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这三个字硬从牙缝中挤出来,他眼神瞟向教务处后方的白墙,死死地攥着拳。
女人眼含泪花,哽着声音:“老师、江同学,你们看,我们家孩子认错了。我督促他以后一定好好改正,能不能不要罚那么重?”
老师面上的表情皆是尴尬。
“记过的事,是学校统一决定的结果。您说陈阳州以后会好好改正,那这个处分对他将来的前途其实不会有什么影响。江同学是残疾人,陈阳州带领同学对他进行霸凌,如果学校对这事不痛不痒地揭过,其他学生和家长该怎么想?陈阳州的家长,希望你们能理解。”
“可怜天下父母心,换谁到了我们这个位置,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陈阳州父亲冷静地跟他们打商量:“我们也不是要让学校为难,现在立刻做点什么……要是我们小孩一直到中考结束前,一直在学校表现良好,在他升高中前,这个处分有没有可以减轻的余地?”
“这个……”
老师们将目光投向站在边上,从始至终没什么存在感的江皓月。
他是当事人,却没对这事发表过任何意见。
陈阳州妈妈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江同学,发生这样的事是陈阳州的错,大错特错。你们家需要医药费、精神损失费,我们愿意再给,我们应该给。”
陈阳州眉头皱得更紧。
“再给?我们家不是已经给过那么多钱了吗?现在我也道歉了,怎么还要出钱?”
他爸用手肘推了推他,让他闭嘴。
继续吵吵闹闹下去不是个事儿,老师把江皓月推出来,问他:“江同学,学校尊重你,你觉得这件事怎么处理?”
于是大家望向他,等待他的回答。
陈阳州妈妈牢牢抓着他手,目光恳切。
江皓月笑了笑。
在这样的情境下,他笑得轻轻松松,语气平静得读不出情绪。
“怎么处理都行。”
他说:“放学很久,我想先回家了。”
没听陈阳州妈妈哭完,他就走了。
“江皓月,江皓月!”陆苗在教务处门口,一跳一跳地冲他招手。
???
“我在这儿!”
“我来接你回家啦!”
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清得像一面明镜。
扎高的马尾松垮,有几根发丝调皮地散着,乱蓬蓬又充满活力。
傍晚夕阳的橙红在她身后晕开,仅仅是看着那个方向,也仿佛能触摸到一丝暖意。
“我们走吧。”他对她说。
两个拉长的影子,走到一起,
保持同样的前行速度,一个蹦蹦跳跳,一个安安静静。
“你知道不,我们家附近开了个新的麻辣烫。我每次路过,闻一闻就觉得——哇,别样的鲜香麻辣,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汤底。”
他听见她咽口水的声音。
“我们去吃麻辣烫?”
陆苗猛地回头,惊叹他与自己心有灵犀:“哇!那当然好啊!”
“不行,回家吃饭,你被发现在外面乱吃东西,芳姨又要骂你。”
被当面泼了盆冷水,她扁着嘴,掩不住的失落:“知道了。”
江皓月轻咳一声,改变主意:“去吃麻辣烫吧。”
她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瞅他:“不是说我会被骂吗?”
“所以,”他一本正经道:“不被发现就行。”
陆苗心里好像开出一朵小花了,她觉着,特别特别的高兴。
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江皓月的侧脸,见他表情同样明朗。
原来江皓月跟她一样,想去吃麻辣烫呀!
她就说嘛,每次放学回家会路过的地方,那么的香,她才不信他一次没有在意。
“小江小江!”
陆苗往前跑了两步,兴高采烈地喊他。
小江应声:“嗯?”
她忽然兴起:“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他顿住脚步。
“手。”
陆苗依言,把手摆出要牵他的姿势,递到他的面前。
江皓月将她牵住。
然后,拉到自己身边。
“嘶,你好冰!”
同样的台词,昨晚他对自己说过,她装出龇牙咧嘴的模样,反悔与他牵手的提议。
二话不说,他松开她。
“哎呀!握着握着!”
