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星涟流落冷宫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一点没有推脱责任。是他疏忽犯下的错,从渊要怪他也应该,等他回来自当向他赔罪。星涟不大相信地看他一眼,迟疑着小声问他:“真的什么都可以吗不管我的信里说了什么,你都会把它送到我哥手上”“君无戏言。”桓肆将脸转向另一边,表示自己说到做到,“就算你跟你哥告状诉苦,朕也认了。”得到他的承诺,星涟嘴角一翘,放心地开始俯身奋笔疾书。桓肆说了不看她信中的内容,却仍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只一眼就回过头不忍直视。这写的都是什么东西他八岁时的字就比她的好看十倍了。“楚星涟,你这字儿是不是应该练一练我怕这信寄过去,从渊怀疑是朕伪造的。”桓肆背对着她,听他语气都知道充满了鄙视。说了不看还看,真不讲信用。星涟瘪瘪嘴,低着头自己写自己的,理也不理他。她这两只手好几年没握过笔,还没适应过来,字能写得好看就奇怪了。再说了,她从小不爱学习,字写得丑哥哥是知道的,她早就被他嘲笑习惯了。这么多年楚从渊也习惯了她的丑字,只要不是她故意鬼画桃符,他不可能认不出来。星涟把想跟哥哥说的话写满了五张信纸,折起来厚厚的一叠,比桓肆的公函还多。他果然如约没看内容,把她的信和公函密封在一起送出去。从渊镇守的温塘关距虞京有近两千里,途中多有险隘山水,即便信使快马加鞭,沿途一驿一换马,跑一个来回也要半月。星涟只好听桓肆的话,耐心等他回信。桓肆翻出自己少时用过的字帖,逼着星涟练字,理由是她现在是他的贴身随侍,万一哪天有需要在外人面前书写什么,那几笔狗刨样的字迹太丢他脸了。星涟怀着对他的怨气每天临摹字帖,他批文书的时候她就在一边练字,后来觉得单纯写字又累又无聊,闹着罢工。桓肆让江德彦去宫外搜罗了不少有趣的话本游记等读物,让她一边看一边抄,里面丰富多彩的故事和各地风土人情吸引了她,抄起书来有兴致多了。待她看完四五本书,书法大有进步,大把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消磨掉了,似乎没过多久,就收到了从渊的回信。第33章从两人的来信中得知星涟恢复了神志, 从渊欣喜若狂。当初星涟坠楼后昏迷不醒, 大夫说能保命就是奇迹,后来她苏醒,虽然人傻了, 他仍感到庆幸。毕竟一个傻妹妹也比死妹妹强。当时楚家和郗家都请了许多名医看诊, 先帝也派出御医院首席医官瞧过了,多少名贵药材土法偏方用上都没有起色, 大家已经做好了她傻一辈子的准备。一个傻子对家族没有任何帮助,她被楚家放弃了, 又被母亲带去了郗家。后来从渊与楚家决裂, 母亲那边也不怎么靠谱,他索性把星涟从外祖父家里偷偷带了出来。可当时他刚封爵建府, 仆婢都是新人, 他又长时间不在虞京,怕她被恶仆欺负。把星涟托付给桓肆, 实乃无奈之举, 谁知到头来他也没有好好保护住她。桓肆在私函中将星涟在冷宫半年多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 并未有只言片语替自己开脱,甚至说等他回去可以脱了龙袍,让他揍一顿出气。从渊曾是桓肆的伴当, 两人一起长大,情谊堪比亲兄弟,以前没少打过架。可现在他是皇上了,君臣有别, 从渊当然不可能真揍他一顿,况且那也不全是他的错。他已经将星涟从冷宫带出来,发誓会好好照顾她,绝不会再让类似的事发生,从渊姑且相信他不会再次食言。密函中还有一封星涟亲笔写的信,他一看那字迹就差点掉眼泪,除了她的,他没见过别人的字那么难看。她在信里诉说了自己清醒以来的遭遇,足足用了千字,道尽委屈和思念,他仿佛又看到了从前那个娇憨可爱的小妹面对自己撒娇。星涟天性活泼乐观,在冷宫里受过的苦都不觉得有什么,很快就忘了。从渊觉得她虽然小时候顽劣,但心性纯良,脾性又太耿直,容易得罪人不适合待在皇宫里。他给桓肆回了信,打算回到虞京就接她出宫。他很想现在就奏请回京,但斥候兵回报最近温塘关外突然多了不少生面孔胡人,洛夏今年开春以来一直蠢蠢欲动,就怕这些人是那边派来踩点的。虽说外族一般在冬天缺乏物资时才闯过边境滋扰抢掠大新平民,春夏两季很少冒险。但这地方战事常常说来就来,并非固定,这个关头他不敢离开,只能再观察一段时间,确认边关稳定才能抽身。