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找机会告诉他——快点停止他的表演。
她的目的没达到,大伙儿反而对他越发怜惜,越发关注了。
学校那边,同样认为江皓月有难言之隐的班主任找他谈了话。
“江同学,这次的月考怎么回事?你从年段第一,整整掉了两名,成了年段第三。”
光听字面上的意思,可能觉得班主任太苛刻,用的词也是小题大做,但是听者心知肚明,班主任的严肃没有半点夸张。
“这中间你失了多少分啊?!看看那些题,对你来说,全是不该扣的。”
把月考卷子拍在桌面上,班主任越说越痛心。
学校保送市一中的名额已经内定为江皓月了,他是自己的脸面,也是学校的脸面。初三学习这么紧张,他怎么反而懈怠了呢。
“你入学以来不论大考小考,稳稳的年级第一。身为班级表率,你这掉了两名,班级的人心都开始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年段两个重点班,平均分一直上上下下咬得很近,我们一班怎么能输给二班呢?”
江皓月叹了口气,将头埋得更低。
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班主任于心不忍,放软了语气:“是不是有什么事影响你了?你可以跟老师说。”
犹豫片刻,他淡淡道:“我没事。”
少年微蹙的眉宇间藏着一抹令人心碎的郁色。
“唉,想必成绩下降,你心里压力也很大。我叫你来是提醒你不要仗着脑子聪明,掉以轻心,没有其他意思。”
班主任的表情和蔼了许多,不再多加苛责:“你的年纪还小,家庭条件和身体方面都比较特殊,我全部理解。遇事不要撑着,告诉老师,老师很乐意帮助你。”
江皓月点点头。
“好了,”老师拍拍他的肩膀:“你回教室吧,好好上课。”
……
陆苗和江皓月,按理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但她在学校,一般装作不认识他。
原因很简单,他太出名了。
即便是在学生众多的校园,江皓月也仍是无比受人瞩目的存在。
他是年级第一,领奖台的常驻人士;他长得好看,而且,他是个残疾人。
一个残疾人,身残志坚,克服了各种艰难困苦,成为他们身边品学兼优的存在。这种范本般的励志题材,在作文里随便写写就能拿高分。
每到期末,各个年段交上来的作文少不了有几篇关于他——即便作文的作者根本没跟他接触过。
《我的同学江皓月》、《我的校友江皓月》关于他,《一颗闪光的心》、《坚强的定义》,《难以忘记的勇敢》也关于他。
课间路过操场,陆苗不时就能听见广播在放文学社佳篇,十篇起码有一篇得出现江皓月。
不是他写的,就是写他的。
出于私心,她并不觉得江皓月的文笔好,他笔下的作文像他解的数学公式一样规整。
作文中他最擅长议论文,论点论据论证,按顺序列得清清楚楚。那些优美的词语和句子,是他《好词好句》那本词典的排列重组。他知道作文的得分点在哪,老师想看什么他就写什么。
而陆苗觉得,江皓月写的东西干巴巴的,没有一点真情实感。可惜,她不是改卷老师,她的标准并不适用,他的作文是雷打不动的高分作文。
大广播的耳濡目染之下,校园中无人不识江皓月。
初一的一整个学年过去了,全校只有陆苗玩得最好的两个朋友知道,她是他的青梅竹马。
托偶像剧的福,“青梅竹马”这个词在大家听起来总有一种不清不楚的暧昧意味……陆苗担心,如不管住自己的嘴,她会被江皓月抓起来质问:为什么要到处对他进行诋毁。
儿时他对她说“我跟你不是朋友,只是邻居和认识的人”,那冰冷的小模样,至今想起来,陆苗心里还觉得凉飕飕的。
比陆苗先来学校一年,江皓月唯一慢于陆苗的事是,他没有交到朋友。
初中生不论男女,都爱扎堆出现。女生上厕所要挽着两三个小姐妹,男生去打篮球,总是乌泱泱的一片人。
唯有江皓月,始终是独来独往的。
陆苗猜想,这是他在故意装酷。
不止是她,很多人也暗暗觉得他好酷。
骄傲又清高的第一名,大家争着夸他,他谁也不理。
自然是他谁也不理……毕竟,他可是江皓月,想跟谁做朋友还不是任他随意挑选。
所以,陆苗万万没有想到,江皓月的反常,是他真的出了事。
他被校园霸凌了。
☆、20.霸凌
事情的起因是初三一班的数学练习册。
一班是重点班,为了准备中考,数学老师让大家每天多做一份额外的作业。
新发下来的练习册背后有答案,书刚到手,老师就让全班同学把答案撕下来上交。