陆苗快步赶上前,她的手拢成小小一团,要挤进他的手心里。
这下终于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牵到一起。
寒冷的天气,真是奇异。
为什么牵个手,会让人这么开心?
☆、24.礼物
最后只点了一份麻辣烫, 两个人一起分着吃。
“麻辣烫里放些什么?”拿着碗的陆苗问江皓月。
他看了眼锅里的食材。
“腐竹、海带、豆腐泡、芋头, 鸭血, 方便面。”
她瞪大眼睛,惊叹道:“跟我想吃的一模一样!”
江皓月忍俊不禁。
待麻辣烫出锅,陆苗咬着筷子, 不知是提醒他还是提醒自己:“就尝尝味道,回家还要吃饭的。”
……结局是, 麻辣烫大部分进了她的肚子,拦都拦不住,陆苗一口气喝光了汤底。
摸着圆鼓鼓的肚子, 她愁眉苦脸地看着他:“怎么办?”
江皓月早就料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急不缓道:“跟叔叔阿姨说,你今晚想跟我一起吃饭, 把你我的饭菜端来我家。”
“他们会叫你来我家吃的。”陆苗觉得不妥。
他手把手教她撒谎:“你说‘江皓月身体不舒服, 不想来’,他们就不会多问了。”
“嗯嗯,好的, ”她展颜, 回归了无忧无虑:“麻辣烫真好吃啊……”
出了店铺, 外头华灯初上,江皓月心情不错地朝她伸出手。
“干嘛?”
陆苗一脸警惕,以为她欠了他什么东西。
“……”
他把手插进口袋, 不理她直接走掉了。
一拍脑袋, 陆苗想起来:哦哦, 原来是之前说过的牵手呀牵手!
她屁颠屁颠地追过去,晃他的胳膊。
“小江小江,牵手吧。”
江皓月板着脸,鲜见地耍起了脾气:“不牵,讨厌你。”
“啊?”拖着长音,陆苗话中满满的遗憾:“刚喝了热腾腾的汤,我的手可暖和了。”
别过头,她朝他口袋的方向给出自己的手。
“不信,你握握看?”
——被握住了。
他的体温比她来得低,大概是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他牵着她,把她的手一同藏进了没有风的口袋里。
“好像有个人说讨厌我。”
得了便宜还卖乖,陆苗摇头晃脑,笑眯眯地。
“嗯,我说的。”
江皓月拎起她的手,下一秒就要将它从口袋中扔出去:“好笑吗?”
“不好笑。”她识相地把笑憋回去。
放学的路短短一段,冬日里,他睡到半夜都暖不起来的手,只这么一会儿就被捂热了。
江皓月默默想:她确实挺暖和的……
到家放下书包,陆苗揉揉酸疼的肩,才想起自个儿包中还装着从江皓月抽屉里带回的吃的。
于是问他,那些应该怎么处理。
他看向她亮晶晶的眼睛,里面明晃晃地写着“见者有份——而我已经看见你有好吃的了”。
“全部交给你处理。”江皓月说出了她最想听的台词。
“全部给我?这多不好意思啊,哈哈哈哈。”陆苗心满意足地收下了零食。
晚上,她一边做作业,一边吃零食。
小熊饼干的外包装夹层,放着一张粉色卡片。
陆苗把它抽出来,照上面的内容读道:“致,江皓月同学……”
【致,江皓月同学:
自上次奥数比赛交锋,难以忘记你的风采。希望你尽快康复,重返校园。
/初三五班(许茜)】
所以……陆苗这才反应过来,江皓月抽屉里那些吃的,全是别人送他的慰问礼物。
“那它们被我拿走吃掉,是不是不太好啊?”
