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视一圈,笔尖在纸张中心重重地一点。
“已经够了,开始吧。”
夜深人静,会议室里却肃静异常,亮若白昼。
在省厅调配下,林州当地抽了不少精锐人手协助特案组,一时间会议室内人声鼎沸。身为案件重要证人和参与者,宁微被安排坐在了会议室一个角落。
屏幕落下,投影亮起,就像拉开大幕的舞台,精彩好戏即将登场。
众人注目下的楚铭,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目光穿过茫茫树丛,远远地注视自己的猎物。
面对众多期待着的刑警,楚铭开口了:
“我们的嫌疑人,暂时称为假李雅,林州市人,幼时被亲生父亲卖给一户教育程度不高的家庭。这户家庭甚至可能是当地涉/黑成员。
假李雅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很容易走上邪路。从其第一次犯罪的年龄就能看出来。”
会议室内一片落笔的沙沙声。宁微静静注视着楚铭,不自觉地跟着他的话语,在脑中勾勒罪犯的形象。
“近些年,嫌犯大都出现在刑事案件中,并且行踪诡异。现被押的学生李雅被其盗取身份,但这给案件提供了突破口。
李雅的成长环境非常普通,很难与犯罪行为产生交叉,在早年案件中,她也没有作案条件。鉴别技术帮我们锁定了方向,也确定了假李雅利用血缘关系,盗取身份的事实。她盗取身份,不会是为了掩护自己——除非这个人深居简出,与世隔绝。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私人恩怨。”
dna技术锁定了李雅,却也是反向锁定对方身份的双刃剑。
一个开朗活泼,一个阴沉黯淡。两张相同又不同的脸在眼前盘旋。
“对于正常成长,并顺利进入大学的同胞姐妹,嫌犯很容易产生情绪。盗取身份并犯罪,可视为对姐妹的报复。基于这种动机,我们可以在林州市进行布控,不出意外,嫌犯一周内必定在林州市出现。”
在座的一个年轻刑警当即开口:“为什么是林州市?她的活动范围应该在s市附近。”
这个问题很合理,屏幕上s市地图亮着一圈红点,在座不少刑警点头附和。
楚铭注视着所有人:“报复了被亲生父母抚养长大的姐妹,要不要再报复当年卖掉自己的父亲呢?”
大多数案件起因都惊人地相似:情爱,钱财,仇恨。
对于这个普通家庭而言,二十年前消失的阴影又重新乌云笼罩。
特案组本就是侦破案件的一柄利刃,加上临时调派的各路精英,近乎完美的破案计划很快出炉,侦破工作紧张有序,却与宁微暂时没了关系。
她人都来了林州,宁律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只让她注意安全。
陌生的环境,紧张的案情,宁微就算戴着耳塞眼罩,也很难入睡。
第二天上午,宁微撑着浓墨重彩的黑眼圈离开招待所时,正好看到了几辆疾驰而入的警车。一行人鱼贯而下,浩浩荡荡地进了警局大楼。
她走进警局时,一群人已经分散在各个角落各就各位了。
地上散落着泛出油光的扑克牌以及一些赌博道具,兼有不少红钞。
“抓赌去了?”
孟辰飞一笑,“算是吧。你看样子没休息好,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过来转转。你呢?”
“我是组里的花瓶,哪儿需要就往哪儿搬。”孟辰飞摊手。
他虽然在特案组职位较高,但平常的侦破和审讯用不上他,一般都是最闲的人。
两人坐着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孟辰飞见宁微脸上复杂的表情,戏谑:“是不是心情复杂?”
宁微默然,接过他递来的水杯不吭声。
他以为宁微性格斯文,不习惯自己信马由缰的聊天风格,就没再多话,却忽然听她说:“这案子能破吗?”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不知道。”
紧张的目光刷地扫向孟辰飞。他朝走廊望了一眼,人来人往,气氛紧绷。
“真不是骗你。特案组没事的时候很闲,有事的时候,遇上的都是各地疑难案子,甚至能接到封存十多年的悬案,谁也不敢保证能破案。”他话锋一转,“但如果楚铭说能破,案子就能破,至少到现在没有例外。”
“那么神?”
“三十岁不到,就做了特案组副组长,本来就不是牛逼能形容了。就比如你,不也是被他说服的么?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哥哥说你不愿意参与?”
