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竟更加混乱了, 最后她道:“那……你记得所有上辈子……梦里的事情吗?”
容景谦把一个凳子拉出来一点, 指了指:“你如果要同我长谈,不如坐下。”
庄常曦一直浑身僵硬地靠着门站, 也确实有些腰酸背痛了, 她慢吞吞地挪动着,在椅子上坐下, 容景谦在她身侧也重新坐下,微微垂着眉眼, 似在回忆过往, 庄常曦紧张地看着他, 生怕自己突然发声,会打断他的思路——
他突然侧头看着庄常曦:“你想知道什么?”
庄常曦一顿,道:“我什么都想知道, 你从头说清楚。”
容景谦道:“在牧场时,我看到你的胎记, 知道你的身份,才想起……那个梦。”
他们两人分明都心知肚明,上辈子的事情并不是梦, 却都这样称呼那段已经不可能回来的过去。
庄常曦道:“难怪你那时……”
“梦中事,没有什么好说的。”容景谦道,“许多事,虽然改变了, 但几位皇兄的死,却和前世差的不离。”
他说的委婉,庄常曦却明白过来——自己上辈子认为是他心狠手辣,在自己生病的那三个月中把所有皇兄给间接或直接地杀害,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甚至,就连对他的皇位最有威胁的容景思,他也只是暂时将他关押。
她喃喃道:“景思……上辈子,也是被景昊杀的?”
容景谦摇头:“上辈子景昊也有参与,但是,是二皇兄亲手所杀。”
“我当时大病,是父皇在我的沉香木中下了曼舌花毒,是吗?”庄常曦如今再提起此事,竟已不再觉得多么难过,“然后父皇自己重病,沉香木无人再操控,我反而因此活了下来……”
对她来说最值得敬重的父皇,恰好是将他推向死路的人,而让她痛哭流涕的三声钟鸣,实际上却是她的救命钟鸣。
容景谦道:“父皇并不是生病,他也被下了曼舌花毒。”
庄常曦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容景谦:“是……”
“你觉得是我?”容景谦淡淡地看着她,仿佛看破她心中所想。
庄常曦连忙道:“当然没有!”
虽然她心中确实有那么一瞬闪过这个念头,可就现在她对容景谦的了解来看,容景谦应当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
“是二皇兄所为。”容景谦一边回忆一边道,“那时父皇对他已厌恶至极,他便冒险而为之。父皇驾崩前,他们自己闹得分崩离析,接连死去。”
庄常曦一时无语,容景谦继续道:“你与父皇都染曼舌花毒久,需从西灵山讨药才能好转,我彼时在京城之外,去西灵找观主要了药。”
难怪!
曼舌花就算中毒中的浅,也要慢慢调养,可自己当时一下就好起来了,所以她根本没往中毒上想过……
庄常曦道:“那为何皇上……莫非,是因为他年纪太大了?”
容景谦摇头:“药只有一份。”
庄常曦不敢相信地捏住了椅子的扶手:“你……你居然把那份药给了我,为何不给皇上?!”
问完又觉得是白问——上一世皇帝对容景谦几乎谈不上有什么好脸色,在容景谦眼中,比起父亲,他更像一个普通的皇帝,何况他死了,容景谦才有发挥的余地……
于是庄常曦改口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救我?因为你当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而你答应过静贵妃,会照顾好我,是吗?”
容景谦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庄常曦道:“可是后来你要赐我白绫与毒酒……”
“你并非真正公主之事,宫内已有不少人知晓,如果不换个身份,你如何活下去?”
这一点,庄常曦其实之前也早就想到过……就在晋州容景谦来救她的那一夜。
可是!
庄常曦有些愤怒地道:“你当时为何不好好同我说?!吓唬我这么有趣吗?如果你要是好好说了,我何至于那么丢脸的摔……摔死。”
她终于有机会抱怨容景谦上辈子害死她的事情了,可容景谦却反道:“我好好说,那时候你会听吗?”
