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人心……”颜子廉苦笑着颔首,“自在人心啊。”
“老师定是能名留青史的一代功勋贤臣。”
颜子廉摆摆手:“罢了,我从前以为自己很在乎身后之名,临到末了,又不很在意了,我心里想的,只有我未完之事,挂念的,只有我大晟江山,个人的是非功过,又算得了什么。”
“老师……”
颜子廉看向燕思空,声音有气无力:“思空,我今日与你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牢牢记得。”
燕思空定定地看着他。
“我若走了,陛下再无顾忌,封家恐怕就没救了,你万事早做打算。”
燕思空沉重地点点头。
“阉党也会接机反扑,打压我派,斩草除根。”颜子廉叹道,“你从前对谢忠仁尚有利用价值,现在你身为我的门生和太子侍读,定是他第一个要剪除的,你可明白。”
“学生明白,学生不惧他。”
“你不可不惧他。”颜子廉抓住燕思空的手腕,“你年轻有为,足智多谋,在为师心中,只有你能够完成我未完的大志,封家和太子,如今也全都要仰仗你了,你万万不能出事。”
燕思空神情复杂。
仰仗他?他已没有封家可以仰仗,眼看也快要没有颜子廉可以仰仗了,他也不知道颜子廉一走,他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这场与谢忠仁的争斗,他们败了,败得元气大伤、败得损失惨重。
颜子廉看透了他的心思,轻声道:“思空,你还年轻,只要你活下去,就有希望。”
燕思空黯然苦笑:“学生定会努力自谋生路,承继老师的衣钵,完成老师的遗志。”
“你要如何自谋生路?”
燕思空沉默了,他甚至不知道谢忠仁会如何干掉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颜子廉道:“如今能保你命的,只有一途了。”
“什么?”
“万阳公主。”
燕思空怔了怔。
“你若能顺利成为驸马,一来,可保你身家性命,二来,只要婚期定下,必然是秋季以后,在此之前,皇太后年祭未到,而公主出嫁在即,均不宜执死刑,可以拖延上数月,令你做足准备。”
“老师……说得对。”燕思空皱眉道,“可是,陛下指不定已经想悔婚了。”
“未必,因封家一事,陛下与贤妃、公主之间已生嫌隙,倘若再将已定的婚事撤回,别说君无戏言,就是普通人家的fù_nǚ ,也不能这般作践女儿家的名声,何况陛下是真心疼爱公主的。”
“学生该如何做?去求陛下定下婚期?”燕思空意识到颜子廉虽然病重,但脑子丝毫没糊涂,他指的这一条路,不仅仅是他的生路,也是封野的生路。
“陛下连我的话也不愿听了,又怎会理会你。”颜子廉握住燕思空的手,用那苍老、虚弱的声音缓缓说道,“你,要去求谢忠仁。”
燕思空僵住了。
“当时我们为了引谢忠仁上钩,你与封野做了一出戏,如今看来,是无心插柳了。”颜子廉正色道,“思空,若换做他人,我绝不会有此要求,因为我知道他们做不到,但是你,也许只有你能做到。”
燕思空的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他是何等聪明,立刻领会了颜子廉的意思,喃喃道:“老师……叫我去求谢忠仁。”有些话颜子廉没有说透,但他已经明白,颜子廉是叫他去“倒戈”。
颜子廉哀声道:“思空,你说贬褒毁誉,自在人心,你可愿意为了理想,忍常人所不能忍,苦常人所不能苦?”
燕思空定定地看着颜子廉,他很想告诉颜子廉,倘若换一个人,他为达目的,可以鞍前马后给人当孙子,一个曾流落街头、跪地乞讨之人,还在乎什么顶不了饱的尊严,可那是谢忠仁啊,那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谢忠仁啊,颜子廉让他去像那条他恨不得生吞活剥的阉狗卑躬屈膝!
师生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不期而会,就那么沉默地对视了良久。
颜子廉双眼昏花,逐渐要看不清燕思空的面孔,而燕思空,亦是浑身冰冷,目光有所涣散。
无数思绪纠缠,就像一只狂兽在脑海中横冲直撞,痛得他瞠目欲裂,若仇恨有形,早已将周遭的一切吞没,可在这绝望的漩涡之中,有一个声音在小声地提醒他,颜子廉说得对。
他需要驸马的身份保全自己,他需要与万阳公主的婚期,为封野争取时间,他需要靠近敌人,找寻命脉,以期在未来的某一天,当他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愤而执剑,一举贯穿那肮脏的心,还冤魂清白,还江山太平!
为了那一天,他是否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苦常人所不能苦,顶着天下人的耻笑与鄙夷,去向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摇尾乞怜?!
燕思空,你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