身为特案组优秀的心理医生,孟辰飞引导话题的本事可谓一流。
宁微遭遇这么恶劣的态度,还能紧跟案件帮忙,他真的很好奇。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
宁微凉凉地笑:“想知道原因?你去问他好了。”
孟辰飞一愣,宁微继续以冷嘲的语气说道:“如果不是为了那件事,我真不愿意参与——说实话,对警方,我并不是很信任。”
虽然不是心理学专业出身,但楚铭对人心理的把握完全达到了专业水准。
一个家暴惯犯,不止有一个漏洞。
比如赌博,和酗酒。
警方顺利地在李雅家附近的一个赌博点找到了李雅的父亲,为免打草惊蛇,以抓赌的名义将所有参与人员带回警局。其他人员都在做了记录后陆续放走,只留下了李雅父亲一个人。
家暴犯通常具有窝里横的特性,在表情森冷的审讯人员面前,李雅父亲很快招架不住,交代出一个人贩子,并承认当初将一个女婴卖给了他。
“女婴哪来的?”
李雅父亲不说话,整个人在座位上蜷着。
楚铭盯了他一会儿,问他:“钱都赌完了?”
李父依然不吭声。
“你丈母娘家给的钱都扔在赌桌上——要是把这个告诉别人,你想想后果。”
李父猛地抬头,眼珠子打着转,整张脸挤成一团,不停地将头撇向一边,哼哼着:“没、没输……”
楚铭笑了笑:“那行,我们就不浪费时间了。今天就到这儿,你签个字,回头我通知你丈人那边……”
电光石火间,李父整个人腾空,疯狗一样扑了过来,楚铭往旁一闪,让他与审讯桌摔成一堆。还没等他爬起来,警卫已经摁住了他。
宁微隔着单向玻璃看着里面,表情从惊讶到愤怒再到茫然。
审讯室内,李父是这么说的。
他说:“是我的,双胞胎,想卖了换点钱,反正有两个……”
“帮我转手的是我们这老五,他有路子,可以多卖点钱。不过女孩卖不高,他就给我卖到隔壁县里去了,那家人不能生,想要小孩,男孩又买不起……”
回想起李雅的遭遇,宁微只觉得心一阵阵地抽痛。
跟孟辰飞一同回到给楚铭设的临时办公室时,宁微仍然有些精神不佳。孟辰飞看在眼里,让她到沙发上去休息。
已经深夜,针对李父进行的审讯足足进行了一整天,所有人都很疲惫,幸好想知道的都到手了。
按照楚铭的要求,除了特案组,其余所有本地人员都回家休息,准备次日的行动。
临时借用的小办公室里,桌面上白光刺目,楚铭面对笔记本电脑,依然坐得笔挺。
孟辰飞端着咖啡进来,正要问他进展,瞥见他镜片上映出的画面,立刻凑过去:“你打算用这个?”
“嗯。”
“老大不是说这东西还在实验期,只对内部高级人员开放,没有向外开放授权么?”
这是对楚铭的疑问。因为这个案件结束后,楚铭将暂离特案组,交接工作正在进行,他以为楚铭的权限已经被收走了。
楚铭抬着左手行云流水地敲着键盘,“他亲口说的,我的授权在这个案件终结前仍然有效——更何况,我要是想用,也用不上授权。”
嚣张如楚铭。孟辰飞默默为老大哀悼。
“你们在看什么?”
孟辰飞悚然,见宁微已经稍稍恢复,站在门口,连忙堆起笑:“没什么没什么,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好。”
虽然刚才听见了很多奇怪的话,她非常好奇,但既然对方没有邀请,还是不要多问比较好。
孟辰飞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听楚铭淡淡道:“你过来看看。”
孟辰飞猛地扭头:“楚铭!”又对宁微说:“没事,你先回去吧。”
目送宁微出门,孟辰飞转身,紧拧眉头:“你这是干什么?‘天镜’也是能随便告诉别人的?!”