结果,有人去图书馆买了一本新的,练习册的答案自此在班级里流传开来,复印件几乎人手一份。全班同学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有着共同的目标——偷懒,不用花那么多时间写数学作业。
然而,不知是谁把这事报告了班主任。
数学老师在班上大发雷霆,当场全班罚站,一个个搜书包。
但凡搜出那份答案的,罚抄自己的数学错题集五十遍,而且要让家长在作业上签字:已知晓孩子抄答案的事,会进一步督促教育。
班上五分之四的学生被搜出了答案,剩下的五分之一,或者是幸运地没把答案带来学校,或者是学习最拔尖的学生,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去复印。
本就是课业繁重的时期,这么一闹更是雪上加霜,罚抄错题集又要被家长骂的同学们,无不在心里咒骂那个告密者。
后来班里开始猜测谁是出卖他们的人,传着传着,有细细碎碎声音出现,说是江皓月告状的。
他没有复印答案,是其一;其二,他不跟他们玩,却是老师们的宠儿。
江皓月的特权,大伙有目共睹:他不用上体育课,不用做早操,不用做值日,班里他有专用的舒适座椅,而他们的是木板凳。
“江皓月不是装了假腿吗?听说很早之前腿就断了,我看他走路走得挺好的,没什么影响,凭什么样样搞特殊?”
平时只敢在心里阴暗地发发牢骚,现在这话能搬到台面上讲了。
有一个人开了头,霸凌之风就像多米诺骨牌似的,顷刻之间往下塌陷,越来越严重。
起头的那个人名叫陈阳州。
他是吊车尾进的一班,比起读书更擅长打篮球。高中部的篮球队破格收了初中部的他,所以他在女生中挺有人气的……只是不如江皓月。
前几周,他跟同桌表白了,在体育器材室里堵着小姑娘,他要人家做他的女朋友。
女孩拒绝了他,他不依不饶去牵她的手,非要追着问个为什么。
陈阳州块头大、力气也大,那姑娘抽了半天手抽不开,吓得脸色煞白,赶忙对他实话实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暗恋我们班的江皓月同学。”
表白失败后,陈阳州第二天被请了家长——女生哭着去老师那里告状,说他对自己耍流氓。
从此,陈阳州看江皓月愈发不顺眼。
不过是个残废罢了,有什么好拽的。
霸凌的初始,是孤立。
大家事不关己地觉得,孤立不算欺负啊——我不想和他交流,所以我和他保持距离,仅此而已。
殊不知,冷暴力的伤害程度一点也不比暴力来得小。
没人收江皓月的作业;四人小组讨论时,三个人自己说自己的,没人跟他搭话。
上体育课的时候,江皓月一个人在教室做作业,陈阳州带人偷偷将教室的前后门锁掉,同学们全都知道,却没人去告诉他。
搭理告密者的人,会被全部人一起鄙视。
江皓月照样看他的书,做他的作业,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即便是他们对他的排斥已经这么明显。
他原来身边就没有朋友。
差别是,他变得更沉默了一些。
陈阳州则将江皓月的安静解读为“心虚”、“孬”,欺凌变本加厉。
他和他的“兄弟们”直接放学后堵住了江皓月,丢下一摞数学练习册,他命令江皓月写完它们,明天交给他。
“你惹出的事,由你亲自偿还,再公平不过。”陈阳州仰着下巴,居高临下地说。
意外的是,江皓月一个字也没驳。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摞练习册收到了自己的抽屉中,似乎默认了他的话。
陈阳州这下神气坏了,望向他的眼神充满鄙夷:“死残废,老师的走狗。”
他丝毫不怕这样戳人痛处会激怒江皓月,相反,他最乐意看到的就是,他被激怒后冲上来的反击。
一个残废而已,凭自己强壮的身体,他一个打他三个都绰绰有余。
陈阳州倒想看看,江皓月被按在地上打的时候,还能不能一如既往地端着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子。
计策没有生效。
陈阳州想着:他算是把这个胆小鬼吓破胆了,江皓月怂得连发怒的情绪都不敢有。
他推开椅子,抱起厚厚的练习册。
“哎哟,真乖啊。”陈阳州用逗狗似的语气嘲他。
江皓月全程没跟他说过一个字。
他抱着沉沉的本子们,头也不回地,一路出了校园。
……
第二天,江皓月没来上课。
前一天把自己的练习册给陈阳州的人,催债一样地追在他屁股后面,管他要作业。
陈阳州哪有法子变出那么多练习册?