庄常曦一呆。
这……这倒也是。
就算容景谦当时把前因后果铺在她面前,以她的性格,光是听到“你并非父皇的孩子”时,只怕就要与容景谦拼命了。
庄常曦坐在椅子上,抠着自己的手,总觉得自己还有一肚子疑惑,可是却又不知该问什么了,她想了想,道:“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要华君远承诺,永远不会娶我?”
容景谦闻言,又一次反问她:“你觉得呢?”
庄常曦最恨他这样,道:“我觉得?我觉得是你看不上我,你认为华君远是个很不错的好友,伙伴,不希望他娶我这么蠢笨的女子。”
“虽是好友,他要娶什么样的女子,同我何干。”容景谦摇头。
庄常曦道:“那你为何——”
她想了想,仍是觉得委屈,道:“你何必让华公子许这般诺言,我也早就不想嫁给他了。”
她这么说,容景谦倒是有些意外:“为何?”
“什么为何不为何的。”庄常曦直觉这段对话要告一段落了,慢慢起身,“追了两辈子也没个回应,我早就没那么执着了。再说了……我虽然我运气很好,中意的男子很好很好,可是……其实我根本不了解这个人,我只是觉得,看到他便很舒服,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所以?”
“所以……我不知不觉中,已经想明白了。他只是合我眼缘,让我一见倾心,若是他对我殷勤,只怕我早就将他踢得远远的了。可他那时待我疏离有礼,我觉得新鲜,便更要纠缠。后来他三番四次以我的身份为借口拒绝我,我便更加不甘……这些年的追逐,不知从何起,早已变质了。”
庄常曦走到门口,想要推门:“我设想过,若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只是个普通女子,他要娶我,我必会十分欢喜。可如今我早已是普通人,他待我一如从前,彬彬有礼,恰到好处,我不再觉得不甘心,只觉得释然。”
庄常曦要推门的手突然停住,她回头,不悦地看着容景谦:“可是,你却摧毁了我要好好和华君远把这段事情放下的权利。你要他许那样的诺言,他岂非认为我一辈子都爱他爱的要死要活,非他不嫁了?”
容景谦不知何时也起身了,站在她身后,他背着身后烛光,庄常曦一时间看不清他的神色,容景谦却突然对着她的脖颈伸手,仿佛要掐她一般,庄常曦吓了一跳,恐慌地看着他,容景谦只伸手,没有碰到她任何肌肤,精准地揪中她脖颈上红绳的一个结,将那挂着半枚玉佩的红绳给抽了出来。
庄常曦茫然地道:“你在做什么?”
容景谦道:“这半枚玉佩,你不要藏在衣服中,随我来。”
庄常曦方才才经历了容景谦竟有前世记忆,而自己三死犹生的恍惚,脑中一片混沌,正想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再把这些事情都理一遍,可……
容景谦又要做什么?
容景谦不解释,推开门,外面寒冷的风呼啸着吹来,庄常曦裹紧了衣裳,只好跟着走了出去。
外头风极大,庄常曦不由得贴近容景谦两步,容景谦走的很慢,恰好能为她挡住一些风,两人一路走到大厅,一个合坦侍卫模样的人急急过来道:“报告王爷,今日下午在闹市中滋事的那几个人已——”
“——你们做好了就行。”容景谦没让他继续说下去,“不会有下次。”
那合坦侍卫连连点头,庄常曦疑惑道:“闹市中滋事的……是那几个来找我麻烦的?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容景谦道:“此事和你无关,你不必再问,否则听了——晚上又要做噩梦。”
“什、什么……”庄常曦还真被他唬住了,想想又觉得不行,“可是怎么能说和我无关……”
“今日险些受辱的人倘若不是你,是任何一个金州内的女子,他们也要受到同样的惩罚。”容景谦的语气不容置喙,“规矩便是规矩。”
庄常曦不再说话,容景谦伸手要推门,庄常曦突然想到什么,抓住他的袖子:“等等,阿依澜我是认识的,可里面不是还有个年长的女子和男子吗?他们是谁?”