笔记本屏幕上铺满了黑底白框的界面,看起来很复杂,可仔细一看又很有条理。
各式信息分门别类铺陈开来,随着楚铭的操作,界面从文字切换到档案图片,再切换到监控画面。楚铭调出一个界面,画面飞速变化,显然在进行人脸识别。
“她目前属于案件相关人员,透露给她,并没有什么问题。”
合理合法地钻空子,楚铭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孟辰飞摇头,“你肯定还有什么没告诉我。还有,她说你知道她为什么不愿参与案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铭敲了几个键,将笔记本转向他。屏幕上,宁微档案封面的“无授权”三个红色大字分外醒目。
“宁微的事情我并不知道,目前只是猜想。她和她哥哥对警方的抵触情绪,她被封锁和伪造的档案,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些可能。”
孟辰飞一怔,压低了声音:“你是说,污点证人?”
“证人可能不是他们,但一定是跟他们非常亲密的人。之前我试探她时,她非常想知道一些事情的内/幕。”
“所以你想让她知道‘天镜’,让她全力支持我们破案?卧槽,你太黑了吧?”
语气非常肯定,楚铭默然,算是肯定。
如果是引导宁微全心帮助破案,这个想法算是兵行险着。
孟辰飞问:“帮一次忙就暴露‘天镜’系统,代价是不是太大了?难道还能把人带进组里?”
“这不光是我的意思,老大说,听力这么好,赛过破电脑,为什么不拉到组里用?”
孟辰飞:“……”
特案组长是之前宁微见过的中年男人,年轻时也是破案好手,后来因公负伤,退居二线,就接了特案组的指挥权,组内习惯称其“老大”。
老大养老心态,坐镇后方,常年把一线指挥权丢给楚铭,不过在重要问题上,他还是有最终话语权。
孟医生表示无语,干脆睡觉去。
楚铭坐在电脑前,手边咖啡从热气腾腾到冰凉,愣是没动过一下。
他注视着宁微的档案,调出界面输了一段指令,手指在回车键停留良久,最终还是直接退出了系统。
☆、峰回路转
林州市处于山区,常年微风,气温稳定,即便是炎夏时节,林州市仍然凉风习习。
招待所在半山腰上,窗外是林州市星星点点的灯光。脑震荡的余威还在,她慢慢揉着太阳穴,望着窗外发呆。
她五岁那年,家里突然来了陌生人。他们经常找父亲聊天,而他们聊天时,父亲就会让宁律带她到院子里玩。
宁律当时已经足够懂事,知道大人们在说正事,就陪宁微玩,吸引妹妹的注意力。但宁律不知道的是,宁微仅仅透过没有关紧的窗缝,就听见了许多谈话内容。
当时她不知道听到的内容是什么意思,等到陌生人走了,她去问父亲。当她看见父亲的脸色,才懵懵懂懂地意识到,她可能问了些不好的问题。
父亲没再提过这事,她懂事早,也不再问。不过,之后就是经常在下午被保姆带着出去玩,再也没有听到的机会。
只是有一天,当保姆带着她回来后,父亲不见了。之前见过的一些陌生人堆在家门口,对着母亲拼命道歉。
宁微后来才知道,原来当初那些陌生人是警方调查人员,请求父亲配合调查。
可是调查结束了,父亲也没有了。
丝丝凉风吹在脸上,宁微想起了楚铭的话。
案件侦破已近在眼前,那么,父亲当年的真相呢?
新的一天,宁微是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她的房间几乎没有任何易碎品,还有隔音玻璃,吸音墙纸,安静得超乎寻常。在招待所的几天都是戴着耳塞入睡,只不过对她的听力而言是杯水车薪。
孟辰飞神色不虞,见她还穿着睡衣,“你收拾一下,出了点事……”
“啊?”宁微诧异了,摘下耳塞。
孟辰飞把手机递给她,上面正在播放视频:
“跳楼了跳楼了……”
宁微心头一紧。
画面是很常见的改造棚户区,镜头在晃动,随即又摇向了人群面前的破旧楼房。
围观人群一片纷乱,镜头拨开人潮,逐步逼近,对焦警戒线内。
匆忙出入的刑警之中,高挑冷峻的人影分外扎眼。他脚边有一具尸体,只能依身形判断是女性。
宁微愣了一下,“他不是抓人去了么……”
孟辰飞轻轻叹气,“就清早的事。”
林州市不大,这里位于市中心,属于旧城改造区,又因为离购物区不远,无论白天黑夜,来往人流都非常大。
本地微博已经炸翻了天,宁微随手翻开一条,就看见这么一段话:
“这么年轻怎么会跳楼啊,肯定有问题哦……”
底下不意外都是问候林州警方全家的内容,个别提出异议的,还被贴了水军标签。
她猛地关了屏幕。
会议室内死一般安静。在场人员都对着自己的记录本低头不言。
宁微到场时,投影已经被收了起来。楚铭站在首位,面无表情。
“散会。”
其他人鱼贯而出,只剩楚铭留在会议室里。
孟辰飞:“上面传话了?”
