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垂着身侧的手紧紧攥着帕子,止不住地发抖。怎么会……怎么会是小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为什么从来都不知道!“怎、怎么会……”大夫人还在结巴。这件事情实在出乎所料,若非亲眼所见,别人这样告诉她,她定然不相信。她最先镇定下来,沉声道:“都散了!”大夫人目光一扫,这才惊觉沈约呈立在一旁。沈约呈脸上没什么表情,唯独薄唇紧紧抿着。大夫人心里“咯噔”一声,顿觉不妙。沈约呈虽是封岌的养子,可这些年养在她膝下。大夫人太了解这孩子,也十分清楚这孩子对寒酥的心思一直没消。再联想到寒酥是在封岌回来之后才拒绝了和沈约呈的婚事……大夫人上前一步,拉住沈约呈的袖子,又慢慢用力去握他的手腕。她感觉得到沈约呈在发抖。大夫人心里乱糟糟的。家里怎么就出了这种事情……她强自镇静,尽量用温和寻常的语气:“约呈,你先回去读书,明日还要去考试呢……”从七星雅亭到封岌的衔山阁,有不短的一段路。封岌就这么抱着寒酥,一步一步走回去。光明磊落,昭告天下。路上遇见些仆人,那些仆人无不惊愕不已。寒酥在封岌的怀里疲惫的闭上眼睛。她不愿意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事到如今,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竟是这样的平静,好像心里的一块沉重的石头落了地。她脑袋里也空空的,什么也不去想。她好像置身在一片雾蒙蒙的天地,在这个地方只有她一个人。封岌将寒酥抱回衔山阁,直接往他的寝屋去。他将寒酥放在矮床上,吩咐云帆去请师元良过来。师元良住得近,很快赶过来给寒酥诊脉。寒酥在花园时吃的白玉糕和喝的茶水也被拿了过来。师元良给寒酥诊断过之后,又检查了白玉糕和茶水,道:“只是容易让人昏睡的眠药。”封岌点头,让云帆送师元良。封岌立在矮床边,垂目望向寒酥。她合着眼,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封岌蹲下来,握住寒酥的手,道:“只是眠药,你睡一会儿。”寒酥没有回应。“非我有意如此。”封岌握着寒酥的手解释,“听下人禀告苏文瑶大张旗鼓带人去捉奸。隐约觉察不妙,所以赶过来。来得迟了些,只能如此。”寒酥还是没有回应,仿佛已经睡着了。封岌没有再说其他。寒酥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因为眠药的关系,几乎快陷入沉睡,偏偏还保留了一丝神志,让她清醒着。但是她不想清醒,她宁愿彻底沉睡。后来寒酥真的睡着了。封岌始终没有离开,他始终在寒酥身边陪着她。在寒酥抛却一切烦恼,借着眠药沉睡时,整个赫延王府却炸开了锅。大夫人先板着脸下令谁也不可以将今日之事外传。然后她再命令身边两个可靠的婆子去彻查今日的事情。封岌极少过问府里的事情,他一旦过问,大夫人必然要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做完这两件事,大夫人在屋内不安地走来走去。沈约呈的紧抿着唇的模样始终萦绕在她眼前,她犹豫片刻去了沈约呈的住处。大夫人跟着沈约呈的小厮平石迈进书房,看见沈约呈正坐在书案后读书。大夫人稍微松了口气,再朝他走过去,她将手搭在沈约呈的肩上,语气温和:“明日就是科举,今日不要太操劳了。”沈约呈抬起脸来,对大夫人微笑起来:“伯母,我知道。将这些要点扫一遍,就早早休息。”大夫人仔细瞧着沈约呈的脸色,更放心了些。她知道这孩子心里委屈。任何一个郎君在得知自己的心上人跟了自己的父亲时,心里都会不好受。她想劝,竟是不知道从何劝起。指责赫延王吗?她可不敢。斟酌再三,她只是说:“明日好好考,得了功名日后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女人也会有的。沈约呈对大夫人微笑,一双眸子澄澈干净。他点头说好,还说:“定然不让伯母失望。”大夫人见沈约呈如此,以为他并没有太在意,她放心了些。她又简短地宽慰了两句,便不再打扰沈约呈读书,也要去处理今日之事。她手下的婆子做事雷厉风行,在很短的时间内将事情差个一清二楚。苏文瑶如何买通了封珞身边的丫鬟、如何给茶水里下药、如何迷昏了侍卫等等细节查了个明明白白。“把人给我绑了!”大夫人沉声下令。苏文瑶被绑了,大夫人却没有做主惩处。她思来想去,一方面派人去请封四爷归家,一方面将人押去了衔山阁。虽然都是同辈人。可赫延王府上上下下心知肚明,他们这些老爷夫人们这些所谓的主子,在赫延王面前从不敢自认为主。三夫人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七星雅亭回去的。回去之后她呆坐了半晌,才想到将蒲英和兜兰喊过来。蒲英和兜兰一进来,就听见三夫人冷声:“跪下!”蒲英和兜兰对视一眼,赶忙跪下。三夫人冷脸逼问,差点打板子,蒲英和兜兰仍旧是红着眼说不知情。“表姑娘让我们两个寸步不离地照顾笙笙,都是翠微跟在她身边。”蒲英辩解。三夫人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她给了寒酥几个丫鬟小厮,寒酥都留给了寒笙,她身边只有一个翠微。三夫人原先以为寒酥这样安排是心疼妹妹,如今想来是不是防备着什么?兜兰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问:“三夫人,我不放心离开笙笙这么久。”三夫人皱眉瞪她一眼,心里也明白因为当初寒笙被劫走的事情,兜兰心怀愧疚,在那之后几乎是寸步不离。三夫人摆了摆手,让她们两个回去。三夫人又一次催身边的侍女:“三爷怎么还没回来?”