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水的母亲。
她的眼眶红红的,眼袋很重,哭肿的眼睛让人联想到那种眼球格外突出的鱼。
“楼下的妹妹来了。”她声音虚浮,这句话,不知道是跟谁说的。
小胖妞跟她打了个招呼,进到了谢家。
谢水爸爸也在。他坐在饭厅,捧个烟灰缸,没什么表情地抽着烟。
她头一回看到谢叔叔抽烟……小胖妞皱了皱眉:小水哥哥有哮喘,他爸爸在屋里抽烟不好的。
心下奇怪,但这并不是她最关心的事。
转头看向谢水母亲,小胖妞焦急地问:“阿姨,小水哥哥回来了吗?他好了吗?”
妇人的嘴角抽了抽。
她对女孩笑了一下,笑得像哭。
过度的操劳使她提早显出了老态,小胖妞注意到,阿姨的头顶有了许多根白发。
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她说:“你进去吧,最后看看他。”
小胖妞点点头。
她有些日子没有和谢水说话了,所以很是紧张。
心脏咚咚咚跳得飞快,她害怕谢水不欢迎她,把她赶走。
进门前,小胖妞提早想好了要跟他说的话。
谢水母亲帮她开了卧室门,她走进去。
看到谢水的一刹那,小胖妞忘记了自己所有的腹稿。
他躺在床上,眼窝下凹,脸色蜡黄,形容枯槁。
从前那个温柔漂亮,水晶一样的小少年,在还未来得及完全绽放的年纪,无声无息地碎去了。
谢水挤满医疗器材、瓶瓶罐罐的小房间,一下子空旷了。
他不用打针,不用挂瓶,不再吃很多很多的药。
小胖妞忽然之间明白了,刚才谢水母亲那句话里,那个“最后”的含义。
谢水没有好起来,再也不会好起来。
他要死掉了。
她心慌得厉害,双唇哆哆嗦嗦,一遍又一遍地喊他:“小水哥哥,小水哥哥……”
先前谢水答应过她,他们已经说好了,他不会死掉。
但谢水本来就常常,说话不算话的。
明明说好教她做功课,他临时出门去看病。
明明说好陪她看动画片,她到点找他,他又去住院了。
明明说好一起出去玩,她东西都准备好了,他爸爸妈妈不让他出门。
如果这一次他说话算话,以前那些,他说过没有实现的事,她全部不追究了。
谢水被她摇醒了,浑浊的眼球往她站立的方向转了转。
小胖妞抓住他的手,嚎啕大哭。
她哭起来可丑了,胖乎乎的脸拧成一团,鼻子冒着鼻涕泡泡。
她丑丑地、卑微地,诚心诚意地求他。
“小水哥哥,不要走好不好。”
“你能不能不要死,不要把我抛下。”
果然,谢水又对她食言了。
他已经没有气力回握她。
嘴唇动得缓慢,他很轻很轻,很抱歉地对她说……
“对不起啊。”
谢水的表情有点难过,那三个字太轻,小胖妞出神地想——像鱼吐出的泡泡。浮出水面,迅速消失在水中。她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她能看清的,只有一件事:他骗她了。
小胖妞没有接受他的道歉,她愤怒地抱起那只他不要的兔子,她逃走了。
偏偏挑了这样的时刻,她跟他赌气……分明还来得及,好好地道别,她却没有。
房间门开了又合,光进来一瞬,彻底地暗掉。
这里只剩下,病床上的谢水。
他睁着眼,平静地,独自等待着死亡。
陈霜是看着谢水在她面前死掉的。
生命的最后,他眼神空洞洞地,望着房间里被钉死的那扇窗户。
没有拉严的窗帘,透出一小角,他盯着那儿。
外面还没有到春的季节,世界一片茫茫的白色。
口中,发苦的橘子味消散。
陈霜走到窗台,将窗帘完完全全地拉开。
封住窗户开关的铁条经过时间洗礼,绣化得严重,她用手抠它,使出最大的力气掰开它。
铁锈在掌中留下几道斑斑驳驳的脏污,铁条终于松动。
她欣喜若狂,深吸一口气。
清新的新鲜的空气灌进房间,凉风吹起帘子,它们肆意地卷起,飘扬。
她帮谢水打开了窗户。
她没有回头。
她知道他不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