楚铭嗯一声,“没事。”
他如此冷淡,反而让人觉得有问题。毕竟这么大的事,楚铭被停职调查都算轻的。
一时间三人谁都没说话,宁微朝窗外瞟了一眼,马路对面,恰好有人路过警队大门口,还顺手对警队拍了张照,不知在发什么消息。
“是你弄错了,还是它弄错了?”
这个“它”自然指的是“天镜”系统。趁宁微给他们倒水去,孟辰飞问他。
楚铭一动不动,片刻后才开口:“都没弄错。”
“抓到了人,各项条件都符合,偏偏在我们的人到齐了以后跳了楼。而且,媒体来得太快了。”
调查中的案件不会对外界公开进度,尤其是特案组介入的跨地域大案。而媒体为了避免担上妨碍公务的名声,也会选择结案后再采访。
楚铭调了一个精英小队,乔装进入棚户区搜寻嫌犯,在小队进入五分钟后,媒体车辆就出现在附近。
“故意的?”
“dna完全符合,但指纹暂时无法确定。我还是之前的看法,这个人肯定与案件有关系。”
在逃的假李雅没留下过指纹。只有一次,鉴证人员从她住过的房间里找到了可以分析的毛发,这才获取了dna信息。
宁微端水回来时,楚铭两人正在看执法记录仪的视频。
记录仪的画质和收音效果都很出色,宁微放下水杯,在两人的默许下,也站在旁边看起来。
这个记录仪应该戴在胸口,随着便衣的行进疯狂跳动,宁微看了一阵才适应过来。
小队的目标,是该区域中心的一栋五层老楼。这里市政设施破损严重,几乎没像样的路灯。想在晚上进入这里,只能依靠路边房屋的室内灯光,难度很大。
在夜色中,目标在这里有绝对的优势,因此楚铭挑了光线较好、人员较少的凌晨作为行动时间。
画面一转,进入了五层老楼。楼道墙面年久失修,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脱落。很多人家已经搬走,门上的福字对联都积满了灰。
要在这样的楼道里看到楼层标记是不可能的。宁微默默数着,在画面很快要上三楼时,画面顶上发出关门声响,随即有人向楼顶跑去。
画面跟上五楼,有一户家门没有关紧,还在轻微晃荡。人员分兵行进,后面的人进屋搜索,镜头跟上了楼顶。
老式楼房有很多直通楼顶天台的设计,这里也有,往天台的门修得还很开阔。
画面和对方隔了好一段距离,进了天台,追了两步,才发现对方已经站在了天台边缘,做出要跳楼的姿势。
“你等等,别乱来——”
楚铭暂停了画面。
幸好是高清画质,放大之后,画面中对方的长相身形清晰可见,分明是一个陌生版的李雅。
楚铭按了个键,有个界面只在她脸上闪过一秒钟,随即跳出两行信息,分别是姓名与身份证号。
这个与李雅神似的女孩叫李晴晴。宁微敢说,如果她再胖一些,就很难和李雅区分开。
李雅在学校常喊着减肥,可九十斤的体重,只是让她说着玩而已。李晴晴比她还要瘦,甚至有点营养不良的感觉。
努力劝说李晴晴的人说得口干舌燥,李晴晴只是倚靠在天台边缘,并没有跳下去的态势。
这让劝说者的语气更加平和,似乎认定她并不会真跳,就一点点往对方挪动。
两分钟后,六点过五分。
原本平和的李晴晴忽然发了疯,猛地踏上围栏,对底下大喊:“冤枉啊——”就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事情不过刹那,李晴晴态度转变得太快,没有丝毫犹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画面猛地晃动,追过去往楼底下看,李晴晴已经躺在了地上。
镜头里高清的血腥画面让宁微的胃不太舒服,也让她想起来,自己早上还没吃饭,就算要吐,也只能吐胆汁。
楚铭看她一眼,从抽屉里拈出袋饼干丢给她,又拿鼠标在视频时间上圈了两下。
“这个时间点,媒体车辆进场不久。”
这就很有意思了。
难道李晴晴知道特案组什么时候上门,特地打电话叫媒体来直播跳楼?