容景谦道:“男子是阿依澜最大的哥哥阿木尔,此次率兵支援我们。女子是阿依澜的姑姑,如今是胡达阏氏,也就是……当年的帕里黛公主。”
庄常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她捂住嘴:“是……是华君远的生母?!”
容景谦点点头,将门直接推开,阿木尔并不在,帕里黛公主和阿依澜围着火盆,华君远也在,大约是因为华君远很快要走,帕里黛公主显得有几分依依不舍,庄常曦虽然确实没有想过还会和华君远怎么样,可容景谦这莫名其妙地带她来见华君远的生母,实在是……
实在是莫名其妙!
见容景谦来了,阿依澜和华君远都起来行礼,阿依澜看到他身后的庄常曦,估计是误以为是庄常曦将容景谦给带来的,十分感激地对庄常曦使了个眼色。
庄常曦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帕里黛的目光在容景谦和庄常曦身上来回游走了片刻,像是想为阿依澜而仔细观察一下,容景谦和庄常曦的关系究竟如何——
突然,她的视线凝固在庄常曦胸前的半块玉佩上。
☆、释然
帕里黛公主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那玉佩, 随即目光往上,落在了庄常曦的脸上, 她死死地盯着庄常曦, 像是想从庄常曦脸上看出什么来一般……
她的反常吸引了大厅内所有人的注意,阿依澜最沉不住气, 她疑惑地道:“姑姑, 怎么了?”
也不知是谁教她的大炆称呼,她这样喊着有点不伦不类, 但此时已没人会去在意,帕里黛似乎从庄常曦脸上看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突然伸手, 想要触碰庄常曦, 又堪堪停住——
最后,连华君远都忍不住了:“殿下,请问……”
帕里黛诚然长的非常非常美丽, 更甚阿依澜,虽然算一算, 她应当四十上下,可看着最多也不过三十,皮肤紧致, 眉眼间又有一股岁月沉淀的韵味,她的眼珠并不是黑色,而是淡淡的褐色,当她这样看着庄常曦时, 竟似含着无限哀愁。
帕里黛上前两步,伸手摸向庄常曦胸前的那半枚玉佩,庄常曦下意识退了一步,帕里黛轻声道:“这位姑娘,我并无恶意,只是……可否让我看一眼,只一眼就行。”
庄常曦看了一眼容景谦,他淡淡地点了点头,于是帕里黛便在一屋子人各色眼神中捏起那玉佩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放下,她抬眼,再次看着庄常曦:“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庄常曦看着帕里黛,脑中突然闪过柳素那时的描述……
草原之上,即将远嫁的公主,意外与一个大炆人相恋,为他生下了孩子……
庄常曦道:“庄飞良。”
帕里黛闭上眼睛,呢喃道:“庄飞良…原来他叫这个名字。那……另一半玉佩,去了哪里呢?”
庄常曦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她茫然地摇摇头,旁边的容景谦却从腰间掏出另外半枚玉佩:“庄叔叔死后,将自己的那半枚玉佩留给了吕将军,后来吕将军在宫中同我相认,便将另外半枚也给了我。”
庄常曦意外地看着容景谦手中的半枚玉佩,这才知道原来容景谦一直以来都有两瓣玉佩,帕里黛伸手,捏起那半枚玉佩,神色越发痛苦,那双淡褐色的眼睛渐渐染上一层雾气。
华君远大约也想到什么,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不可思议地看着庄常曦,但始终不发一语。
而阿依澜忍不住又道:“什么呀?你们都在打什么哑谜?”
帕里黛深吸一口气,道:“可否……可否让我同庄姑娘单独聊聊?”
容景谦并没有向帕里黛要回那半枚玉佩,带头转身就走,阿依澜虽然茫然,但也不敢耽误,小跑着追了出去,华君远却停在屋内,不肯离去。
帕里黛看了一眼华君远,最后道:“罢了,你留下也好……”
庄常曦耳中发出阵阵轰鸣,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艰涩:“你……你认识我父亲?”
