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物就是可有可无,可以随着任何一个季节的风消失,反正会有新的代替,不会永远被记住。云缓知道自己来这里很久了,将近两千天,这么多日日夜夜,不知道明年的时候,还能不能在台阶上坐着接这些落花。可他终究将成为被遗忘的花瓣,凛王府枝繁叶茂,每一位公子都用力伸展着他们的枝杈,让自己的势力占据更多的空间,云缓无力去做这些,更不想做这些。或许他的存在只是一个见证或者陪衬,像绝大多数人一样默默无闻。对云缓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他一直以来追求的也是像大多数人一样有着还算健康的身体。他只是在想,倘若自己不在了,母妃怎么办。凛王妃一直不喜欢凛州,不喜欢这里一草一木,这么长的岁月里她没有逼疯,全是因为将心血投注到了两个孩子的身上,云缓需要她,云广陵也需要她,所以她才能看似高贵端方的坐在王妃之位上。倘若云缓不在了呢?云广陵不知道他和云缓一样都在母亲的照料下才能如此平顺。云缓一直想让云广陵发现王妃的好,云缓知道自己身体情况很差了,他还不了王妃这五年的抚养之情,想让云广陵善待王妃。“云缓。”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在这里做什么?”云缓抬眸。因为多多少少喝了一些酒,他雪白的面容上染了些许绯色,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隐隐带着星子般碎闪的光亮。连锋对他伸出一只手。云缓迟疑了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手搭在连锋的手心里。连锋的掌心很暖,云缓柔弱的指尖刚落上去,便被他合手握起轻轻拉了起来。云缓眼睛更亮了:“连锋,你身上这么暖啊。”连锋知道云缓身上很凉,所以想借着自己温暖身体。连锋脱下自己粗糙的外袍搭在云缓的肩膀上,他的外衣同样很暖,因为连锋太高的缘故,衣袍下摆垂到了地上。连锋拿了云缓放在地上的白玉发冠:“回房间吧。”现在并没有其他下人待在里面,只有灯火明灭,很是空寂安静。不烧地龙之后,房间里总有挥之不去的寒气,薰笼里今天熏着伽楠香,云缓把外衣脱下来放在薰笼上,让丝丝缕缕的香气浸入衣料里面。他喝了酒,微微有些醉意,眼下确实是很困了。云缓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他已经到了床边,往前趴去便能倒在松软的小床上。但连锋趁他神智昏沉故意挡在他的面前,伸手接住他,不让他落在床上。“云缓,你困了吗?”连锋明知故问,一手按在云缓单薄的肩胛处,很轻慢的去抚摸云缓的后背,语气有些许恶劣,“困了应当睡在床上。”不该睡在他的怀里。云缓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如他料想的那样,很安静的趴在他怀里入睡了。云缓抱起来很软,身姿清瘦却骨肉匀停,用温香软玉来形容一位公子着实不恰当。但云缓身上确实有很干净很好闻的味道,会让人不自觉的去贴在他脖颈之间。连锋将他靴子脱下,稍微整理一下他浓稠过长的墨发,拉了锦被盖在他的身上,连锋握着云缓的指腹去触碰云缓的唇瓣,摩挲良久,最后将云缓的指腹贴在自己的唇上。大概是极为含蓄的一次接吻。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第33章慧明大师已经深刻认识到了一件事情。当今掌握大权的那个男人, 先不管他究竟是太子还是皇帝,反正就是年轻的那个,他长得有多俊美, 心肠便有多黑。慧明大师觉得他有癫症。当然, 这个癫症在云缓眼里又有一个新的说法,叫神经病。无论如何,慧明大师在见到太子之后,他不再渴望什么功名利禄, 也不渴望着成为麒朝最受追捧的高僧了, 他只渴望着时间能回到一年前或者半年前, 他继续当他财源滚滚的高僧, 继续忽悠凛州的一众权贵。慧明大师原以为京城那群人只比凛州这些权贵聪明一点点, 他想着利用太子皇帝这些地位最高的人达成自己的目的。那种场景他都想好了,自己要穿着金灿灿的袈裟, 文武百官甚至亲王皇子见了他慧明大师都得双手合十, 皇宫随便进出,甚至皇帝会为他在皇宫里建造一座华丽的佛堂。跪拜皇帝?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是大师, 哪里用得着跪拜皇帝?就连皇帝也得捧着他,把他奉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国师。现在么——太子就在他面前,他不仅不敢利用,还得跪在太子面前,连头都不能抬。太子这条船他是上了, 可一旦上去, 便不能下来了。经过这两天的试探打听, 慧明大师已经打听出来了, 连锋现在确切还是太子。皇帝还没死呢, 他没篡位,自然还是太子。不过太子有个毛病,他不喜欢听别人喊他“殿下”,而是喜欢别人喊他“陛下”,他也不喜欢自称为“孤”,而是喜欢自称为“朕。”慧明大师揣测这是因为太子是个十分虚荣的人,之所以这么做,全是因为他虚荣心犯了。