这样说着,她忍不住去瞥那堆零食。
——还有别的卡片在里面。
【江皓月,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呀。我叫周秀言,来自初二三班,我一直很欣赏你,你写的文章我每篇都认真读过了。那些欺负你的人真是太过分了,你千万不要气馁,他们对你的欺压是出于对你的嫉妒,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
“周秀言,她不是我们年段的段花吗?她喜欢江皓月啊?”
陆苗想到那位少女的美貌,加之她在卡片上充满心意的可爱涂鸦,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不对不对,是慰问信,不是情书,不能说是喜欢,她自己用的词是也是欣赏嘛……”
她打起精神,专心致志地继续看下一张字条。
【你是落入凡间的折翼天使。
冰雪眼眸,脆弱长睫,苍白的脸;
你黯然流泪,上帝吻在你的额间。
你若心有苦楚,我愿做你最忠实的听众;
你若无法行走,我愿做你的拐杖,陪你前行。】
——下面附着一串电话号码。
“喂,刚才那个就算了,这个怎么看都是在表达爱慕吧?”
把字条用力折回原状,陆苗感觉心中莫名酸溜溜的。
——江皓月好受欢迎啊!
这些纸条卡片,完全不像是被开过的样子。她是不是应该将它们还给他,然后提醒他去看一看。
陆苗双手一拢,零食全数被聚集在了她眼前。
“不行!”
瞥见那抹碍眼的粉红色,她松开手,义正言辞地劝服自己。
“里面不止是慰问,还有动机不纯的小纸条,写得算是挺好的……万一,江皓月早恋了这么办?早恋会影响他学习啊!”
对自己劝服完毕,她打算藏起纸条们,等以后时机合适了,再归还江皓月。
一张张收集纸条时,陆苗注意到一个纯白的信封。她当时以为抽屉里全是零食,将它们一堆丢进了书包,没想到混进了单纯的慰问信。
信封上的署名为:【篮球社全体】。
在一众卡片配零食的组合里,它的存在着实有些扎眼。
捏了捏信封,里面的纸条很薄,好像有奇怪的长方形物体和圆片夹在中间。
——这不详的预感是什么……
反复地纠结之后,陆苗把它拆开了。
赫然,一个被红笔涂得面目全非的卡通人引入眼帘。
它并不是完整的,下半身被刀割掉,两只腿被剪得七零八落,分别丢在信封的角落。
往信封内望去,里面还丢着一把生锈的折叠裁纸刀和一个五毛钱硬币。
卡通人的头上写了一行红字:【残废会传染,另一条腿一起烂掉。】
陆苗怒气冲天地捏扁了信封。
不用思考也能猜到,肯定是陈阳州那伙人做的恶作剧,那个五毛钱暗示着医药费,简直低级至极。
篮球社是吧!她愤愤地记下了。
☆、25.打架
最近, 校园内传得最凶的不外乎“垃圾角事件”。
而“陆苗”这个名字, 因为和江皓月的紧密联系, 出现在传言里的次数愈发得频繁。
据说,陆苗那晚一个人拿着砍刀,疯了似的在垃圾角到处乱砍, 双手沾满鲜血地把江皓月给救出来。
据说,陆苗从小认识江皓月, 江皓月的腿是两人在路上遭遇车祸,他把她推开所以被压断的。
据说,陆苗是在道上混的, 连高中部的都要尊称她一声“苗姐”。
学生们有目共睹, 一惯独来独往的少年,后面跟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尾巴。
擅长打架的不良少女与沉默寡言的残疾优等生, 这对组合即便是没听过传言的人看了, 也会觉得非常显眼。
尤其是,陆苗总在人多的地方,大声管江皓月叫“哥”。
“是哪个哥啊?”大家忍不住去猜。
一个姓江, 一个姓陆;一个气质冷清, 一个爱笑开朗;一个成绩优异, 另一个……没听说过她的成绩如何,想来是不太好。
总归,完完全全不像是一家人。
于是又有传言出来了……
据说, 陆苗曾经公开放话:“有人敢喜欢江皓月, 她就要她去死”。
曾给江皓月送过小纸条的女生们, 在走廊上偶然撞见陆苗,都情不自禁地眼神有些闪避。
陆苗本人,对周围气氛的变化没有半点感觉,她心里在意着别的事……
收到“篮球社全体慰问信”的第二天,陆苗跟江皓月撒了一个谎。
她跟他说,自己小测没考好,老师要让她留堂补考,让他今晚不要等她先回去。
由于这个理由编得过于真实,江皓月没有半点怀疑,下课后直接回家了。
而陆苗,放学后上篮球社找人算账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很受瞩目这件事,一身杀气地出现在学生社团部门。
眉头紧皱、双目圆瞪,陆苗脸上毫不掩饰地表露着五个大字——“我来找事的”。
“她手上拿着什么啊?”旁边的学生侧目,掩着嘴与朋友嘀嘀咕咕。
“信封吧,还有……”看清后,人们抽了口凉气:“小刀!”
