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映白这一次外出,如困鸟出笼,整个人精神奕奕,神清气爽。
状态比在京城当值还要饱满,全无旅途的劳累。
而且负责置办吃喝,江展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做费用支出,他算过了,就是好吃好喝,也能有一笔剩余。
江展和郑元还挺好“伺候”的,没有忌口的也没有特别爱吃的,至于是为了隐瞒真正的喜好,还是真的清心寡欲,他就不知道了,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晚上休息各开一个房间,也没让他履行书童的职责,比如上夜给端茶倒水什么的。
所以他过得真挺好。
陆路走了七天后,转投水路,这日早晨,几个人将马车留在一家客栈代养,结伴来到了江边。
这是一处镇外的小码头,水雾蒙蒙的江面上,零星飘着几艘扁舟。
宋映白背着书箱,郑元挑着担子,两人都排在少爷江展的身后,等待摆渡过江。
这时一艘小船慢慢划向岸边,船夫是个黝黑魁梧的汉子,上下打量四人,“过江?”
江展道:“不知可否帮忙,劳烦船家了。”
船家一听是外地口音,伸出了两个手指,“一个人二百文。”
宰人啊这是,太贵了,如果是宋映白一个人过江绝不花这冤枉钱,但现在花的是公款,那就好说了:“少爷,咱们坐吗?”
江展道:“没别的选择。”
“少爷,您小心点,小的扶您。”
他先踩着踏板上船,伸出手把江展给扶了上去。
就在郑元要登船的时候,船家却伸出船桨拦在他跟前,“这船太小了,只能坐下两个人,你坐后面那个稍大点的吧,船家是我兄弟。”
众人回头一看,不远处正划来一个稍大些的渔船,船上站了个撑船的男人。
郑元道:“少爷,那我坐后面这艘船,你们先过去。”
江展点点头,表示可以,“开船吧。”
宋映白看着水波一圈圈荡开,离岸边越来越远,而郑元上了后面那艘船,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
明明在岸上瞧着水不大,但真正到了江心,感觉却大不相同。
江水茫茫,船身摇晃,瞅久了,有眩晕感。
船家一边撑船一边嘴角上翘的瞧他们俩,仿佛路长在他俩脸上。
宋映白道:“船家有事情要说吗?”
这船家闻言,将船桨收起,弯身在船舷处一摸,便取出一把朴刀来,阴测测的笑道:“我正想问两位,是想吃板刀面还是想吃馄炖?说吧!”
宋映白低头扶额,居然遇到了水匪。
他正要说话,就听江展“很傻很天真”的问,“什么是板刀面,什么是馄炖?”
宋映白心说,你不是坐办公室坐傻了吧,还是你是个文职人员,不懂这些道上的黑话?
船家朴刀一晃,明晃晃的亮眼,“想吃板刀面,老子就一刀刀剁你们下水,若要吃馄饨,你们两个赶紧脱下衣裳,下水自死。”
衣裳也能卖钱,对劫匪来说,希望对方能选择馄饨套餐。
宋映白远眺,见后面那只船也停下了,船上的情况看不大清楚,想来也在抢劫了。
可能在岸上的时候,就选定了他们三个做待宰的羔羊,他跟江展看着弱,便上了这条船由他一个人抢劫,而郑元看着是个干粗活有力气的,便将他单独分开,让他去坐后面那条船。
船家气冷笑道:“想好了吗?”
宋映白看向江展,“少爷,咱们是给他吃板刀面,还是吃馄炖?”
江展坐在船边,气定神闲的问:“你会撑船吗?”见宋映白点头,他便道,“那你自己想想吧,他一个江上摆渡的,难道不会水吗,还馄炖?!提问前先动动脑子。”
敢情江展还是个毒舌人设?宋映白道:“属下明白。”
此时的船家举着刀,呲牙咧嘴的看不懂这两个文弱的年轻人了,瞅着分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但说得话怎么这样怪?!
宋映白左手打了响指,船家本能的看向他。
与此同时,一枚短箭从宋映白袖中飞出,直刺入船家喉咙。
随着噗通一声,江面溅起层层红色的涟漪。
很快,又归于了平静。
这家伙在江上摆渡,不知给多少人吃过刀面馄炖,今日撞见锦衣卫,是他的报应到了。
宋映白拾起船桨,试着划了下,问题不大,可以操作。
“少爷,咱们需要等郑元吗?”
江展语气平淡的道:“不用了,咱们先上岸罢。”
宋映白根本不担心郑元的安危,如果连两个水匪都搞不定,也不用混了。
勉强将船划到了岸边,虽然颤颤巍巍的,但好歹没翻,还挺有成就感的。
没等多久,一叶扁舟从缓缓驶来,空间比一开始松快多了,毕竟少了两个人。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郑元下船啐了一口,“古人诚不欺我。”
这五个行当里,藏污纳垢,耍奸使诈,坑蒙拐骗,甚至害人性命的事情时有发生。
船工越货杀人是老大难的社会问题,各个朝代都没法解决,只能说出行不易,路途险恶。
今日是他们不长眼碰到他们三个,若是遇到寻常的路人,又是一桩血案。
这时候宋映白眼尖,看到不远处一块界碑,“宁余县到了。”
宁余县毗邻吉州,不出意外,明后天就能到目的地。
江展道:“今日进城后,直接休息,明天起来再赶路。”
“是。”好哇,可以休息了。
——
执行任务讲究低调,宋映白等人进了县城,目不斜视,只做芸芸路人中的一员。
忽然间,宋映白发现前面的人群往路边聚集,不时交头接耳似乎在说什么。
就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传来,循声望去,路边一个妇人正抱着一个少女嚎啕大哭。
他的哭声吸引了更多的人围观。
妇人三十出头,,怀里的孩子不过豆蔻年纪,面容稚气未脱。
此时女孩脸色铁青,口鼻处有污血,显然早已经死了。
妇人紧紧抱着女孩的肩膀,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到女儿冰冷的皮肤上。
“陈嫂,回家去吧,你再哭孩子也回不来了。”人群中有个花白胡子的老者劝道,一脸的无奈。
妇人咬牙摇头,“我不信这满城的读书人都没良心,不敢为我写状纸!有的,一定有的!”说完,将怀中的女孩儿慢慢放下,朝人群磕头,哭道:“求求各位,谁认识字,帮我写一份状纸吧,我女儿死得冤啊,她才十三岁,就这么死了。”
一声一声的磕头,额头渐渐红肿流血。
宋映白心里清楚,这种情况,根本不是有没有人会写状纸的问题,而是有没有人敢写。
果不然,那老者摇头叹气,“陈嫂,少说两句吧,快回家去罢!这丫头已经去了,难道连你也不想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