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朝升龙府,正是深夜之中,寂静的城中,忽然响起一阵急促马蹄之声,士卒奔跑时那脚步落地之声,还有甲胄,因碰撞而发出的嚓嚓声紧随其后。动静之大,让升龙府中的百姓皆为之一惊。这是,又怎么了?躲在家中竖起耳朵一听,便听到有人高声呼喊,道:“快快快!王上有令,封闭四门!”“王上有令,封闭四门,禁止任何人出城!”无数身穿甲胄的宫中护军,自黎朝王宫之中鱼贯而出,直奔城中四门,手持黎卫宁印信,直接接管了各处城中防务。黎卫宁亲信太监辟秽,此时已经亲自领着大队人马出宫巡查。只见他脸色铁青,不断地对着身边下属吼道:“有贼人作祟,强行掳走太尉独子,辅义都尉陈立言。奉王上之命,立时封闭四门,遍搜城中。同时带四门守卫前来,严加盘问近日形迹可疑的出城人员,追寻陈都尉下落。还有,严令各地方官府,但凡发现有陈都尉的下落,立即禀报!”“是!”手下人连忙应道,然后匆匆离去,生怕延误。太尉陈丰,接连告假四日,不管军务,谢绝访客。根据典签校事官的禀报,陈丰每日只在家中调养身体。除了因陈立言不愿成婚而勃然大怒,罚其禁足之外,其余便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禀告的事情了。王宫之中的黎卫宁,见此情形,惊疑不定。尽管他无法断定这其中有鬼,心中猜忌却是抑制不住,总觉得陈丰在玩什么花样。但陈丰,作为助黎卫宁上位执掌大权的功臣。如今朝中一些大臣,更是知道陈丰他为黎卫宁接受云国册封而背锅的实情。虽然在朝野上下齐齐指责陈丰的时候,他们没有出言为其开脱,但那也是出于大局,以及自家君王威望声誉考虑。这些人心中,对陈丰难免会有敬佩尊敬。所以如果在没有实质证据的情况之下,黎卫宁擅动陈丰,只会是让知道内情的大臣寒心。这般情况之下,他也只能示意太尉府中的典签校事官时刻留意蛛丝马迹。可直到今日午饭之后,陈丰午睡直至晚饭时分,都未曾出房间一步。太尉府中的典签校事官见状立感不妙,当即想办法打开房门,却见这几日越发神采奕奕的陈丰,已然卧倒床榻之上,气息微弱,生机残存无多,已然是一副死前的模样。而与此同时,其独子辅义都尉陈立言,以及陈丰的一众心腹死忠,竟然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听闻这些消息,黎卫宁当即震怒,派宫中医者维系陈丰性命的同时,还准许心腹辟秽,调动宫中内外的人手,必须要将陈立言带回。此时这么大的动静,便是如此来的。辟秽站在原地,看着手下士卒不断奔走,隐藏在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太尉之子,辅义都尉,黎朝年轻一代的勋贵将门弟子,就他官位最高,前途无限。可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原本身体好转,已然有恢复当年神采的陈丰,仅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而他的独子陈立言,此时却不知所踪!这让朝野上下百官看到,心中该是如何去想?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还有陈丰的那些身在军中,受其恩惠,一向忠心耿耿的旧部们,又该给出什么反应?想到这里,辟秽下意识地心头一颤。此前利用陈丰来背锅,国中局势这才稍稍稳定,不曾想此事一出,又要动荡了!“快去!若是让他走脱,我等便是国朝罪人!”辟秽忍不住再次怒道。一众宫中护军、典签校事官四散而出,让整个升龙府之中的氛围顿时变得紧张肃杀起来。就在整个升龙府、黎朝,都也因为黎卫宁的王令而动荡起来的时候,距离升龙府东南不过百里之外的兴安郡,陈立言一行人,此时正马不停蹄地赶着路。“少将军,我等这是要往何处去?”手下亲信身伏战马之上,高声喊道。为首的陈立言闻言,眼中悲愤之意一闪而过。旋即,又被坚毅神情替代。他嘴唇紧抿,神色冷肃,亦是高声回道:“如今升龙府那边,只怕已经察觉。王令下达,地方官府闻风而动,罗勇府又远在西南边疆,路途何止千里?走那里,路上变数太多了!”“兴安郡钱海县,距离升龙府不过两百里路,走这边出海,更近些!”听闻陈立言所言,手下心腹一急,道:“少将军,兴安郡距离王都太近。一旦太尉……被察觉,王命送达不需半日。走这里,太容易出事了!还是遵从太尉嘱托,自罗勇府出海吧!”黎朝王都升龙府,距离海疆不远,向东方向不过数百里,便可直达。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升龙府对沿海城镇控制力极强。自这边走,极容易被发现。而罗勇府虽然看似远了不少,但一路之上崇山峻岭,极易隐藏行踪,反而不会那么轻易便被发现。