事情发生之后,她立刻吩咐人将三爷叫回家。三夫人话音刚落,封三爷掀开帘子进来:“什么事情急着喊我回来?”三夫人在看见封三爷的瞬间,突然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哭起来。封三爷“呦呵”了一声,快步朝她走过去,立在她身前,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谁又惹你不高兴了?不哭不哭哈!”“这可怎么办呐!”三夫人哭嚎了这样一句,再说不出其他,抱着封三爷的腰,将泪水纵横的脸埋在他衣襟里,不停地哭。封三爷皱着眉看向身边的侍女,侍女赶忙上前一步,将今日七星雅亭的事情一五一十叙述一遍。“我二哥当真那么说?”封三爷问。“暂不必行跪拜王妃之礼,先称夫人即可。”侍女重重点头,“千真万确!”封三爷“咦”了一声,自语般:“二哥居然不是一时消遣。”三夫人的哭声突然止了。她一下子推开封三爷,盛满泪水的眼睛瞪圆了盯着封三爷,质问:“你早就知道?”封三爷可不想被误会,他赶忙解释:“就是猜到一点,不知情不知情!”“你猜到了怎么不跟我说?”三夫人再哭着追问。“这不是没证据嘛……想着二哥快走了……”封三爷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是从什么隐约觉察出来?封岌刚回京时,有一日来他书房寻他。他出去了一趟,再进来时,见寒酥站在封岌身边。那个时候他就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后来总能品出些蛛丝马迹。封三爷在妻子身边坐下,安慰:“别哭了,不至于。”“怎么不至于?”三夫人哭得伤心,“小酥差点跟三郎议亲,又和二哥在一起,这让旁人怎么议论?你是男子,不知道于女子而言流言就是刀!”三夫人越哭越伤心:“我家小酥读圣贤书长大,和她爹一样讲究什么风骨志气的……她不是偷偷摸摸的人,肯定是被逼的!”三夫人一想到外甥女可能被逼迫着受了很多委屈,她心里一阵一阵抽痛。她哭着说:“我就是个瞎子就是个蠢货!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我对不起姐姐……”封三爷在妻子身边坐下来,从侍女手里要了手绢给她擦眼泪。他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别哭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再哭,寒酥心里会更难受。她会以为你责怪她,会以为她连累了你。我之前不是提醒过你?不要跟她提林家的事情。”三夫人一阵恍惚,细细回忆着之前与寒酥抱怨林家不体面事情时,寒酥的反应。“没爹没娘的孩子,咱们得给她撑腰做主。”封三爷愣了一下,“不对,这要真成了,咱们可当不了她爹娘了,还得改口叫她……”封三爷轻咳了一声,“二嫂”这个称呼没说出口。封三爷没说完整的话,三夫人却听懂了,一想到日后的尴尬情景,她又双手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别哭了。”封三爷一咬牙,“大不了分家就是了嘛。”一提到分家,封三爷肉痛。赫延王府的荣华富贵啊,他一万个舍不得……他那点俸禄别说一年换八回屏风了,连鹦鹉都玩不起啊……封岌光明正大将寒酥抱回衔山阁,府里太多人亲眼目睹。不过是片刻之间,好像府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封岌那句掷地有声的“还未大婚,暂不必行跪拜王妃之礼,先称夫人即可”被传了无数次,更又那性格活泼的人还要学着封岌的语气压低嗓音学一学。天还没黑,赫延王府里却变了天。寒酥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屋顶。眠药让她沉睡,也让她醒来时异常清醒。她轻轻转过头,望见了封岌。他坐在藤椅里,合着眼、皱着眉。寒酥的目光在封岌紧皱的眉头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事已至此,寒酥不愿意去纠结过往,只想去思量之后的路。首先,封岌马上要出征,纵使心里对他一丝责怪,她也不能让他心事重重地上战场。封岌似有所感,睁开眼睛望过来。见寒酥醒了,他皱起的眉宇立刻舒展开,唇角微牵攀出温和的笑容。“醒了?”他起身朝寒酥走过去,悄悄打量寒酥的神色。他见过她太多次的刚烈,他心里没底,不知道寒酥会不会生气。他既忐忑,又有一种释然。似乎早该如此。封岌在寒酥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语气温和:“是我赶去得迟了,没能在苏文瑶作恶之前阻止他。”封岌抬起眼,审视着寒酥的眼眸,静等她开口。他的视线里,寒酥慢慢弯唇。封岌眨了下眼。寒酥小臂支撑着坐起身,封岌赶忙伸手去扶她,将她扶坐起来。封岌将她扶起来,刚要收回手,寒酥却握住了他的手。封岌立刻低头,视线落在她的手上。“给将军做的衣裳已经做好了。”寒酥温声道。封岌迅速抬眼,盯着寒酥的眼睛。寒酥浅浅地笑着,她靠过来些,纤手松开封岌的手,从他腰间滑过去到他身后。她慢慢抱住封岌,将脸贴在他胸口。“我等将军回来。”她说。她的语气平和中是少有的温柔。封岌掌心轻抚着她的头,对她保证:“等我回来,没有人敢议论你。”寒酥轻“嗯”了一声,没接这话。她安静地偎在封岌的怀里好一会儿,才松开环着他腰身的手,说:“姨母一定很担心我。我现在想回去,和姨母说说话。”“好。”封岌也松开了寒酥,弯腰去拿寒酥的鞋子,帮她穿好。寒酥微微侧过脸来,细细望着垂目的封岌,她的唇角挂着一丝浅笑。第9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