篮球社,空旷的活动室里,寥寥几位学生在画宣传板报。
气势汹汹的少女踹开门,只身闯进来,瞬间给同学们带来了不小的威胁感。
“我找人。”陆苗抬手朝他们压了压,让他们平静下来。
她用目光搜寻着之前在垃圾角看到的那些面孔,并无所获。
“有没有负责人,叫他出来我问他点事。”
“那个,同学……”一个女学生犹豫地冲她道:“今天不是我们社团的活动时间,除了我们,其他的社员们不在,你想找社长的话我明天可以帮你联系一下。”
“我找陈阳州那群人。”陆苗攥紧手中的信纸。
同学们觉得奇怪:“他们已经被篮球社开除了啊。”
——名义上是开除了,但照样不影响那群混蛋聚在一起,如果能找到篮球社的负责人,或许可以把这件事问清楚,可惜人不在。
“好吧,我知道了。”
陆苗对他们扯出一个笑,恢复了礼貌:“谢谢。”
走时还帮人家轻轻关上了门。
社员拍拍胸脯,惊魂未定:“吓我一跳!她就是传说中的陆苗吗?”
“是吧……”女同学回味道:“凶凶的,没想到长得挺好看的。”
其他人对这一点倒不觉得奇怪:“对啊,江皓月不也长得好看。”
“啊?早恋吗?她跟江皓月是一对?”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是吧,两个人很亲密啊,吃午饭和放学全呆在一起。”
“不知道,也有人说是兄妹。”
“所以,她来做篮球社做什么啊?江皓月是不是又被欺负了?”
“明天跟社长说一下吧。”
……
陆苗去了一趟篮球社,没逮到那伙人,从学校的边门回家,倒是给她撞见了。
清校时间已过,五六个精力旺盛的男生们仍窝在小操场打篮球。
照理说,打篮球的一般爱去条件更好的大操场,缩在这个旮沓角,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
陆苗定睛一看,果然发现了那天的“熟面孔”们。
她背着书包,从小路出来,男生们一开始玩得开心没有注意到她。
直到陈阳州传球时,被冲过来的女生一脚踹倒。
运动裤不遮膝盖,他“咚”地跪倒在水泥地上,手掌和膝盖一下子被磕破了皮。
“陆苗!”
周围人马上认出了她,那天的事着实令人对这个女孩印象深刻。
陈阳州按着流血的膝盖,两眼喷火:“妈的。”
“是不是你们?”陆苗掏出口袋里的信和裁纸刀,扔到地上。
陈阳州一看信就笑了。
“哦,是老子干的。”
“江皓月是个孬种,自己受气不敢出来,躲女人后面哭。”
“怎么,你又来替他出气了?”
