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岌“嗯”了一声,从容说瞎话:“下人们都忙,走不开。”寒酥望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封岌打开食盒,一碟糕点和一碗鹿乳端出来。“这些点心味道不错,不过比你的手艺差。先喝鹿乳。”封岌将鹿乳递给寒酥。寒酥没有心情吃点心。她闷不做声地接过来,咬着碗边小口喝了几口,便放下碗。她说:“将军还是应该多卧床休息。”语气疏离得与昨晚判若两人。封岌不接话,而是伸手抹去寒酥唇角沾到的一点鹿乳,他问:“好吃吗?”寒酥望着他指腹沾的一点鹿乳,羞愤瞪他:“将军别太过分了!”封岌微怔,他反应了一下,低低笑出声来。他用一双笑眼望着寒酥:“酥酥,我问的是鹿乳。”第74章寒酥羞恼的眸色僵凝,转而变成另一种尴尬。她偏过脸去,不与封岌对视。她又后知后觉这一偏脸正将右脸对着封岌……她轻蹙了下眉,直接站起身,假借着摆弄香炉的缘由,背对着封岌。她捏着香夹拨弄着已燃到一半的香块,低声道:“将军就算没伤到要害,也该卧床静休,少走动才是。”封岌站起身,朝寒酥走过去,在她身后拥住她。寒酥肩头朝一侧偏,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别动。”封岌道,“别撞我伤口。”寒酥便就真的不动了,任由他在身后抱着。她默立了一息,捏着香夹继续一下又一下戳着香块。封岌俯身,将下巴搭在寒酥的肩上,看她乱戳的动作。小半块香块被寒酥戳了个稀巴烂,烂得不能再烂,不能再戳下去了,她只好将香夹放下。香块的香气被搅得浓郁,萦绕在两个人之间。“将军应该去卧床休养。”寒酥再一次说。这话有着暂时不想面对他的尴尬,也有着为他身体考量。“好。”封岌松开手,放开了寒酥。可是封岌没有走,而是直接朝寒酥的床榻走去,在她床上躺下来。寒酥蹙眉看他,低声:“大白天的,您不该在我这里。被别人看见了不好。”封岌道:“那些仆人扫了庭院的积雪就会去前院,没人会注意到我有没有走。”封岌顿了顿,再道:“寒酥,你有着举刀挡在我面前为我赴死的勇气。却没有面对流言的勇气?”“这不一样。”寒酥反驳。介怀的不是流言,而是心中自小有之的秩序伦理。封岌拉长音地“哦”了一声,恍然道:“不对。是我说错话冤枉了你。你本来就愿意等着我出征回来。”寒酥愣住了。她演着演着,总是忘了自己还在演。封岌看她轻蹙眉的模样,觉得好笑。她明明是个聪明人,可在有些时候笨得可爱。封岌不得不悄悄提醒她一下她还在“曲意奉承地演戏”。“过来陪我午睡一会儿。”封岌道。寒酥朝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她略欠身,轻轻去掀封岌的衣襟,查看他的伤口。“让大夫瞧过了吧?”她问。“看过。”封岌回答时,已闭上了眼睛,有些疲惫的模样。寒酥抬眸望了他一眼,她小心翼翼将封岌衣襟拢好,略迟疑,在他身侧躺下来。她蜷缩着面朝床榻外侧躺了一会儿,又轻轻转身,转向封岌。封岌握住了寒酥的手。他问:“你不喜欢吗?”“将军指什么?”寒酥没听懂。封岌再道:“你喜欢那样并没什么错。不是讨好献媚,而是你喜欢。”寒酥这才听懂。她接受不了与封岌这样一本正经地谈论那卑贱荒yín 事,她目光躲闪,声音也仓促:“谁说我喜欢了?我不喜欢!您能不能不要再提了……”她一想到自己卑媚主动去吻他的身体完全不是因为半月欢,就耻得厉害。“人皆有欲,你也会有。”封岌道,“床笫之事从不是男子对女子的单方面索取,是相互的。我有想要亲近拥有你的欲,你也会有。情起而生欲,是理所应当之事。”欲欲欲。寒酥满耳满脑都是这个字。“您不是累了困了吗?您该睡了。”寒酥说。她声音仍旧低低的,可是已经不似先前那样慌乱局促。她不得不承认,封岌认真讲道理的时候,语气总是有一种力量,能让人信服。封岌睁开眼来看寒酥,视线在寒酥的唇角上扫了一眼,知她上过药了。他重新合上眼,唇角微牵一抹笑。话说到这里,已经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也该在这里打住了。封岌确实身上乏,给寒酥讲过道理免她钻牛角尖,便睡去。