星涟从桓肆手中拿到从渊的回信时欢喜得不得了,一连转了几个圈,兴奋得叽叽喳喳的像小鸟儿。她住在长乐宫要一个月了,桓肆还没见她笑得这么真诚灿烂过,不禁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他就那两个哥哥,为着皇位之争又一直感情淡漠,甚至不惜下狠手想要置他于死地,他根本没机会体验他们兄妹之间这种有着血脉牵绊的手足之情。从前他嫉妒任性刁钻的星涟有从渊这个好哥哥疼爱,现在却是嫉妒从渊被星涟如此信任依赖。他虽身为帝王,身边却一个至亲也没有了,坐拥天下,却被无边的寂寞包围。他突然产生一种把眼前这个女孩的心从从渊那里抢过来的冲动。桓肆在一边看着她,嘴角挂着微笑,眼底却是落寞。星涟不知他心中所想,此刻正为收到来自千里之外的书信和礼物而开心雀跃。楚从渊给星涟的回信单独装在一只精巧的木雕小盒子里,用油布包了几层,保护得比呈给桓肆的书函都严密。她打开盒子,拿起面上的信封,等不及看盒子里其他东西,先看信里写了什么。从渊远没有她磨叽,信中只有短短一百多字,道尽对妹妹的思念和关怀。“星涟吾妹,展信安。接尔手书,情意拳拳,如亲见尔,吾至感厚谊深情。知妹已无大碍,兄甚以为慰。吾兄妹暌违经年,兄至以为念,奈何战事缠身,未能归乡探望。待为兄驱逐胡虏夏人,当与尔团聚,尔当静待吾归。今尔病体初愈,望珍摄自重,衣餐增适,动定咸宜。诸唯珍重,皮之不存,毛岂附焉,来日方长,亟望珍重。匣中随信赠尔之物价值甚微,将意而已,望妹心喜之。珍重,勿念。兄从渊”星涟把信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几乎快把每个字都背下了,才恋恋不舍地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好好保存起来。再拿起木盒子,看哥哥给自己带了什么。里面附了纸条说明,这是早就收集好的,并非临时找来。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管走到哪里都惦记着给她准备礼物,哪怕她已经没有意识了。盒子用沉香木制的,表面雕着精细的花纹,内部一尺见方,分成许多小格子。格子里分别装着许多形状不规则、晶莹剔透的彩色石头,大的超过拳头,小的只如拇指肚,有的圆润光滑,有的棱角尖锐。温塘关附近有一大片荒无人烟的戈壁石滩,从渊最初过去的时候发现里面有许多玛瑙玉石,想到星涟喜欢这些外表漂亮的小玩意儿,便时不时去捡石头。一年下来积攒了不少,从里面精挑细选出来这么一盒,这次随信一起给她送回来了。此外还有一把羊角做柄的金鞘小弯刀,上面连着带红蓝宝石的金链子,说是从流寇头领那里缴获的战利品,一同送给她做装饰品,必要时也可用来防身。星涟爱不释手,直接把它挂在腰带上。在皇上身边本不可随身携带利器,别说武器,就是指甲剪也不能有。星涟不懂规矩,但桓肆看她很喜欢,便也由着她没说什么。皇上自己都默许她不用守宫规,江德彦就更不敢多嘴多舌去提醒她了。收到从渊的回信后,星涟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了,连带着桓肆在她眼里也没那么可怕了。两人日日为伴,现在星涟已然习惯了待在他身边,而且心态越来越轻松。跟着桓肆,吃的用的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她算是占了个大便宜。星涟睡在洗心阁里,一般早上起床洗漱用早膳后就到承乾殿读书练字,等桓肆下朝回来。而紫云只负责伺候星涟,星涟不在洗心阁的时候,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这日星涟离开不久,紫云喂完鱼食后又打扫完兔笼子,正在给兔子们喂食青草时,只听身后吱吱呀呀作响,竹篱笆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美人你回来了”星涟每天都在皇上那里用过晚膳才会回来,她白天都很少见到她了,紫云诧异地转过头,却见一个年轻女郎一边推门而入,一边四下打量。那女子衣着打扮和别的宫女不一样,衣裙的料子看上去名贵多了,一身珠翠也不是宫女能拥有的。但她依然梳着未嫁女的发式,显然不是后宫里的妃子了。她妆容较浓,不过五官明丽冶艳,倒也衬得起,打扮出来是个少见的美女。然而她举止骄矜,表情神态也颇为倨傲,看向紫云时,眼里透着对下等人的蔑视,让人心里很不舒服。