这也就是陈丰,此前之所以这般安排的原因。可是此时的陈立言,却是眼神一厉,咬牙道:“不,就走这里。升龙府那边,反应没有这么快……而且走这边,才能够更快去夏国。”要去夏国,也是让他甘愿冒风险从兴安郡出海的原因之一。因为兴安郡距离夏国更近,罗勇府距离云国更近。“父亲和云国斗了半辈子,为国朝抵御云国兵锋。我便是出逃,也不能入云国效力。否则父亲的声望,就彻底毁去了!”陈立言咬牙道。尽管陈丰如今声望尽毁,但他陈立言,还有这一众心腹活着,便有为陈丰洗刷身上,那为黎卫宁背负的种种冤屈。而既然想要为陈丰洗去冤屈,自然便需要借助云、夏两国之力,方能办到。可是他父亲半生精力,都耗费在抵御云国入侵之上。而且如今黎朝上下,陈丰有着卖国贼的名声,他独子投效云国,岂不是坐实了这件事?若是陈立言此时投效云国,那他父亲半生坚持,也就此沦为一个笑话。陈立言话锋一转,眼中闪烁厉色,恨声道:“父亲希望我隐姓埋名,就此打住。但既为人子,我不可能不问父亲洗刷冤屈!非是我陈家不忠,实在是黎卫宁不仁不义,妄为君王!”陈丰想要让陈立言不要为他报仇,天下何其之大,黎卫宁无法伸手的地方太多了。不说太远,只要他遁入云、夏两国之中,就此隐姓埋名,不问天下之事,黎卫宁不可能找到他们的踪迹的。只是陈立言这般年轻气盛,又怎么可能放弃报仇?所以从一开始,他便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前往夏国,借助夏国国力,为陈丰洗刷冤屈。哪怕,要亲手覆灭,他自幼时起便决心效忠的国家!“可是少将军,自罗勇府出海,也能前往夏国。而且那边,还有我们的人做接应……”手下继续劝说道。陈立言闻言,眼中一动,摇头道:“不行,那样只怕赶不上了……”什么来不及,陈立言没有多说。但见他这般模样,显然是关乎他如何为自己父亲洗刷冤屈的事情。听闻自家少将军心中已然决断,众心腹当即也不再劝谏,眼神变得坚定无比,齐声喝道:“愿随少将军赴汤蹈火!”陈立言扭头看了看身边这些誓死效忠的人手,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可下一刻,他又想起父亲的那些军中旧部,想起那些自小便称呼自己少将军的叔叔伯伯,心中只盼着之前安排的人手,能够将消息及时送达。能逃一个,好歹逃一个!远处透过月色,已然远远的能够看到海岸边。陈立言摒弃杂念,手中一抬马鞭,厉声喝道:“找船,出海……咱们,终有一日要回来的!”----云国,养心殿中。萧承猛地抬头,看向殿中候着的张昭,眉头一挑,出声问道:“你说什么?”张昭闻言,沉声道:“夏国送来国书,三平关附近驻军,无意之中找到了前太师汪晓的尸身。”萧承闻言,放下手中的朱笔,沉声道:“国书呢?”张昭闻言,二话不说,自怀中取出夏国国书,双手奉上。一旁的小太监连忙接过,捧到了萧承面前。萧承径直取来,打开国书扫视一眼,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地合上。他当初为了稳定边军,顺便展示自己的胸怀,事后并没有对汪晓进行彻底清算。只是除去他此前的官职封号,而将他一生所建立的功与过,尽数公告天下。这如今送来的夏国国书之中,便是以汪晓一生功绩难以评说,夏国无权处置为由,命人将他的尸骨送还云国,让萧承处置。萧承皱起眉头,指节轻敲御案,沉声道:“汪晓这死了都一年多了,当初没送还,结果现在倒是找到了尸首?”当年的汪晓,以助萧承镇抚边军的条件,为自己换取了一个颇为壮烈体面的死法。仅带着一些甘愿随他赴死的边军将士,直冲夏国大军军阵,然后殁于乱军之中。如今算来,这已经是一年半前的事情了。按理说这汪晓的尸身,早就应该被发现了,在当初夏国求和之后,就该送还才是,为何拖到今日?张昭闻言,沉声回道:“夏国那边,只推说是战场混乱,尸首被人趁乱带走。前些时候驻军操练,无意之中在山中发现的。根据身边带着印信、旗帜、甲胄,确认了前太师的身份。”萧承闻言,沉吟片刻,方才道:“既然送还,以庶人礼葬下就是!”虽然没有清算汪晓,但他身前官职封号皆已被夺去,以庶人礼下葬,并不是折辱。听到萧承所言,张昭微微迟疑一阵,方才道:“陛下,只怕此时,还没有这么简单。这国书,是先递到礼部之中的。不少官吏知道此事之后,对汪晓的处置,颇有异议!”不待萧承发问,张昭便接着道:“下面不少官员认为,评价汪晓这一生功绩,虽南征北讨,拓土无数,于国有大功。但可惜生出了大逆不道之心,且已有篡位夺权之实。陛下不否认其功绩,准许史官记载,已经是仁厚。若是再不清算降罪,那便难以对野心之辈,起震慑作用!”在汪晓手中,云国一扫多年疲敝,国力日渐强盛。如今他才死去不过两年的功夫,朝野上下还都记得此时,定然是没有办法否认他的功绩的。可是汪晓篡位夺权,大逆不道之举,也是确有其事,根本无法抵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