同学们纷纷怪罪于他,他咬紧了牙,死死地瞪着教室的前门,准备等江皓月来了就揍他一顿。
很可惜,直到早读课结束,江皓月也没有出现。
缺了练习册的同学全部被记为没交作业,上报给了老师。
☆、21.炼狱
数学老师又发了好大的火。
收上来的练习册只有平时的一半,他进到教室,把本子往讲台上一丢,脸色铁青。
“说说怎么回事。”
他点名了数学课代表,课代表起立后支支吾吾。
他点名了班长,班长也不敢说。
“行,你们好样的,”既然没人说,老师便自己解读了:“因为上次抄答案的事被罚,你们心里不平衡,跟我搞抗议是吧?”
同学们头埋得低低的,教室里鸦雀无声。
“那些没交作业的,错题集再抄五十遍。”
没人有胆子跟老师叫板,大家只能在心中叫苦不迭。
增加的作业量,要怪的第一个人就是江皓月,但是,有很多人对陈阳州也有了意见。
第二天一早,等江皓月来的人等得望眼欲穿。
他们也不要他做完作业了,只想拿到练习册。毕竟他们让江皓月做的只有两节课的作业,如果他把他们的作业弄丢了,他们可是要从开学起的全部重头补一遍。
可惜,早读过去了,交作业时间已过,江皓月没有出现。
交不出来练习册的人还是交不出,只有两三个同学料到他今天还是不来,买了本新的练习册通宵补完了。
“两天没交了,数学老师一来肯定又要被训,我抄错题集已经抄得手都软了。”
和陈阳州走得近的一伙人垂头丧气地聚在一起。重点班的学生没有一个是不关心学习的,大伙的表情如出一辙的灰暗。
“你说江皓月是不是故意整我们?”
陈阳州冷哼一声:“谅他没那么胆子,估计是被吓得不敢来学校了。”
“这个孙子!”身旁的人恨得牙痒痒:“等他来了,我们的错题集也让他抄。”
“关键是他什么时候来啊?我今天放学也想去买本新的练习册了,我听他们说通宵补补能写完的……”
说这话的人被视为“叛变”,好几个人拿眼睛斜他。
不想认怂,他悻悻地嘟囔:“新买的练习册后面有答案,抄起来不会太慢。”
“抄什么练习册,我们凭什么受这苦?”陈阳州一拍桌子,凶劲毕露:“今天放学我就去他家找他!我听郑超逸说江皓月住他家附近,我们去那边问问人,他躲家里也把他揪出来!!”
省了他找人的功夫,上到上午最后一节课,江皓月慢悠悠地出现在了学校。
铃响五分钟,老师在写板书,他在门口喊了声:“报告。”
在记笔记的同学纷纷抬头,看向门口。
“进来吧。”见到是他迟到了,老师一句苛责也没有。
在众人的瞩目下,江皓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两手空空,书包看上去扁扁的,完全不像有带他们练习册来的样子。
憋不到下课,他刚在座位坐定,陈阳州已迫不及待地写了纸条叫人传给他。
【我们的练习册呢?】
纸条丢到江皓月桌上,他摊开看了。
看完之后,他把它重新揉成团,拿出纸笔专心地记黑板上的笔记。
见他不打算理睬,不久,新的纸条又丢过来了。
【你他妈装蒜是吧?拿不出练习册,你在学校一天,我让你不好过一天。】
江皓月叹了口气……他觉得很麻烦。
告诉老师或者反击,都没法迅速地解决这件事。
陈阳州之前被老师请过家长,有女生跟老师告状说他耍流氓,最后的处理结果不过是口头警告了他一下。
如果反击……先不论班里那群人,陈阳州是篮球队的,他还有高中部的朋友。
想来想去,没有能够让自己脱身的方法。
那么,忍让?