裙摆拂过路边的花草叶尖,不可避免地被露水沾湿了,她提起裙子,皱着眉朝紫云走过来。紫云没见过她,见她靠近了,缓缓站起来,以为是哪个贵女,慌忙又行了个礼。现在好多人想把闺女往后宫塞,这宫里出现几个郡主县主重臣千金什么的也不是稀罕事,反正不管怎么样对方身份肯定比她高,行礼不会有错的。“哎,洗心阁怎么变成这样了”她似乎对这里熟稔得很,也没想知道紫云是谁,直接道,“皇上不是一直不许动这里吗”紫云惶恐不已,讷讷地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女子见她脸上怯生生的,不耐烦地撇撇嘴,又说:“长乐宫几时来了这么个愚笨畏缩的丫头,怎么伺候得好皇上这个江德彦,真不知道是怎么管事的。”她瞟了眼紫云,转身径自走向洗心阁敞开的门。紫云见她不经同意乱闯,也不知道该称呼什么,嘴里“哎”了一下,丢下兔草追上去拉住她。“姑娘,此间主人不在,您怎可不经允许进入”紫云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女子脸一沉,扭腰猝不及防就是一个巴掌扇到她脸上。紫云根本没想到她会打人,这一下又十分用力,她毫无防备之下被打得跌坐在地。脸上火辣辣的,自从到了星涟身边,她已经很久没挨过打,都快忘了耳光是什么滋味。这女子如此凶悍跋扈,唬得紫云挨了打还不敢作声,流着眼泪浑身发颤。“你是什么东西,也敢阻拦起我来了怎么江德彦没告诉你应该怎样做一个好奴才吗”她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眼睛瞪得牛一样大,厉声喝斥道,“你敢对我无礼,当心我告诉皇上,剁了你的手”“可是可是皇上说了,这、这里,不许外人进去”紫云不敢再拦,委屈地哭着解释,“奴婢也不知道姑娘是谁就这样放你进去,只怕皇上会怪罪下来”“外人我怎么就成外人了”女子闻言眯了眯双眼,抱臂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紫云:“你刚才说此间主人,又是怎么回事洗心阁空置了这么多年,莫非现在突然有人入住了不成那人是谁”这栋阁楼离皇上寝居最近,她也曾想搬进去,但求了很久他都不准。里面有很多瑾贵妃生活过的痕迹,桓肆不允许任何人去破坏,现在怎么就破天荒准许别人住进去了“是是水生小公公,江总管的徒弟,姑娘有什么问题,大可去找江总管。”紫云不知此女底细,自然不会把星涟的真正身份交待给她。这个消息让她怒火中烧,脸色一下子就青了,揪住紫云衣襟尖声道:“你说什么皇上让一个太监住进洗心阁他凭什么”她离宫月余,回来见洗心阁修葺一新,本以为皇上是特地为她做的,谁知答案狠狠打了她的脸。莫非她为皇上作了那么多牺牲,在他眼里还比不过一个小太监吗“那是皇上的意思,咱们做奴婢的又无权置喙”紫云嘟囔着,也不知道这女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突然跑到这儿来发疯。女子像是被紫云这句话踩了痛脚,脸色更加难看,丢开她,扬手又是一耳光:“小贱人,我这就去找江德彦问清楚,要是你说了假话,我剥了你这身皮”她忽的转身大步走出去,像一阵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狂风。紫云擦干眼泪,咬着牙站起来,发誓总有一天要把欺负过自己的人踩进地里。第34章星涟在承乾殿时总不能越矩到和皇上用一张书案。桓肆便让江德彦在他御座旁边另设一张特制的小桌子, 右上角特地高出一点, 能放下几只小碟子, 方便盛她的零食和糕点。有外臣来时便打开屏风将她整个儿挡上,他们也不会知道星涟的存在, 她被动地听了不少朝中大事。最近桓肆看星涟的眼神怪怪的,也不像以前那样总喜欢拿话刺她了, 跟她说话都温声细语的。有时候星涟写字或者看书累了,一抬头老是看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看得她浑身发毛, 心脏莫名其妙的乱跳。现在的桓肆简直拿她当女儿一样宠, 她随口说一句喜欢什么,要不了多久就送到她手上了。若是宫里没有的东西,也不到十二个时辰就会出现在她面前。她长这么大, 就是最溺爱她的祖父祖母对她也没这么有求必应过。要不是他比她大不了几岁, 她都快怀疑自己其实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