“扑哧”不知是谁憋不住笑,开了头,他的同伴们哈哈哈地笑作一团。
陆苗甩下书包,霍地一拳上去,人群中笑得最欢的那个人躲避不及,鼻梁一痛……
这群男的不是没被她打过,这名看起来无害又可爱的初二小女生打起人有多狠,先前他们已经领教,不存在像上次那样看她可怜,放走她了。
这段时间,他们心里何尝不是憋着怒气。
被篮球社开除、被请家长,因为欺负残疾人在学校里被其他同学各种瞧不上,以及校内传遍了,他们之前被个低年级的女生痛揍……仇恨零零总总加起来,他们躲着风头,暂不行动,她倒自己找上门。
“记住了,”他们警告她:“这回找天王老子告状也没用,是你先动手的。”
少女亮亮的双眼中冒着火。
她不知道什么是怕,她从小跟人打架没输过。
当然要动手,她今天来,就是要干倒他们的。
“不得了,小操场打群架啦!”
一传十,十传百,校园内留着做值日的学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到外面看热闹去。
“他们怎么打女的啊?”
“女的也打他们……陆苗吧?”
被围在中间的女生头发散乱,以一敌众不见弱势,被打倒后她只要有一口气,就势必站起来还击。
有人上前拉架,有人在旁捂着嘴尖叫“不要打啦不要打啦”。
一片混乱中,不知是谁捡起了地上的裁纸刀。
“唔……”
嘴角破了,脸也花了,陆苗痛苦地咬着唇,由额头上滚落大颗大颗的汗珠。
来拉架的人惊慌地松开她,人群以她为中心往旁边散开。
陆苗缓缓低头,看向痛处。
……裁纸刀在她的手臂上划出一道血口子。
☆、26.狠人
远远地, 有同学跑过来, 喊着:“老师来了”。
陆苗收回看向伤口的目光, 擦了把汗。周围的人都在看她,包括先前被她打和打她的男生。
她皮肤白,手臂生得像脆生生的藕, 一道血口子狰狞地爬在上面,看着十分骇人。
深吸一口气, 下一秒,陆苗竟然动作迅速地把卷高的袖子放了下来。
旁边的男生们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盯着她, 表情有点愣。
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老师也是需要下班的, 忙到清校,好不容易准备回家, 又被熊孩子在学校打群架的事给耽搁了。
高中部和初三的男学生, 与一个初二的女生。
如此实力悬殊的局面应该是属于单方面的欺压,令人意外的是,每个人脸上都挂了彩, 男生看上去没占到半点便宜。
一时之间, 老师不知该从女孩还是男孩们开始问起。
最终按照正常思维, 先朝人多的问罪。
“你们一群男的像话吗?联合起来欺负一个低年级的女生?”
几个男的争着说话,嗓门也大。
“老师,是她来打我们。”
“其他同学可以作证, 我们本来在操场上玩球玩得好好的, 她跟疯狗一样冲过来。”
“陈阳州膝盖破了, 是她推的;林迟冬的鼻子被打歪了,她打的。我们是被她惹到没办法了才动手,自卫行为啊!”
老师被他们嚷嚷得脑袋疼。
“好了好了,慢慢说,那么点小伤,声音那么大做什么。”
示意他们闭嘴,他转头问另一边孤单一人的女生。
“你说说吧,为什么跟他们打架?”
小少女抬眸,圆溜溜的眼睛一转,傲慢道:“他们欠揍。”
老师皱了皱眉头。
“他们怎么你了吗,你觉得他们欠揍?你有什么委屈现在都可以跟我说,学校一定为你做主。”看她是个女孩,他讲话多了点耐心。
陆苗没打算把江皓月扯进这件事里。
他不需要知道,不需要被信上的语言再伤害一次;有她在,他可以不用像那天在教导处那样,亲身地站出来,跟恶意对峙。
她先前撒谎让他先回家,就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这件事她来扛,把这些恶人教训到服气,让他们今后不敢招惹江皓月。
“打他们不需要理由。”咬死不松口,陆苗扬起下巴,一脸的倔。
老师心中早有推测,见她不愿意说,反而变得难办了:“是因为初三一班江皓月同学的事吗?”