调查受挫,除了孟辰飞,其余特案组成员都回去休息待命。反倒是楚铭一直不停地看视频,找细节。
这项工作极为枯燥,却又要求人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瞬间。这么久过去,除了敲击键盘,楚铭几乎是纹丝不动。宁微本想回去,却被楚铭留下。
“来啦,都快吃午饭了,将就将就吧。”
半小时前受命买早饭的孟医生回来了。上午十一点,早餐铺仅剩的几个馒头包子全让他抄了底。
他把早饭往楚铭面前一放,先抓了个包子:“你不是从来不喝豆浆吗,买这干嘛?”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楚铭拿出一袋豆浆,放在宁微面前。
孟医生双眼发直。宁微揉着不舒服的胃部,表情错愕。
被两人注视的楚铭,反倒保持着纹丝不变的冷淡表情。
“吃饭吃饭,我刚听人说,食堂今天得十二点多才能开饭……”
孟辰飞适时打了圆场。宁微刚刚拆了吸管,就有个年轻小刑警敲门递资料。楚铭扫了两眼,面色深沉。
“好消息和坏消息。李晴晴的dna和李雅的对上了。”
就算不是专业人员,宁微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关了一个,死了一个,在逃一个……
这是三胞胎吧。
“所以坏消息是:那几起案子的时间内,目前的死者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楚铭放下文件,“老大还说,他明天就到。”
☆、柳暗花明
“所以,这就是你上班摸鱼的理由?”
林州市局人人都为窘境焦头烂额。而会议室旁的小办公室里,孟辰飞看着悠游自在的楚铭,感到十分羞耻。
他们雷厉风行的副组长,居然在大敌当前的时候,在办公室玩扫雷。
他满脸无语时,楚铭已经破了上次的记录。
“我奉命摸鱼,带薪休假,有什么问题?”
孟辰飞瞥了眼外面的白板,硕大的黑字写着“上午全体603开会”,只能投降。
“我哪敢有问题。”
撇开楚铭全体开会,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是暂时剥夺楚铭的指挥权。然而楚铭玩游戏到风生水起,真让他来气。
楚铭关了扫雷,打开单机斗地主。
“老大亲自开会,就是要给林州这边一个交待。今天之内是没我的事了。而且我一晚没睡,老大不会有意见。”
作为特案组的boss,老大是深夜到的。
目前的调查结果是假李雅就是李晴晴,结果李晴晴跳了楼。
可以说,对假李雅的调查追捕,完全被这一跳挡住了。
孟辰飞深知老大半夜造访的必要性。
现在沸沸扬扬的舆论根源在楚铭,却给本地警方带来极大压力。老大必须代表特案组,在警方内部给出一个交待。
孟辰飞就走神了一会儿,楚铭已经连胜三局,倍感无聊地关了游戏。
他拿出纸笔,在纸上写下“双胞胎”,又把“双”字划掉,在旁边写了个“三”。
楚铭的双胞胎论已经成了禁语,警队内没人再提起这种假设。如果继续在这节骨眼上提出三胞胎假设,就算胸有成竹如楚铭,也得考虑一下被质疑的后果。
调查不是儿戏,没人陪他假设到天亮。
“来玩个头脑风暴。”
楚铭在纸上写下了李雅、振兴电子、肖南等词语。孟辰飞也是聪明人,知道他要推算案件的另一端,便耐下心一起思考。
所有的案件都不是孤立的,有其恶果,必有恶端。
“我们先来思考一个关键问题,假李雅,也就是‘鸭子’——有点拗口,我用罪犯说吧。她的成长经历我们不清楚,只知道那栋五层楼可能是罪犯的住处。”
孟辰飞紧跟:“可事实上,那是李晴晴的家。”
“天镜”系统在那栋楼附近搜出了疑似罪犯的踪迹,将李晴晴的行动轨迹反馈给楚铭。
罪犯老家在隔壁县,但楚铭接收到信息,认为可能是罪犯潜入林州市,准备报复生父母一家人,才安排了这次行动。
李晴晴从未牵涉进犯罪中,就算被误认为“鸭子”,也没必要跳楼。她的不在场证明很好找。
楚铭点头,在电脑上调出李晴晴的档案,“并且,李晴晴的养父母从未告诉过她身世,就算告诉了,她又为什么会跳楼?总不会是为了从未见过的姐妹赎罪吧?”
