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司年踏着熹微晨光,独自离开了鹤山。
为了不让元昼等人跟着,他并没有直接打破结界,而是开了一条缝,随后又合上了。结界这东西,对于鹤山上的妖怪来说,是一扇牢门,但对司年来说,把他困在这里的是无淮子给他下的禁制,时限一到,禁制解除,就再也没有什么能拦住他了。
至于其他妖,再过一段时间,等到结界更薄弱一些的时候,自然就能出来。
司年暂时不想让人跟着,也不想就这么回去,不管是城中的故人还是曾经救过的人类,他现在都不想见。
寒暄、追忆、展望未来,都过分俗套。
于是司年避开了北京,决定南下。等他哪天想回了,再回去不迟。
第一站,他在天津听戏。
其实司年不是一个曲艺爱好者,但四九城里的各位大佬都是资深票友,以至于下面的人不管爱不爱听戏,都喜欢往戏园子里钻。
司年很少捧场,只偶尔过去。但他当年不甚喜欢的东西,现在听起来,倒显得很有韵味。像是给他在这陌生而繁华的世界里蒙上了一层旧日纱衣,昏黄的光洒下来,宛在梦中。
金玉赶过来见了他一面,双方约在肯德基。
“为什么在这儿?”金玉特别不能理解。
“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司年反问。
金玉无语,他再次仔细打量对方——剪短了的柔顺黑发,白色t恤灰色风衣,还有那手腕上戴着的细金属镯子,脖子里戴着的choker,全身上下,没有半点隐世老妖怪的模样。
这融入社会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快过头了吧?
“东西带来了吗?”司年屈指敲打桌面。
“带来了。”金玉赶紧回神,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他面前,说:“你的各类证件、卡,还有现金,都在这里了。户口我给你落在了原址,只不过你当年的房子早被拆迁拆没了,你想买房子的话,我可以帮你办。”
司年取出证件看了一眼,摇头:“暂时不用。”
金玉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迟疑几秒,还是试探着说道:“段老先生那边一直在找你,你真的不去见见吗?”
“有什么可见的?”
“段家现在很强,不光有钱还有人脉,办起事来很方便。现在掌权的是段老先生的孙子,叫段章,今年三十岁,单身。”
“呵。”司年听懂了。
三十岁,真是个刺耳的年纪。
“你让那个段章还是取义的,离我远点儿。”
金玉无奈,微笑道:“可是那边已经把关于你的事情交到他手上了,现在来找我联系的,就是他的特助。”
金玉没有说的是,那位段先生好像怀疑他们是什么忽悠老年人买保健品的诈骗团伙,特助的话里一句埋了八百个坑。
司年挑眉:“那你就跟他说我死了。”
不管段章是不是卦象上的男人,司年都不打算见他。他现在,看这个世界上所有三十岁的单身男性都不顺眼。
“行吧,但你真的不要先看看他的照片吗?段先生长得很不错。”金玉好心劝告。他觉得反正都要找个男的,段章的条件是顶好的,错过可惜。
司年可不买账,嘬着可乐眯起眼问:“你以为这是在相亲吗?”
嚯,连相亲这个词都知道了。金玉实在佩服。
短暂的碰面后,两人又分开了。此时惊蛰已过,距离遇见“真命天子”的时限,还有二十五天。
二十五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眨一眨眼,又是一个礼拜过去了。
司年仍然逗留在天津,他虽然主动规避身边可能的人选,但也不想强求某种结果,于是日子过得还算悠哉。
这一天,屋外下着濛濛细雨,司年穿着复古的青灰色对襟外衫,戴起了半框眼镜,坐在茶馆里听相声。
这是一对青年演员的组合,抖的包袱也很年轻化,十句里有八句,司年都听不太懂。只是天津话自带乐子,哪怕听不懂也不让人觉得厌烦。
唯一让人不太满意的是隔壁桌坐了一对小情侣,总是咬耳朵说悄悄话,两只手还藏在桌子底下十指相扣,甜得齁人。
关键是,这对小情侣都是男的。
司年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无淮子给他下的诅咒,否则他怎么老是逃不过去呢?
又坐了一会儿,司年看不下去了,便提前离场。可现在时间尚早,他不急着回酒店,于是就想去网上说的酒吧看一看。
管它断袖还是断臂,人生得意须尽欢不是?
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司年的预料,作为一个妖生地不熟的深山老妖,他根本分不清各类酒吧的区别,于是进去半个小时后,他又退了出来。
因为那是一家gay吧。
站在昏黄路灯下,司年不禁对自己的妖生产生了一丝怀疑。
如果无淮子现在诈尸告诉他,十秒钟后会有个三十岁人类男子从天而降把他砸死,他也不会有任何惊讶。
想着想着,司年就开始神游天外。思绪像脱缰的野马,长出翅膀一路飞驰到九天外,在那云里雾里兴风作浪,却仍被困在黑色的天幕下,只能望着远方那条光芒璀璨的银河奔跑。
今夜依旧一颗星星也没有。
来自人间的声音却穿破云层,迷幻伤感的音乐搅动了银河里的水,让司年的心神微颤,一下子就从高天跌回到尘世的烟火里。
“you could be my unintended,choice to live my life extended.you could be the one ill always love……”
就是在那瞬间,司年看到马路对面的银色跑车旁站了个人。
那是个高大的男人,背靠在车门上,正好用模糊侧脸对着司年。晚风吹着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白衬衣的领口微敞,一点星火燃烧在他的指间,随着他抽烟的动作,呼出烟雾缭绕。
唱歌的人在他旁边一家酒吧的门口,一个麦架一个手机支架,正在直播。来来往往的人从他面前经过,为他驻足或不屑一顾,他却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一切狂欢中保持自我的孤独。
司年听不懂洋文,但却意外的很喜欢这独特的唱腔和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