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复昔日清亮,素白的手握着茶杯,半躺在塌上。
还隔着一段距离,黯淡的眸子就耐不住往碗里探,颇有几分童真好奇,嘴里却絮叨了一句:“别烫着了。”
“小姐,您也太小瞧我了!”白棠又气又笑道。
“真行。”秋颜宁容颜苍白,笑意也温淡,却毫不吝啬夸赞道。
二人虽是主仆,有时相处却也轻松自在。
“小姐您就别打趣了。”白棠嘟囔,找了个高凳坐在床前喂粥,边道:“唉!您身体本不适,何必参加那什么宸台宴?”
她从未如此细近观察过。
这一端详,白棠觉得秋颜宁生得好看。
秋颜宁模样不逊秋落鸾多少,尤其眉眼与唇形,真是越看越好看,令人如痴如醉。
“是啊,我又出丑了……”秋颜宁未察觉异样,眸子黯淡又蒙了一层灰。
当时,也不知当时哪里来的勇气连发九箭,现在回想起来,不由一阵后怕。
“怎能这么想?我听院外的丫头说您遇见了头熊,听闻那东西那一巴掌拍死人!”
白棠出生山野小村,村中之人多靠打猎采药为生,关于人熊的故事,她可没少听,也见过一名年轻猎户去猎野,回来时腿被人熊撕断了半条腿。
她至今记得那猎户的腿,血肉混露着白骨,令人毛骨悚然。
“当时,那人熊被治住了。”秋颜宁说道。
哦,想来被吓晕确有其事了。
白棠也不问,心里笃定了此事。想来她家小姐也不似个心性坚定之人,做事执拗,为人摇摆,最易被左右了。
遇见人熊这种事,连猎户见了都怕,莫说柔弱的女儿家了。
秋颜宁欲言又止,问道:“你,你这手是……”
“小时调皮,弄伤了手,我觉得啊,这伤疤极丑就拿布裹着了。”白棠瞥一眼袖中裹布的手,不以为然。
她与秋颜宁未如此近过,平日极力掩藏,这倒好,一抬手反而露出来了。
“柳梢之事我听兰心说了。”
白棠垂眸,轻声“嗯”了一声,捏着勺柄的手稍顿了一下,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一个普通香囊而已。”
“当真?”
“我想…那香囊对你意义非凡……”
秋颜宁从不善安慰人,磕磕绊绊半晌才说完一句话。
白棠未答,一时陷入静默。
这不提还好,一提她心里就堵得慌,却只是道:“家里穷一直舍不得换,不过有些年了,现在坏了有些心疼而已。”
秋颜宁闻言沉吟片刻,摸索了一番,掏出一个圆状蓝琉璃制缠枝纹香囊,香囊末端还垂着一条珍珠穗儿,模样极俏。
秋颜宁拊背低语道:“虽说意义不及,你……收下吧。”
说罢,替白棠系好的香囊,秋颜宁的手极柔和,生怕惊着她似的。
窗外时不时传来几声蝉鸣,白日留下余热渐渐散去。
微风吹入,隐隐间,白棠只觉眼眶酸涩发热,宛如坚冰的心境悄然裂开一道狭缝,暖意流入。
恍然时,手臂仿佛又传来那股灼痛之感,亦如当年……
往事 上
是深秋,那时她还是金银。
金银裹紧了没有半分暖意的衣物,褐色的衣裳笼罩着娇小的身躯,活像披着被褥。
爹不疼她,偏心小弟,衣里的棉花早被继母换成柳絮,缝到了小弟的衣裳里。
要她说,这柳絮衣裳可一点也不暖和。
吸了吸鼻子,一股阴冷潮寒的风扑面而来。
噫!好冷。
金银稚嫩的小脸冻的青白,眯了眯眼,将手踹在袖中,不停跺脚,一对水润的眸子眼巴巴遥望远方,嘴里嘟囔:“等阿姐回来,一定会给我做新衣裳的,还有香囊!阿姐手艺最好了。”
阿姐手巧,村里人也说阿姐绣工了得,不逊大绣坊里的绣娘,若不是出生不好,想来她阿姐定能嫁个好人家。
今日是她的生辰,想来阿姐一定会给她带好吃的!
这么想着,金银在原地又等了半晌。
许是太冷,平日又好动,不免有些闲不住,一会儿弄树枝,一会儿哼歌儿,玩得好不欢乐。
那是什么?
她视线落定,直勾勾看着不远出,在一道马车碾过的路痕旁,赫然躺着一鹅黄、椭圆之物。
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表皮的泥,看了许久也不知是何物,嗅了嗅,气味清香无比。
也不知是谁,将它啃了一口便扔了。
金银饥肠辘辘,再加已有半日未进食,见此物早已垂涎欲滴,也不管干不干净,只草草在水坑里抹洗了把,便送入嘴中。
一口咬下,吃起来清甜无比,口感格外爽脆,三四口就没了。
舔了舔嘴,金银意犹未尽。
“金家二妹,你姐出事了!”
正蹭手,村里一妇人跑来,边喊边道:“你快去瞧瞧吧!”
金银又不以为然,一撅嘴,大嚷道:“你又骗我!我阿姐好着呢!”
“骗你做什么?你快些随我来!”妇人见她声腔一噎,双眼通红,也不知如何解释,拉着她往村口大桂树。
大桂树下,竹架上盖着稻草席,从一头的狭缝中看见几缕湿漉的头发,一只死白的手无力搭在外头,手上布满烫痕,如葱细指扭曲折断,青中发紫。
放置不过半盏茶功夫,地上染湿了大片,此景直叫看的人发寒。
“金家媳妇,你快掀开认一认吧!”一名老者劝道。
“赔钱货哟!短命鬼啊!”
体型肥圆的金家娘子连哭带嚎,战抖掀开草席,看了一眼,“啊”的一声,活像见了鬼,吓得眼睛翻白。
两脚一蹬,竟昏倒过去了。
草席下,赫然躺着一具芳龄女子。
女子张着嘴,双目混浊圆瞪,肿大凸出欲要脱框,好看的面容面色青白诡异,极为恐怖;五指歪曲手掌反转至上,另一只手捏作一团,手腕绵软,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身体早已僵硬无比。
“呀!真是金玉这丫头!”
“咿!造孽哟!”
村民哗然,咋舌声起起伏伏,围观者无不惋惜。
金银杵在人群中,只觉得喉咙憋着一股气,寒气从外蔓延至心房,她眨了眨眼睛,心道:阿姐的模样好吓人。
“阿姐?”
金银蹲下身,虽有些怕,却一如既往拉着金玉的手贴在脸颊上。
她慌声唤道:“阿姐,你起来啊。”
昔日,金银总用这招哄金玉笑,只是这一次,再无反应。
发浑涣散的眸子望天,容颜依旧狰狞,冰冷的手蓦然滑落垂下,握紧嵌入肉中的手缓缓松开,手心中,是香囊。
染血,而又绣工绝伦。
“区区香囊,三小姐想要,给了不就是了?”几名家仆打扮的男子中,有人嗤笑一声。
“你们便是金家人?”家仆问道。
金父唯唯诺诺道:“是,正…正是。”
“金玉与王家签了七年契书,现在死了,你且说该如何?”家仆冷哼,拽住金家幼子,继续道:“管家说了,若拿不出二十两银子,就拿人来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