他们可能会因为没劲就不再找茬,但更大的可能,他们会因为他的软弱可欺愈发嚣张,逼他做更多的事。
仔细斟酌之后,拿出第一张纸团,江皓月给他端端正正写上了三个字。
陈阳州迫不及待展开纸条,差点被他气得背过气去。
【我们的练习册呢?】
【垃圾角。】
他们学校倒垃圾的地方在大操场边上,那片用围墙隔开的垃圾山,大家管它叫垃圾角。
江皓月果然把练习册丢了。丢在那里的话,它们应该还没被收走,只是垃圾角常年臭气熏天,要在堆成山的垃圾中翻找练习册……想想都觉得恶心。
“妈的,”纸条被死死地捏扁在手心,陈阳州咬牙切齿道:“等着瞧吧,我一定要给他个教训。”
最近放学,隔壁班的英语老师忽然跟江皓月顺路起来。
据说学校打算派江皓月去参加市里的英语演讲比赛,所以全校最好的英语老师专门给他做特训。
江皓月每天得在教室留到清校,因为时间太晚,英语老师又正好有车,所以每晚他都非常负责地把江皓月顺带捎回家。
练习册一事后,班上的同学除去那些跟陈阳州要好的,几乎已经没了心思去招惹江皓月。
第一是,他们在臭烘烘的垃圾角找了大半天,练习册失而复得时,大家终于明白过来,江皓月不是个好惹的主。
第二是,时间不允许。纵然心中憋着气,但是月考很快要来了,他们手头的错题集还没抄完,何况还要复习一大堆东西。
可是陈阳州绝不能让这事就这么算了,不然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他等啊等,终于逮到了机会——月考后的那个周五,学校按照惯例要开教师大会,全校的老师都会参加,江皓月没人送了。
……
陆苗已经刻意避开江皓月好一阵子。
她的父母说他反常,她心虚得要命,总觉得是因为自己。
林文芳买菜回家,使唤陆苗去叫江皓月一会儿过来吃饭,她磨蹭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她想着找机会跟江皓月说一说,让他不要再装坏孩子了,他装得一点儿不像,还让全部人对他加倍地关切。
奇怪的是,陆苗到隔壁家敲了半天门,没人应。
“妈,江皓月没放学啊……他家没人。”
陆苗跑回家,心里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哦,”林文芳想起来:“小江好像放学晚,他说过他要参加演讲比赛,老师留他培训。”
“不是啊,今天全校放学早,老师开会了。”
这么一想,她的感觉更不好了:“我去外面看看他回来没。”
陆苗沿着他们放学的道一路找,路过江义的麻将馆,路过一条街的零食摊贩,没看见江皓月的人影。
进了学校,他们的教学楼静悄悄的,全部的灯都暗着。
平日里熙熙囔囔的校园,到了静谧的黑夜,完全变了个样子。
灰扑扑的教学楼浸在浓重的夜色中,像是一只潜伏着的庞然巨物,冷风一吹,气氛难以言喻的阴森。
“江皓月又不是我,他那种放学就回家的类型,怎么可能到处乱跑……”
初三一班的教室没人,陆苗仍不死心。她自言自语地在校园里徘徊,总归发出点声音,能给自己壮壮胆。
远远看到垃圾角那儿有模模糊糊的人影时,她还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见鬼了。
一群人围在操场声音很大,看衣服大概是高中部的学生。
他们一直在垃圾角待着,似乎不是过来扔垃圾的。
陆苗走近,赶巧听清了他们嘴里的骂骂咧咧。
“死残废,翻垃圾好玩吗?”
“喂,他不是断腿吗?我看着他倒像哑巴,哈哈哈哈,不敢说话啊?”