垃圾角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事情没过多久,同样一伙人又打起来了,还能是为了什么。
男生断定,陆苗很快要拿信出来说事了,不屑地嗤笑。
她想起刚才他们说的“江皓月受气不敢出来,躲在女人后面哭”,他们在不屑这个;而她也懒得告诉他们,江皓月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他自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
手臂的伤有些疼,陆苗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袖子。
然后,挺直脊背,她的语调一如既往的硬气:“和江皓月没关系,我自己看他们不顺眼。”
看着她完全讲不进道理的样子,老师终于生气了。
“看别人不顺眼就打架?你长脑子了吗?不要命了?一个女生单挑一群男生,你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对吧?”
陆苗不声不吭地站在那儿被骂。
这要换到黑帮片里,她妥妥是主角,背景说不定要给她配个字幕——“义字当头”,之类的。
可惜她生错背景,纵使心中豪情万丈,还是免不了被叫家长的命运。
“行,你们爱在学校闹,今天都别回家了。给我打电话,全部叫家长来。”
……
林文芳和陆永飞知道陆苗调皮。她从小就皮,贪吃贪玩,成绩普通。
她不如隔壁家的江皓月优秀,但他们仍旧对她怀抱有很高的期望,因为他们打心眼里觉得——自家的女儿内在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培养一下能够成才。
他们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老师请到学校,而理由是:你女儿跟学校里的男孩打架,她一个,打人家好几个。
这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他们下班回家,被老师的电话一吓,匆匆赶到学校。
首先关心的是女儿,陆苗看上去没什么大碍,问她有没有事,她连个疼都没喊。陆永飞夫妇不要太了解自家闺女,连扎个针都会嗷嗷大哭的人,她说没事,那肯定是真没事。
倒是被她打的男生,有人说自己胳膊扭了,有人说自己膝盖破了、身上到处是淤青,还有一个在流鼻血的,好像真的很严重。
老师问陆苗问不出,他俩问她,她照样咬死是“他们欠收拾”,死都不说因为什么事打架的。
跟别人点头哈腰地道歉后,把孩子领回家,林文芳气得翻出压箱底的陈年鸡毛掸子,陆永飞坐在一旁,由着孩子妈教训她。
“我们俩的脸给你丢尽了,你就开心了是吧?”
鸡毛掸子落在陆苗面前的桌面,扬起一片厚厚的灰尘。
今年她上初二,十五岁;不再是之前家长一端出鸡毛掸子,就会老实听话的年纪。
他们家,还是住在这栋隔音差得要命的民房,但林文芳不可能再挥着鸡毛掸子,追在陆苗后面楼上楼下的跑。
他们希望她大了,能给他们长点脸,做一个老师喜欢,邻里夸赞的“有出息”的陆家女儿。
可是瞧瞧,她越长大越不懂事,竟然在外面跟人打架。他们被老师叫到学校,一把年纪了,四处赔笑脸给人道歉。
“陆苗,你这一天天的,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们不知道她不愿意开口,是想坚持什么,或许她在维护一件她心里认为的、重要的事,但那在他们看来,无疑是无关紧要的。
小孩的任务是读好书,像小江那样,做到这一点就足够了。
其他情绪啊、朋友关系啊,同学间的小打小闹,以一个过来人的姿态看,那些全是空洞的过眼云烟。
唯一有用的,会对未来人生有帮助的——是在学校所学的知识。
他们教育过陆苗很多次了,她却始终学不聪明。
陆苗饿了,脑子也在放空。
父母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什么都记不得。
“你不说打架是因为什么,好,这个我们先不问了。关键是,陆苗啊,你心里没数。你不知道危险,不知道轻重,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一个女孩子,不管是为了什么,冲上去惹一堆男孩子……今天你幸运,有同学和老师看着,如果下一次不走运,你知道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保持着“正义总会战胜邪恶”的天真,她眼神坚定,坦坦荡荡地朗声道:“发什么我也不怕他们!”