他在两个地名和人名之间各连了一条线,又在两线交点打了个问号。
“这是第一个问题。”
楚铭又在罪犯和李雅之间连了线,打上问号。
“罪犯没受过良好的教育,要她犯罪很简单,但要她完整地盗取李雅的身份,那是天方夜谭。况且,以我们掌握的团伙资料来看,罪犯身边并没有这种能人——这是第二个问题。”
他在第二个问号上连线,停在振兴电子和肖南旁。
“虽然罪犯自身团伙没有条件,但振兴电子的李宇是社会高层人物。寻求技术支持,对他并不难。好,那问题是,他就算有条件有技术,又怎么会认识李雅?毕竟,罪犯应该不知道李雅的存在。”
孟辰飞拿起另一支笔,在肖南的名字上圈了一下。
“肖南和李雅共属乐团,或许是她无意间透露了李雅的信息。然而,普通人看见和自己很像的陌生人,并不会下意识觉得那是失散的亲人。就算肖南把名字和相片都告诉罪犯,罪犯也不一定会相信。何况肖南和李雅关系一般,人们不会主动提起不喜欢的人。这是第三个问题。”
楚铭换了红笔,在三个问号上画圈,又站起来,俯视纸面。
“所以,有人把李雅的存在告诉了罪犯,又交叉了罪犯和李晴晴的关系,并通知媒体,促成了一切——这个人才是把李晴晴推下楼的幕后黑手。然而这个人是谁,目前毫无头绪。”
孟辰飞叹气:“看来案子短时间结不了,这幕后黑手挺厉害的。”
“更厉害的是,他挖出了三胞胎的关系。”
孟辰飞点头,随即有点毛骨悚然。
那么久远的关系,久到连找到资料都困难,黑手是怎么挖出来的?
“这些问题可以回去再查,先把人抓了,急也没用。”楚铭把话题转回来,“一个人有没有兄弟姐妹,你觉得谁最清楚?”
孟辰飞了然,“当然是母亲。”
楚铭点头,“我们可以再找李雅的母亲谈谈,应该能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
瞌睡有人送枕头。话音刚落,他目光就透过玻璃,看到了在外等待的宁微。
他搁笔,勾起嘴角。
“你看,有人帮忙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找上李雅家门就顺利多了。停车还是老位置,葡萄藤郁郁葱葱,投了一线影子在车里。
楚铭的计划是和宁微再次上门拜访,通过感情牌,与李雅母亲沟通。
“我还是不去了吧。”
楚铭刚刚熄火,目光落向后视镜,“怕了?”
“不是怕,”宁微看了眼李雅家的方向,“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你们去吧,我就在这儿等。”
孟辰飞表示理解,“你要再跟我们上门,以后可难在朋友面前做人了。”
帮警方调查朋友家,就算是帮李雅洗脱嫌疑,以后再面对李雅,总有些怪怪的。
话音刚落,孟医生就觉得有人在看自己,瞪大眼睛看楚副组长,“我靠你看我干嘛……”
“上次我和她露了脸,这次换你去。”
楚铭一副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孟辰飞再次被副组长权力压倒,气得骂了几句才下了车。
和上次一样,又是午饭时间造访李家,留在车上的两人就地解决午餐问题。
这回比较幸运,出发时赶上食堂刚刚开饭,孟辰飞大呼运气好,赶紧打包了三份带上车,没想到先便宜了他们。
警局食堂的饭菜质量很不错,因为要照顾出外勤的警员,高热量的菜比较多,车厢里飘满了浓郁的香气。
宁微已经吃了两口,看见楚铭端着一份米饭,眼睛却专注于屏幕,手指轻划,点开了一个程序:
“您不用有心理负担,我今天来,就是找您谈谈这件事的……”
孟辰飞的声音通过程序响起,宁微一怔,才想起是上次的窃听器。
“他没关系吧?”