“陈阳州你别吓他了,人家要被你吓尿裤子了。”
“把他的假腿扔了,让他爬着回去。”
“哈哈哈哈,要不要这么坏?你们做得够绝啊。”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那些年轻的、富有朝气的学生们,他们嘻嘻哈哈地笑着,长着一副少年的面孔。
夜的黑色往那个散发腐臭的角落涌去,将想要逃脱的、形单影只的受虐者,密不透风地捂死在其中。
少年们纷纷笑起来,因为他们觉得有意思,觉得开心。
他们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自以为是的,高人一等的优越。
奚落别人的不健全,让他们觉得自己健全极了。
“死残废,有没有老鼠虫子在咬你的腿啊?吱吱吱——”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苗随手抄起垃圾堆边上的坏掉扫帚,将木棍折成合手的长度。
“咚!”
人群中发出惊叫。
“妈的!谁——”上一句还没喊完,他的声音就咽在了喉中。
男生的后膝被钝物打弯,生生地跪了下去,他吃痛地抱住自己的腿,唉唉叫着。
这群人是空手来的。
本来的打算就是“给死残废一个教训”,闹出更大的事他们反而麻烦,没想到被拿武器的给打了。
反应过来后,男生们去推扯陆苗。
手还没碰到她,她一棍子就砸过来了,谁碰打谁。
每次下手都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围着的一圈人被打得七七八八,她打红了眼,硬是杀出了一条路。
“这女的谁啊我靠!”
离得远的人草草捡了个砖头,想对着她动手,又感到罪恶:“初中的吧,这么嫩……我靠,我不打女生。”
解决完手边的人,陆苗回头重重给了他一棍。
同伴们急匆匆去找能打人的东西。
“管他妈女不女,他妈的打啊,不打我们被打。”
陆苗对着坐在角落的江皓月伸出手。
额发被汗湿,他身上被倒了垃圾,脚边倒着几个塑料桶。
江皓月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望进去一片死寂的深沉。
他挣扎过了……他站不起来。
他不握她的手。
陆苗红着眼眶,丢掉手上的棍子。她一手抬他,一手支撑着,让他的胳膊能架在自己肩上。
然后,使出全劲把他扶起来。
“脏啊。”他在耳边低声说。
她鼻子一酸,就要哭了。
可是还不能哭……
趁着他俩站起来的间隙,他们那边没被打得太狠的,大多找到了武器。
陈阳州往地上啐了口痰:“妈的,是来救死残废的。”
“你嘴巴放干净点。”
没拿武器,陆苗也一点不怂。
她声音响亮,语调中充满威胁意味,个子小小的,看上去却非常的凶。
没武器又怎么样,他们敢过来,她冲上去咬他们都有可能。
“江皓月是我哥,记住我名字——陆苗,你们碰他,我要你们全部去死。”
他们被她吼得有点愣,大家都在等自己的同伴先动手。
没人动手。
刚才被她棍子打的地方痛得要死,这口气又咽不下去。
“陆苗是吧?你等着。”
放了狠话,人群四散。
“走吧走吧。”
☆、22.严重
陆苗撑着江皓月的胳膊,想尽早地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听见她哼哧哼哧地大口喘着气,肩膀抖个不停,已然使不出力气……却还是不愿意把他放下来。
坚持一下就到家了,陆苗对自己说。
他的腿几乎是在地上拖着的,大汗淋漓的五分钟过去,他们连垃圾角都还没走出去。
“苗苗,”江皓月放轻了声音:“松开我吧。”
她的喉咙哽了一下。
就是莫名的,感觉憋闷又难过。
“不要。”她态度坚定,尽力拖着他又往外走了一步。
连她的两条腿也开始发抖……
“苗苗听话。”他语调温柔得像是一种讨好,或者说,乞求。
从前她见惯他冷淡又骄傲的模样,觉得那样的他真是讨厌;可是,她终于发现,比起他的狼狈,她更愿意看见原来的他。
因为,他是样样都比别人优秀的江皓月啊。
她心里介意之前欺负他的人,他们怎么能那样说他?想一想都觉得好生气。
“哭什么?”
他们离得很近,江皓月空着的一只手捧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轻轻掰过来,拇指擦去她腮边的泪。
还是忍不住哭了,陆苗不想哭的。
“假肢坏了而已,我没事。”
他看着她,眼里装着的全是她。
他对她笑,眼睛弯弯,声调轻快:“你是不是傻呀?我不骗你,真的没事。”
可惜,他的手好凉,月光也冷得要命。
她转身抱住江皓月,和他一起跌回了垃圾堆里。
——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的样子。
抬眼看向灰暗的天,江皓月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
“我背你……”
陆苗吸着鼻子,闷闷地说:“我们去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我爸妈。”
他行动不便,她已经试过了,凭他们俩自己的力气没法回去。
江皓月沉默着,没有搭话。
片刻后,他开口道:“教师大会应该快结束了,我们在这里再等一会儿。”
“教师大会开多久不一定的,”陆苗从他身上爬起来,神情不安:“万一他们回来了怎么办?”
