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宫,皇帝寝殿。
进门之前梁祯解下了身上的大氅扔给身后的随从,大太监冯生恭敬立在一旁,小声与他道:“陛下今日又不大好了,方才还晕了一回,宸贵妃娘娘与九殿下也在。”
梁祯淡淡点了点头,进了里头去。
一屋子的太医,正聚在一块小声商议着治疗之法,各个愁眉不展,病榻之上的昭阳帝双眼紧闭着,满面病容,两颊深凹下去,明明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已是钟鸣漏尽,行将就木。
宸贵妃倚在榻边,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将药喂到昭阳帝嘴边,手里捏着帕子不断地擦拭着皇帝的嘴角,她虽眼眶泛红疲惫不堪,但生得美貌无双又才双十年华,比之老态龙钟病入膏肓的皇帝,却不知好了多少。一旁才三岁多点的九皇子祝云琼乖乖跪坐在地上,懵懵懂懂地望着他的父皇和母妃,不敢多发一言。
梁祯缓步行至榻边,宸贵妃坐直了身,与他点了点头:“昭王。”
梁祯望向病榻之上的昭阳帝,神色并未有半分动容,倒是一直昏昏沉沉的皇帝听到宸贵妃喊他,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哑声念道:“祯儿……咳……是祯儿来了吗……咳……咳……”
宸贵妃起身,让位给了梁祯,梁祯在榻边坐下,轻拍了拍昭阳帝的手背:“陛下,臣在此。”
昭阳帝艰难转过头来,浑浊的双眼望向梁祯,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彩:“你叫他们都……咳……都下去,朕有话……与你说。”
太医们去了偏殿候着,冯生领着满殿的宫人鱼贯退了下去,宸贵妃牵着祝云琼是最后一个走的,离开之前她神色复杂地看了梁祯一眼,梁祯只做不知,并未搭理她。
寝殿之中已没了旁的人,昭阳帝示意梁祯将自己扶起来,他靠坐在床头,定定望着面前朗眉星目、俊秀挺拔的梁祯,逐渐红了双目:“朕自知时日无多了,祯儿,你能否,喊朕一句……父皇?”
梁祯淡道:“陛下糊涂了,臣是安乐侯之子,怎可喊陛下父皇。”
“你明知道……咳……明知道你是朕的儿子,是朕生了你啊!”
梁祯道:“陛下的话臣不明白,臣父母俱在,又怎会是陛下所生?”
昭阳帝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你出生之后朕只见了你一面,你爹便把你给抱走了,这么多年来朕一直以为你早就没了,不曾想你终究还是回到了朕身边来,朕封你为王,将帝号给你做封号,你又怎会不明白……朕知道你不肯认朕,是朕对不住你和你爹,朕可以把最好的都补偿给你,朕身下的这个位置本也是要给你的,你若是想要,朕现在便能给你恢复身份改遗诏。”
“臣惶恐,”梁祯神色冷淡,至高无上的权力拱手送至他面前,他却不为所动,“陛下还是莫要折煞了臣,让臣成为那众矢之的的好。”
“你就当真……一点都不想要吗?”
梁祯淡笑道:“陛下多虑了,臣要不起。”
长久的沉默后,昭阳帝深深一叹:“罢了,朕不逼你。”
他从床头的暗格里抽出了一道早就拟好的圣旨,递给梁祯:“这道密旨,你收着吧,遗诏朕已经给了几位阁老,传位给你九弟,他是你名义上的堂妹所出,本就是朕为你准备着的,你既不要皇位,那便做摄政王,有朝一日你若是后悔了,便拿出这道密旨来,将皇位拿回去。”
梁祯顺手将圣旨展开,这道密旨上不但恢复了他帝子的身份,还明确他随时可以废新帝取而代之。
看罢梁祯挑了挑眉,淡定地将圣旨收进了袖中,微微一笑:“陛下这么做,就不担心天下大乱,大衍江山不保吗?”
昭阳帝呐呐道:“朕这辈子前头为了皇位汲汲营营做了许多的错事,连最爱的人都没能留住,后头大半辈子都在为这大衍的江山操劳,临到终了,只想弥补遗憾,哪还顾得了那许多……”
“是吗?”
梁祯低声呢喃,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并不明显的哂意,一直长吁短叹陷在自己的情绪当中的昭阳帝再次望向他,蓦地怔愣了一瞬。
梁祯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恭顺的,即便因为心有埋怨不肯亲近他,却一直对他言听计从,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很合他的心意,从来不会像今日这样,眼中不再是谨慎和恭敬,冷淡之外竟还多了嘲弄与厌恶。
“祯儿……”
“陛下还是别这么喊臣了,”梁祯站起了身,双手交拢进宽大的衣袖中,居高临下地望着昭阳帝,神色愈发的淡漠,“臣只怕会伤了陛下的心。”
昭阳帝愣了半晌,神色哀伤地问他:“你就这么恨朕吗?当年朕是对不起你爹,可朕为了你将朕一手带大的皇太子都杀了,你还要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