孟辰飞平日里就是不着边际的形象,宁微有点担心他。
楚铭笑了笑:“能选进特案组给组员做心理辅导的人,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说的也是。
宁微意识到自己被孟辰飞的外表欺骗,立刻专注地听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孟辰飞引导心理的本事太厉害,很快卸下小雅母亲的防备心。
牌友们早就被放出来了,只有李父一人尚被扣押,两三天了还没动静。牌友们怕他有问题,牵连到自己身上,对前来打听消息的小雅母亲一问三不知。
因为特案组介入,保密工作做得很细致,外人打听不到消息。小雅母亲到哪儿都探不到风,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而孟辰飞这个警方代表态度亲切和蔼,又愿意听她唠叨,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不知觉中说了个清透。
只有孟辰飞不想打听的,没有他打听不到的。
得知丈夫只是暂时被扣押后,小雅母亲长出一口气,不再像之前那么紧绷。
“我这个老公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打牌哦,”她说话时还特地看了眼孟辰飞,见他笑眯眯的,放下心继续说,“打牌算他的个人爱好吧,他玩的钱也不多,还蛮有分寸的……”
孟辰飞听同事讲了抓赌的情景,满地的红色钞票,似乎和“有分寸”搭不上边。
“你一般给他多少钱玩牌?”
小雅母亲一惊,手指抓了抓衣袖,“不多吧,反正不会影响家里,真不多……”
早在特案组的目标锁定为李雅时,他们家的情况就被摸个一清二楚。
李父下岗后没有再找固定工作,虽然曾是技术骨干,但他很懒,偶尔有人介绍活儿他才会去;李雅母亲在朋友公司里帮忙,薪水不高不低,但也够不上让李父“玩牌”的地步。
孟辰飞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
小雅母亲跟着笑笑,以为他会放过这个问题,哪知孟辰飞话题陡转直下,切入重点:
“那当初卖孩子的钱,应该够他玩很久吧?”
小雅母亲很自然地刚想接话,声音霎时被掐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玩high了,刚刚到家,继续单机更新hhh
☆、一个选择
先聊无关紧要的话题,再突然切入正题,是获取信息最常用的套路。
老套,却百试不爽。
在孟辰飞的突袭下,小雅母亲开始支支吾吾。而在车里,楚铭已很有经验地开始录音。
李雅母亲的心理防线开始崩塌。
她性格懦弱,缺乏主见,在没有李父的情况下,只需要一句笑眯眯的质问,她说得比他们想知道的还要细致。
孟辰飞开始跳跃话题,打乱她的思路:“你为什么会和他结婚?”
李雅母亲久久说不上话。
孟辰飞不知道,在车里的楚铭和宁微不知道,李雅母亲也不知道。
双方家庭条件悬殊,两人处对象时,她的父母也坚决反对过这段感情,但最终拗不过她,同意了。
李雅母亲嗫嚅许久,轻声说:“可能,他当初对我真的很好吧……”
孟辰飞没有评价,只提出一个疑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打你?”
李雅母亲脸色一白,想了会儿,“好像是……他刚下岗的时候,我爸那时候也退休了,家里因为这件事起了点矛盾,后来越闹越大,就这样了……”
宁微隐约记得李雅提过自己的家庭。
父亲不太管家里的事,都是母亲和外婆外公在管着她。她小时候,父亲的态度还不错,可不记得哪天起,父亲的态度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李雅小时候打下的钢琴底子,和外公外婆的支持有很大关系。要不然到了后来家庭环境急转直下时,她再想走这条路,会遭遇更多困难。
李雅父亲的下岗,就是家庭矛盾的爆发点。
原本还算温柔憨厚的丈夫,忽然间变得家暴嗜赌,李雅母亲至今还难以接受。
“男人么,都有点小孩子气,不懂事,我们多包容包容就好了,总不能让小雅没有家。”
她不自觉地摸摸肩膀。
“痛是痛了点,但他还有分寸的,小雅在家的时候他不动手的,都是气急了才暴躁。”
“那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