陆苗看上去完全忘记了,不久前自己靠着一根木棍子把坏人全部打跑的勇猛。
脸上泪痕未干,她惊慌得像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兔子。
他拿袖子帮她擦掉脸上的脏污,笑道:“那你保护我啊。”
“好!”陆苗一口应下,不假思索地。
比较幸运的是,他们没有等太久。
十分钟后,教师大会结束,有三三两两的老师经过操场,陆苗跑出去跟老师求救。
老师们知悉了情况,意识到事态严重。
那几个老师认识江皓月是谁,但他们不是教初三年段的,所以他们合力把小孩带到医务室,然后上报了校长和校务处。
大会刚散,学校领导还没走,他们很快赶来,打电话联系了江皓月的班主任和他家里。
这事彻底闹大了……
当晚跟陈阳州一起霸凌江皓月的,大多数是高中部的,他篮球社的“哥们儿”,个别学生是江皓月他们班的。
于是垃圾角的事,又牵扯到先前江皓月被威胁写作业,被锁在教室,之类种种……约达一个月的班级集体霸凌。
陈阳州传给他的纸条,当时数学练习册的迟交名单,都可以为事件证明。
第二天下午,跟事情有关的学生全部停课。
他们被叫到大礼堂,教导处主任对他们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
参与垃圾角那事的学生,先被找来了家长,进行口头警告,并从篮球社永久开除。
升旗后的讲话,校长在全校面前公开讲了这件事,逐一批评了霸凌者们,并且把他们的名字全部贴在学校门口的公告栏,以作警示。
而陈阳州,上一次他调戏女生的事,学校已经对他进行过口头警告,这次他不是初犯,且情节严重,直接被记了大过。
☆、23.道歉
全校上下,对江皓月被欺负的事议论纷纷。
初三一班和篮球社名声被传得越来越差,欺负残疾人,太为人所不齿了。
在学校里走着,初三一班的学生都不太乐意戴自己的班牌,怕遭受白眼。
他们暂时没机会将功补过给江皓月献殷勤,班主任准了假,让他在家休养。
其实,江皓月身上的伤是轻伤,只是江义坚持让他别去学校,多休息几天。借此,他向陈阳州家要了一大笔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几天没有上学的江皓月,受到了来自全校的关爱。
送他的礼物和表示慰问的小卡片,塞满了他的抽屉。
林文芳天天煲鸡汤,让陆苗送去给江皓月。
“小江这孩子太可怜了。”单是这一句话,她一天不知道要重复多少遍。
陆苗莫名的不大爱听。
她不喜欢她爸她妈,或者其他人,对于江皓月表现出同情。
也不像之前的,她在嫉妒他得到了更多关爱;而是别的,她自己不能准确表达的东西。
在家呆着的江皓月,成了陆苗的免费家庭教师。
她本来就不爱动脑子,他有时间教她功课了变得愈发的懒散。下课了索性赖在他家不走,遇到难解的题全让他帮自己做。
江皓月窝在床上看书,她跟着跑上了他的床。
抢走他用来放水果的小桌子,把作业堆上去,她将自己冰凉凉的脚丫子藏进他的被褥里。
“你好冰!”他被冻得一哆嗦,拍她的脚让她挪开。
陆苗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无赖地继续凑近。
为了拦住作怪的她,江皓月一把控制住了她冰冻的脚丫子。
想让陆苗老实很简单,她怕痒。
两人双目对视,陆苗傻呵呵地乐着,完全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对对对,真贴心,你给我暖暖,冷死了。”
——算了。
江皓月嘴角一弯,松掉力气,放任她来冻自己。
床前的台灯是温柔的暖黄,罩在光中的人眉目温和。
笔在纸上刷刷地书写着,偶尔能听见边上传来沙沙的翻页声。
“喂,江皓月。所以,我对你的威胁一点用都没有吗?”
