿望在里面。知道最爱的人死了,他是真正的心如死灰,全无求生之意。现在两兄弟的处境仿佛掉了个个儿,桓律看起来十分凄惨,桓肆反而像是成了那个恶毒反派。“朕不会让你死的,轻易给你解脱岂不是便宜了你你就好好在这里静思己过吧。”太后因为哀伤过度,不想再留在皇宫这个伤心地,自请迁居到行宫去,眼不见心不烦。不过桓肆答应过太后不取桓律性命,现在看他这样子,比死了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让他在这间屋子里囚禁终生罢了。再过不久就是冬月了,眼看快到从渊回来之时,洛夏却又开始频繁劫掠大新边境的村落。短短一个月,两国较小的交战已经发生十几次,洛夏人马快,来去匆匆,有时候大新驻军接到消息赶去也来不及,边境百姓被滋扰得苦不堪言。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