林文芳和陆永飞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脑中不约而同地浮现一个念头:我们怎么会生出这么蠢的女儿。
“今天我们非得给你好好的上上课。”
林文芳挽起袖子,搬出椅子,不把陆苗这死脑筋给说通,她誓不罢休。
陆永飞抱着同样的意愿,一起坐到了陆苗的对面。
陆苗耷拉着脑袋,知道今晚的晚饭是没戏了。
就在她沮丧的这时,门外传来了“叩叩”两声敲门声。
“叔叔阿姨,陆苗在吗?”
是江皓月来了。
☆、27.痛感
陆家的气氛很糟,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陆苗闯祸了。
陆永飞跟江皓月大概说了说她在学校跟男生打架的事, 他听完思索片刻, 看向两位家长。
“陆叔、芳姨,今晚让陆苗来我家住吧,我跟她说。”
少年神色平静, 拔高的个子没让他的脊背显出半点弯曲。
他安安静静站在那儿,透出一股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让人放心又信赖的。
坐在座位上的陆苗听见这个好消息,霍地抬眸。
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他,她面上有掩不住的高兴。
“嗯, ”陆永飞没多想就同意了:“你来教育陆苗也好, 我们说的她听不进去,但她听你的。”
林文芳叹了口气:“陆苗能有你一半乖, 我们俩就不用为她操心了。”
得了“特赦令”的陆苗赶忙回房拿了自己的睡衣裤, 乖乖地走到江皓月的旁边。
他扫了一眼她的“行李”。
“作业呢?”
“还要做作业啊……”陆苗习惯性地嘟囔。
江皓月没说话。
“哦哦!作业我肯定不能忘啊!”她有眼色地一拍脑袋,转头找到自己的书包。
拎起书包时肩带压到伤口,陆苗小小地“嘶”了一声, 换了另一只手拿包。
他默默看在眼里, 没有说破, 领着她回家了。
“江叔叔不在吗?又睡在麻将馆呀?”
一进房门,陆苗就没了那么多拘束,声音也变得开朗起来。
她轻车熟路地去到他房间, 放下书包, 走出来时给自己顺了个巧克力。
好迟了还没吃东西, 可把她饿坏了。
江皓月抱着双臂,倚在门边,语调凉得像含了一块冰。
“为什么不跟他们说,你是为了我打架的?”
她愣了愣,巧克力在嘴里嚼着都忘记。
“没啊,你想什么呢,不关你的事。”
撕开包装纸,把一整块巧克力塞进嘴里,陆苗眼神躲闪地飘到厨房,不敢跟他对视。
“我瞧瞧,冰箱里有什么吃的吗?你吃饭了吗?”
认识陆苗的这些年,她在他面前无异于透明的,她实在不擅长撒谎,但她还是对他这么做了。
江皓月见着她欲盖弥彰地死撑,不开心到了极点。
“陆苗,有什么必要?”
眼中一派疏离的冷漠,他嘴角勾着嘲讽的笑。
“就算你把我说出来,老师也不会找我的事。况且,谁不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去打架的?你觉得,你爸妈真的看不出吗?”
关上冰箱门,陆苗带着笑脸走过去。
“不要乱猜啦,小江同学!”
她拽着他的手晃呀晃,她最怕看他这个样子。
偏偏江皓月从小就有这个坏毛病,一言不合就板着脸要跟她划清界限。
“我说了呀,不关你的事……我发现,冰箱里的菜没动过!你一定是没吃晚饭呢,我们吃饭好不好?”
江皓月铁了心不给陆苗台阶下。
他冷着声音,说出的话宛如一把把小刀子,她想躲也不行,他追着不放。
“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为了我在外面逞英雄?这份恩是你想给,我不需要。”
陆苗忍不住地感觉难过了。
热脸贴了冷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