做作业做到一半,想到什么事的陆苗忽然停了笔:“我前阵子躲着你,还以为你最近的反常是因为我呢!”
正在看书的他抬眸看她,没有意会似的:“什么?”
她进一步将话说明:“我看你成绩下降,老是走神,以为你是答应我了,所以故意要在学校和我爸妈面前表现得差一点。”
“为了你的话,我只会表现更好。”
陆苗没来得及感动——原来在他心里,自己对他来说只有正面的影响;却见江皓月看着她,眼中满是促狭的笑意。
“我表现得好,才能让你看上去更傻。”
……这人可真是个黑心肠啊。
?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从小你的成绩比我差?”
拿起她面前的作业本,他稍微一瞄,在空着的答案栏里,仿着她的字迹下笔,填上了数字。
“周围人的态度,让你默认我比你优秀。当你习惯不会的全找我,但我教给你的,是答案而已。”
“哦哦,”陆苗见他握着笔,没心思想深他说的话,巴不得他多做一点:“所以你不要只写答案啦,倒是帮我把解题过程写全一下呀!那个,作业翻过来,最后一道大题也帮我写写。”
……
对陈阳州的处分决定下来时,江皓月已经回校上课了。
班主任、课任老师,以及其他的学校领导,皆是站在江皓月那边的。
“初中生,属于义务教育,最严重只能到这样的程度。”
言下之意,他们觉得即便是记了个大过,也仍算罚得太轻。
在校园内,江皓月的安全大体得到了保障,放学后,他的安全由保镖陆苗全权负责。
她逼他做出承诺,以后他俩放学了要一起回家。
如果他稍早放学,可以教室里做会儿作业,等她来了他们一起回去;如果她早放学,她会在他们班门外等他。
当时她那句“江皓月是我哥”,不是白吼的,只要有她在,谁都不能欺负江皓月。
尽管,她跟江皓月的关系“曝光”之后,已经有好几个班上同学忍不住来问她——“你和江皓月形影不离一起长大,为什么没能学到一星半点他的学习技巧?”
讲白了,他们的意思是:为啥江皓月那么优秀,你却能做到如此普通?
无话可说的陆苗憋着气回去,趁江皓月睡觉偷偷敲了好几下他的脑子,希望把他敲得傻一点。
新一天,放学铃响,陆苗来到初三一班接小江。
那个课桌镶花边的座位上没坐人,她找人一问,据说是上课上到一半,他被班主任叫去教务处了。
陆苗进到教室,给江皓月收拾书包。
打开他的包,把书本笔记放进去,她看了看他的抽屉……
“这么多吃的吗?要带走吗?”犹疑片刻,她打开自己的书包,把吃的丢了进去。
然后,陆苗开开心心地带着江皓月的包去教务处找他。
教务处在三楼,走到二楼时,她便听见了楼上传来的吵闹。
“陈阳州,”女人声音严厉:“你跪下来,给江同学道歉!”
陆苗加快脚步,跑上楼。
教务处热闹得很,陈阳州的家长领着他到学校来,初三段长、班主任、教务处的老师,大伙熙熙囔囔挤了一屋。陆苗找了半天,才看见站在角落的江皓月。
老师叹了口气:“陈阳州妈妈,学校已经下了决定,你这样强逼会让我们为难。这件事影响恶劣,如果不这么处理,会助长校园暴力的风气。”
“陈阳州已经知道错了,真的……他年纪小不懂事,你们要怪怪我,是我之前没教好孩子。”
女人捂着嘴,仿佛快哭出来:“记大过,要跟着档案一辈子的,阳州的前途会被影响啊。”
老师们递给她纸巾:“您冷静些。”
陈阳州紧抿着唇,一动不动地立在一边。
他脸上有着少年人独有的倔强。他是不服的,可他也明白,事是他闹的,这个节骨眼他去耍个性,会让自己的家长下不来台。
“混账!你愣着做什么?快点道歉啊!”他爸一边安抚着他妈,一边出来帮忙唱黑脸。
陈阳州犹豫着,视线对上江皓月。
年纪尚小,少年已生出一副不同寻常人的美貌,他看戏似地站在一旁,唇边带笑,眸中覆着雪。
陈阳州在心中骂:妈的,小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