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怀抱红梅,并不伸手接。沈约呈并不意外,他说:“笙笙现在行动不方便,一个人在屋子里怪无聊的。我买来给笙笙玩的。”寒酥这才将目光落在沈约呈手中的东西上。东西圆圆的,好似木质,外面又镶着些金丝银饰。沈约呈伸手一捏,圆圆的东西突然亮起来,与此同时发出“嘎嘎”的鸭子叫声。鸭子叫声突兀地在梅园响起,寒酥吓了一跳。她重新去瞧那个东西。应该是个小灯吧?捏一下会微弱地亮一下,同时又会嘎嘎鸭子叫。沈约呈捏得慢些,鸭子叫得闲适。沈约呈捏得快些,鸭子好似被掐住了脖子喊救命。“我看同窗买来回家给弟妹,我也买了个。”沈约呈一边说着,一边又捏了两下。寒酥眼前浮现妹妹玩这个东西时将会有的笑脸。她望着这个小玩意儿,慢慢眼尾微弯唇角轻抬,扯出一个温柔娴雅的浅笑来。一笑生春不过如此。看见她笑了,沈约呈唇角灿烂扬起。他将东西再往前递,寒酥接过来,温声道:“我替笙笙谢过三郎。”沈约呈眸底的星光渐次温柔下去。他低声:“寒酥,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给你。我也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等你改变主意。”他又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日子还长。我确实年少,你又守孝,我们过几年再说也好。”寒酥握着古怪小玩意儿的手微紧,她抬眸望向沈约呈,突然觉得手里这东西烫手起来。要不……还给他吧?自己去给笙笙买。寒酥还未开口,看见长舟从梅枝后走过来。当长舟身影出现的那一刻,寒酥微怔之余,心里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表姑娘,将军请您去衔山阁一趟。”长舟面无表情地传话。寒酥面颊上略浮苍色。她抬眼,视线慢慢越过长舟,望向远处叠挡的红梅后。——封岌一手负于身后立在梅后,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也不知道在那里立了多久。他身量高大,周围的红梅似乎也因为他而瑟缩。目光相撞,寒酥下意识想要移开视线,却又被黏住。心口怦怦跳着,带着些无措的慌乱。“长舟,父亲找寒酥什么事情?”沈约呈询问。长舟摇头:“不知。”沈约呈皱眉,猜测可能是因为寒酥与自己没能成的亲事。他担心父亲难为寒酥。父亲只是普通问话时天然带着股训话的口吻,寒酥旧事重提已经很难堪了,父亲若再冷声训话,她会受不住吧?他望向寒酥,含笑的声音里带着丝慰藉:“别担心,我陪你去。”寒酥用力抱紧怀里的花瓶,枝杈上的红梅颤颤抚过她的脸颊。她遥遥望着封岌,摇头:“不用麻烦三郎,我自己去。”沈约呈面露迟疑。可他不愿违背寒酥的意思,只是点头道一声“也好”。封岌收回落在寒酥身上的目光,转身往山下去。寒酥轻舒出一口气,将怀里的红梅和沈约呈给笙笙的小玩意儿递给兜兰,让她带回去。她脚步踌躇了片刻,才硬着头皮跟上封岌。两个人一前一后相差十余步的距离,穿过王府,往衔山阁去。裹着雪气的凉风吹过封岌,又辗转向后拂去,拂过寒酥的面颊。她鬓间的碎发被风吹拂起,擦过脸颊,时不时挡住她望着封岌背影的视线。最近天气又冷了些,云帆正在衔山阁里添炭火,将炉子搅得火光通红。远远看见封岌和寒酥一前一后过来,他收了炭夹,麻利从封岌的书房退出去。封岌直接往书房去,进到温暖如春的书房,他径直走向书案后坐下。寒酥也跟进去,她却停在门口,没再往前。书房的门未关,她身后是冷冽的冬,面前是暖意萦绕的春。她站在冷与热之间,身与心一起焦灼着。过了一会儿,云帆不知道又从哪里跑出来,悄悄在寒酥身后关了书房门。寒酥身后的冷流没了,只有一室的温暖。寒酥摘红梅时,发上沾了些雪。如今在温暖的书房里站了一会儿,她发间雪悄悄融化,将她的鬓发洇潮了一缕,粘贴着她剔透冷白的雪靥。封岌面无表情,深邃的目光沉沉落在寒酥身上,盯着她沉默。寒酥也沉默。噼啪细响的炭火燃烧声偶尔在安静的书房内响起。寒酥轻颤了一下眼睫,主动先开口:“将军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路上遇到的人是您。”“让你说话要考虑清楚,是不准你说那人是我?”封岌将手压在桌面。摊开在桌面上的巨幅山河图遮了桌面霎时裂开的细纹。寒酥垂眸,显然是默认了封岌这话。封岌轻咬牙,目如深渊地盯着寒酥,沉声:“你随时可以说那个人是我。”第20章寒酥抬眼望了封岌一眼,又默默收回视线,半垂下眼睑,并不接话。她怎么可能说那个人是封岌?不可能的。不仅因为沈约呈的事情尴尬,姨母的处境也会变得尴尬。