正如封岌对寒酥直白所讲,他向自己刺了一刀,是有十足的把握自己不会有事。战场之上,他受过太多伤。这样一刀对于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可是她举刀在封岌身前时,确确实实存着誓死守护的决然。二者完全不可相比。有暖流温着封岌的心口,他不可能不感动。他握着寒酥的手微微用力地握了她一下。寒酥安静地望着封岌,她悄悄靠过去一点,将脸颊轻贴他的肩膀。她合上眼睛,鼻息间都是他的味道。片刻后,寒酥睡着了。明明昨天晚上因为他而睡不着,总想着如何避开他,无颜面对,怕被他轻贱之。可如今躺在他身侧,寒酥竟很快沉沉睡去。大半个下午就这样过去。封岌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向来很少做梦。上次做梦还是受半月欢的影响。梦里,寒酥衣衫不整地被他绑在床榻上,足腕上拴着铁链。他在她脸上、身上弄了许多斑驳雪点。她抬起一张湿漉狼狈的脸,泪眼望他。封岌被这个梦吓醒,立刻望向寒酥。寒酥蜷着膝偎在他身边,仍睡得酣甜。他可是个端方君子,对寒酥尊之珍之宠之,怎么可能会如此疯魔混账?不可能的。他因自己极少做梦,更对这个奇怪的梦诧异不已。难道是某种暗示与征兆不成?封岌又突然想起来不知听谁说过梦都是反的。反的?两个人反过来那就更不可能了。寒酥颤睫苏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封岌正皱眉看着她。她渐渐苏醒过来:“将军醒了。”她低哑的声线卷着丝刚睡醒的软音。封岌轻咳了一声,再嗯一声作答。沈约呈傍晚赶过来,听说父亲受了伤,他脸色大变,仔细侍奉在左右。“回去之后,不要让旁人知晓。”封岌道。沈约呈赶忙答应。夜里,沈约呈要守在封岌身边端茶递水地侍奉。封岌赶都赶不走。一方面,封岌感于这孩子的孝心,另一方面,却有些惋惜——因为沈约呈要守夜,他不能去找寒酥。夜里四下阒然,沈约呈睡在封岌住处外间的罗汉床上。他听着吹在窗棂上的凄清风声,慢慢走神。听说刺客劫持了寒酥要挟父亲入圈套,父亲才受了伤。他不知其中细节,可这么简单一句,就足以让他胆战心惊。为父亲,也为寒酥。她当时是不是很害怕?她怎么总是这么运气差。不过没有关系,听说人这一生的运气皆有定数,她日后会运气好起来的。沈约呈翻了个身,睡不着。他很想去见寒酥,很想和她说说话。可是千言万语与无数担忧只能被他暂时压在心里。怎么也睡不着,沈约呈干脆起身,悄悄点一根蜡烛,借着微弱的光芒读书。她是高悬在天幕的皎月,他想向她走过去,只能拼命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第二天上午,一行人启程回京。寒酥前一日一整天没出门,忽然迈出房门,因温柔拂面的春风而微微惊讶。她抬眸远眺,远处皑雪之中已隐约有新绿发芽。春天到了。如来时一样,寒酥坐进老夫人的马车。老夫人有些心不在焉,一路沉默。老夫人向来是个寡言的人,寒酥倒是没觉察出异常。只是老夫人突然对穗娘说:“以后我每年不亲去善堂了,你派人勤盯着就行。”寒酥微微诧异。她听说老夫人这些年哪里也不去,只是每年来一趟善堂。这日后来善堂也不去了吗?寒酥没有多事询问,却忍不住猜测老夫人是不是因为封岌受伤之事,才不想日后再出门,免得给封岌添危险。马车进了京城,车外明显热闹了起来。商贩的叫卖声和行人的嬉闹谈笑声一片。马车在热闹的街市停下来,主动避让迎面堆满货物的推车。小贩没想到出入马车的达官显贵会给自己让路,哪敢走?他定睛一看是赫延王府的马车,这才松了口气,满面堆笑道谢往前走。能给百姓让路的高门权贵,也只有赫延王府。马车停下时,一阵春风轻吹帘子,让寒酥的侧脸一闪而过,被祁山芙看见。“寒姐姐!”她提裙跑过去,亲切地打招呼。寒酥惊讶地挑帘往外望去,对她柔柔一笑:“又跑出来玩?”寒酥在祁山芙身后打量了一下,见她只带着一个婢女,柔声道:“下次别只带着小桃,最好也带两个侍卫。”“我知道啦。”祁山芙敷衍地笑应。小贩已经推着货车离去,马车也要重新赶路。祁山芙向后退开让路,立在路边弯眸朝寒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