譬如慧明大师自己,他年轻时候也不喜欢别人喊他“小和尚”,而是希望别人喊他“高僧”,自己也不喜欢自称“贫僧”,而是喜欢自称“老衲”。自然,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慧明大师都不敢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只敢在自己心里想想。按照这位太子殿下时发癫症的性情,一旦慧明大师表现出来了,他的脑袋也要随之落地了。两人正在王府之中。太子殿下在凛王府中并不稀奇,因为他现在的差事既不是领兵打仗也不是辅政监国,而是当个端茶倒水的下人。稀奇的是慧明大师也在这里。慧明大师现在欲哭无泪,两日之前,他的灵云寺里来了一帮人,这帮人个个带着非同寻常的杀气,自称是太子的五品影卫,占据了他的地盘。凛州这么大,没有哪个地方比灵云寺里安插人手更合适。慧明大师不敢拒绝,他深切的知道,一旦他拒绝为太子服务,那他将被太子割下脑袋挂在城墙上。“陛、陛下,”慧明大师道,“您有何吩咐?”连锋冷淡的支着下巴,狭长眸子看向近处的湖泊:“这段时间你在王府待着吧,王妃有一处佛堂空着,你暂时住在里面。”慧明大师愣住了。连锋脸色顿时冷了几分,语气更为不耐烦:“你有什么不满?”慧明大师赶紧道:“谨遵陛下吩咐,贫僧不敢不满。”连锋淡淡的道:“倘若有人加害王妃,你以同种方法回敬便是了。”这些天连锋想过把云尧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但云尧一天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凛王的院子里,连锋手中暗卫倒不是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杀人,就算云尧躲到天上去,只要连锋想杀,暗卫总能给他杀掉。只是死得太过蹊跷,会打草惊蛇,让凛王心生怀疑。连锋是看不上凛王,他却不得不承认,凛王的警惕心比他几个儿子稍微强一些。慧明大师恭敬的道:“是。”连锋修长的手指在石桌上敲打两下:“你退下吧。”慧明大师从来没有在别人府上住过——倒不是别人不让他住,能有一位得道高僧住在家里,换谁都求之不得。只是他不乐意。王妃那小小的佛堂,怎么能住他这么厉害的大师?眼下没有其他办法,他的灵云寺已经成了太子人马的据点之一,他的身家性命都被太子掌控,只能屈服在太子的yín 威之下。慧明大师叹了口气,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该和太子这样的人来往,他想算计对方,可对方的城府如此深沉,压根不是他能算计得了的。刚走没几步,慧明大师便看到云缓朝着这个方向走来。云缓正寻找连锋,压根没有想到会碰见慧明大师。之前慧明大师惩罚过云缓很多次,以至于云缓私底下总是偷偷骂他“老秃驴”“老法海”。眼下突然看到慧明大师,云缓心里发怵,生怕慧明大师今天哪里看自己不顺眼,又要想法子让王妃罚自己。云缓双掌合十:“慧明大师。”慧明大师看到云缓之后,低落的心情瞬间没有那么低落了。虽然拿捏太子不成,拿捏拿捏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公子,他还是很可以的。慧明大师咳嗽一声:“七公子近来可好?”云缓只想从他手下逃离:“最近还好。”“老衲这些天要在王府诵经祈福,暂时住在这里,七公子在佛理方面若有不懂之处,可来询问老衲。”云缓:“……”虽然云缓抄写了不少经书,但他对佛法研究得不深,可以说是没有研究。让他和慧明大师这个老秃驴谈经论道,还不如把云缓关禁闭。他有些烦闷,想着随便糊弄过去:“若有不懂的地方,一定会请教大师。”慧明大师刚刚被太子吓惨了,如今看云缓见到自己亦是不情不愿的,当然要趁机显摆一下威风,证明他还是那个厉害的慧明大师:“咳咳,那老衲会告诉王妃一声,让王妃提醒七公子这些时日多研究佛经。”云缓听到慧明大师这样说,便知道这一顿抄经是少不了的了。这个时候,连锋的声音传来:“慧明大师难道不知道最近凛王府上有贵客么?小公子每日应酬尚且来不及,又有什么时间研究佛经?”慧明大师灰白的胡须抖动了起来,接着他回过身去。果不其然,慧明大师看到了一脸冷淡的连锋。云缓知道慧明大师心胸狭隘,连锋的话语如此强硬,就连凛王都不敢这么和他这位信徒上万的大师讲话。云缓轻轻咳嗽一声:“公仪,不许对大师这么失礼。”连锋对慧明大师拱了拱手,面无表情的道:“失礼了。”慧明大师心中苦涩,他又没敢真对这位云小公子做什么,就是言语上稍微拿捏那么一下下,宣泄宣泄他无家可归的苦闷,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那么快就赶到了。他怎么担得起太子殿下对他行礼?虽然太子对他恭恭敬敬行礼的场景在他脑海里幻想了无数次,一旦真的发生了,慧明大师简直觉得这是在折自己寿命。他一下子跳起来去扶连锋:“不必,不必。是贫僧思虑不周,既然凛王府最近有许多要事忙碌,小公子当忙于正事。探讨佛理一事,来日再说,来日再说。”云缓疑惑的偏了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