更何况,那么不光彩的事情,她根本不想再提。寒酥这些年行得端坐得正,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自小学来了文人风骨。而和封岌相遇的路上,是她这些年唯一的不端。于她而言,那些经历虽难堪。但真正让她痛苦的是她自己折了风骨二字。枝头雪自落淤泥。这种自愧才是对她最重的折磨。“将军让我过来,是为何事?”寒酥垂眉,疏离询问。封岌听着她语气里的生疏感,眼前突兀浮现她对沈约呈笑的模样。一股无名火一下子在他胸腔里窜升。他盯着寒酥,克制着怒意,也克制着自己去逼问她。长久的沉默在书房里慢慢聚出尴尬的气氛。寒酥揣摩着封岌叫她过来的用意,试探着开口:“三郎刚刚……”“叫得可真亲切。”封岌直接打断她的话,完全不想听她提及沈约呈。寒酥蹙眉闷声:“我已经拒绝这亲事了。”是,她拒绝了。甚至为了快点解决,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可是她也没想到沈约呈会……“你可真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封岌努力克制怒火后的声音一沉到底。寒酥微犹豫之后抬眼正视封岌:“那将军想让我再如何?若希望我离开赫延王府眼不见心不烦,我虽也想如此,姨母恐是不依,我也难以自己做主。若将军实在看我碍眼,不若直接发话,只要您一句话,我们姐妹就有了离开的理由,也算帮了我,寒酥感激不尽。”看她碍眼?封岌死死盯着她沉默了许久。他又突然起身,提声:“长辕!”长辕从外面进来,封岌却拂袖大步离去。寒酥望着封岌大步往外走的背影,眼底浮现疑惑。他叫自己过来究竟是为何事?难道是她会错了意?“表姑娘,”长辕恭敬禀话,“那人叫钱万里,嗜赌成性,欠了不少钱。事发之后他一家老小被杀,无一生还。因为此人平日里混于赌坊鱼龙混杂所交甚广,目前只查到几个可疑人,暂不能确定是谁将他买通,尚在追踪中。”寒酥听着长辕的话,望着封岌离去的高大背影,心中愕然。“这是目前存疑的几个人的画像,表姑娘辨一辨可有眼熟的?”长辕摊开几张画像。寒酥仔细瞧了又瞧,慢慢摇头:“不认识,一个也没印象。”长辕皱了下眉,道:“好,我知道了。再有线索会第一时间禀告表姑娘。”“多谢……”寒酥转过头,望着封岌离去的方向,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她视线里。她确实会错了意,原以为他叫她过来是训斥她再见沈约呈,没想到是告知她调查妹妹被劫之事的进度……寒酥抿了抿唇,眉心也轻蹙。妹妹被劫走,幕后之人始终没查出,寒酥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姨母虽派人去暗中打探,可姨母毕竟是内宅妇人并不易调查。纵使她满心记挂也不好意思追问姨母,只告诉自己要处处谨慎小心等歹人再出现。她从未请求封岌帮忙调查,没想到他早就开始帮她查了……寒酥走出书房,询问正好经过的长舟和云帆:“请问将军去哪儿了?”——不仅是要道谢,还要因为自己刚刚冒失的语气赔礼。“将军进宫去了。”长舟道。云帆在一旁灵机一动,补一句:“将军早该出发进宫,就为了等表姑娘过来,耽搁了好些时候!”寒酥讶然,心中又生出一丝愧。看着寒酥走远的背影,云帆咧嘴一笑,用胳膊肘碰了碰长舟,一脸沾沾自喜:“怎么样,我机灵不?”长舟懒得理他。长辕倚在门边呲牙一笑:“呆子。”云帆一双剑眉立刻竖了起来,瞪长辕:“长臂猿,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说什么呢?”长辕脸上的笑立刻没了,气冲冲朝云帆冲过来。“我就说!长臂猿长臂猿长臂猿!噜噜噜噜噜!”听着这两人打起来,长舟无奈摇摇头,面无表情地走开。寒酥刚回到朝枝阁,三夫人派人过来请她去一趟。寒酥无声叹了口气,在心理做好了再解释一遍的打算。可三夫人什么也没问,只道:“昨天的事情只当时在的人听见,谁也不会外传。日后有人问这婚事为何不成了,只说八字相冲。”微顿,三夫人又补充一句:“这是赫延王的意思。”“是……”寒酥慢慢垂下眼。她忍不住想起刚刚封岌望着她时压抑怒气的眼睛。三夫人目光落在寒酥的手上,问:“手上的伤如何了?一想到你徒手接刀,我这心里就打颤。”“那天晚上天色黑,歹人胡乱一砍,落下来的力道没那么大。”寒酥笑笑,“姨母不要挂心,皮外伤总会好的。”寒酥又想到封岌,想到他默默帮她查欲害笙笙的人……“姑娘家身上还是别落伤比较好,以后议……”三夫人突然住了口。外甥女这情况以后还能议亲吗?其实她到现在也迷糊寒酥到底是真的路上失了清白,还是想等她家乡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