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心里憋得慌。为如今的境况憋得慌,也为人情丑陋憋得慌。想起顾敬元犯的罪,心里更憋得慌。顾敬元犯的罪是奸-yín 骊贵妃。
晚上,陶氏给顾敬元掖被角,听见顾敬元的呓语。她凑过去,隐约听见一个“骊”字。陶氏知道他在念他的发妻。
顾敬元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崇拜的英雄。是她不管不顾贴上来做人继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顾敬元对发妻的深情。她也一万个信任顾敬元的人品,笃信他做不出欺凌女子的恶行。
可是……骊贵妃是顾敬元发妻的妹妹,五官轮廓极为相似。
陶氏心里一颤,忽又不确定了。
不能多想,也不敢再多想。她抹了眼角的湿意,敲开里间顾见骊的房门。
顾见骊抱膝坐在床上,下巴搭在膝盖上。在昏暗的小屋子里,瞧上去缩成小小的一团。她偏着头,抬眼望向陶氏,然后拍了拍身侧的床,请她过来坐。
陶氏忍下心酸,挨着她坐下,努力扯出笑脸来,一边瞧着顾见骊的脸色,一边用试探且讨好的口气,说:“我就是想过来跟你说说话,不吵你吧?”
面对外人的时候,陶氏没在嘴上吃过亏,可一对顾家fù_nǚ 三个,她就变得有些口拙。大概是自认身份低,自卑作祟。
顾见骊将手搭在陶氏的手背上,陶氏望着交叠的两只手有些不自在。
“谢谢您。”顾见骊开口。
陶氏慌慌张张地:“这、这说的什么话……”
顾见骊含笑摇头,温声细语:“见骊小时候不太懂事,对您不够敬重……”
“没有的事!胡说!”陶氏忙打断顾见骊的话。陶氏很理解两个继女,谁又能发自内心喜欢继母呢?更何况这两个继女往年只是对她冷淡疏离些罢了,谈不上不敬重。
母女两个相视一笑,有些话也不必再说了。
陶氏宽慰顾见骊:“有的半死人叫喜事一冲,这病就好了。我们见骊从小到大运气都不错,你这婚事几经波折,最后阴错阳差嫁给姬五爷,也未必不是一种缘分。说不定你真的能冲去姬五爷身上的病气,嫁过去第二日啊,姬五爷就生龙活虎了!”
顾见骊是不太信“冲喜”这说法的,只是陶氏安慰她,她也不想陶氏过分担心,所以她笑起来,顺着陶氏的话,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承您吉言了,不过我只盼着姬五爷一直吊着口气半死不活就好,他可千万别生龙活虎。”
她眉心微蹙,难得带出几分十五岁小姑娘的娇憨来。
陶氏一怔,问:“你这是怕他?”
顾见骊反问:“有人不怕他?”
“这……”
想起广平伯府里这位半死的五爷曾经干的行当,陶氏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劝慰顾见骊。别说才十五岁的继女,就算是她面对面见着姬五爷也是要两腿打颤的。
顾见骊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打了个寒颤,声音里也带着一丝颤音:“我听说杀人太多,死后是要被恶鬼缠着的。他杀了那么多人,若死了,我被拉去陪葬,岂不是一并也要被无数恶鬼缠着?”
顾见骊脸色越来越白,忐忑发颤。全然没了先前的冷静自若。
陶氏知道顾见骊是个行事无畏的,可偏偏怕鬼。她正想着怎么安慰她,忽见顾见骊又舒了口气。
“我怎么忘了,他杀过那么多人,死后也会变成最厉的厉鬼!其他的恶鬼定然不敢缠上来……”
顾见骊声音低下去,语气里带着犹疑和恐慌。
“见骊,别乱说了。这世上根本没有鬼!”
顾见骊没吭声,还陷在自己的假想中。陶氏急忙开口,阻止她胡思乱想再半夜做噩梦吓哭。
“见骊,咱们还没到绝境。只要还活着一日就有希望。别说姬五爷未必会立刻病逝,就算他病逝了,你也未必要跟着陪葬。路是人走出来的,法子也是人想出来的。咱们顾家人永远都不会垂头丧气,失了斗志。”
顾见骊点点头,不想让继母再为她挂心。
可是她心里却在胡乱猜想着,不管怎么说,她也算嫁给了姬五爷,嫁过去之后说不定在他死前还要照顾他两日。到了阴曹地府,他看在她曾照顾他又为她陪葬的份上,兴许会罩着她,不让那些恶鬼纠缠?
可是像姬五爷那样冷血阴翳的人,又哪里知道感谢别人?说不定第一个吃了她的,不是别的小鬼,正是姬五爷这只厉鬼!
顾见骊做了一夜的噩梦,梦见她身陷阴曹地府,周围全是恐怖丑陋的恶鬼。她跑啊跑,不小心摔倒了,一抬头看见九头六臂的姬五爷,姬五爷把她拎起来,张开血盆大口,“咔嚓”一声把她给吃了!
顾见骊惊醒,冷汗淋漓,湿了衣衫。
“阴曹地府实在太可怕了……”
她双手合十,诚心祈求,求姬五爷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可也别醒过来,最好一直这样半死不活,吊着口气。
顾见骊轻轻咬唇,自责盼着姬五爷不要恢复健康实在有些不善良。可一想到姬五爷的凶名,她咬咬牙,自私地原谅了自己。
三日一晃而过。
顾在骊坐起来,潋滟凤眸里一片清朗澄澈,毫无半分刚睡醒的憨倦。这一夜,她几乎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