帕里黛重新在位置上坐下,摩挲着那半枚玉佩,道:“岂止是认识。”
华君远轻声道:“您的事情,柳素同我们说时,她……也在。”
帕里黛很意外地看了一眼庄常曦,她并不知道庄常曦原本就是那大名鼎鼎,如今在世人眼里,在胡达过的很好的康显公主,但她没有追问,只笑了笑:“既是如此,那想必你们已能猜到几分。”
庄常曦觉得自己指尖发凉,她道:“您同我父亲……生下了华大人?”
帕里黛轻轻地点了点头。
庄常曦和华君远下意识地看向彼此,这一眼望去,几十年的时光仿佛逆流回溯——
第一次,她在琼林宴上看到他,只一眼便觉得亲切欢喜,此后许多年里,她追逐,她失落,她喜悦,始终求而不得,她却没有想过要强逼他做什么,即便后来爱意消逝,她也无法讨厌这个人。
直到昨天,她还在想,不知道为什么,华君远说的话她总是愿意听,他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安抚她的情绪。
可原来,却是因为血浓于水?
华君远定定地看着庄常曦,不知也在想什么,庄常曦只觉荒谬,却又突然明白过来,为何上辈子容景谦和华君远去了一趟胡达,回来后容景谦便帮华君远牵线与张梦晴定下婚约。
那时容景谦早已知道庄常曦是庄飞良的孩子,只是没有戳破,而他带着玉佩和华君远去胡达时,一定见到过帕里黛,帮助华君远和生母重逢,而那时帕里黛,也一定看到了容景谦的玉佩……
帕里黛想必和现在一样,告诉了容景谦和华君远一切,而容景谦和华君远知道庄常曦与华君远的关系后,如何能再让容常曦那样执迷不悟地追着华君远?
而他同样不可能告诉容常曦,你不是皇帝的孩子,你的父亲和华君远的父亲是同一个人……
所以,华君远选择娶其他女子,彻底断了庄常曦的念想。
而这一世,容景谦想起所有的事情后,无法对华君远和庄常曦解释,只能先强硬地要华君远许下诺言,不会同庄常曦有任何往来……
华君远的惊讶逐渐消失,他柔和地看着庄常曦,像在看他——也的确是他——的小妹妹,庄常曦看向帕里黛,道:“我父亲……同你,相恋了吗?”
最初的意外过去后,庄常曦心中徒然生起一股愤然,珍妃一辈子也没忘记过庄飞良,可才半年,庄飞良就已经和别的女子……
“不。”帕里黛轻轻摇头,眼角落下一滴泪,“他很爱你母亲。是我那时贪玩,被匪人所掠,他救下我,想将我送回家。我喜欢他,但他待我很有礼貌,连姓名都不肯告诉我,只让我管他叫刘先生。后来但路上那些匪人来复仇,他为了救我,中了毒……那毒会导致人意识不清,他将我当做你母亲……”
庄常曦愕然地看着帕里黛,既想不明白帕里黛当时怎么会肯,更想不明白她如今又怎么会告诉自己这件事。
华君远显然是知道这一切的,他的神色也有几分无奈,帕里黛却没有看他们两个,而是继续摩挲着玉佩:“他什么都不记得,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我本也想将他当做我的一个梦,至少这样再嫁去胡达,我也不算太遗憾。只是没想到,会怀上孩子。”
庄常曦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按照她的脾气,是要指着帕里黛鼻子骂的,骂她不知检点,骂她明知别人心有所属,有恋人还如此行事,可是现在,她是骂不出口了。
“他同我说过最多的人,就是自己的义妹和妻子。”帕里黛道,“他说他随身携带的玉佩,他的妻子那里也有半枚,如果他能平安归去,两个玉佩合二为一,他便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把那女子迎回家……还要给自己听话懂事的妹妹,安排个最好的,最勇武的男子,他说自己有个好友便很不错,到时候要将他一起带回京城……”
庄常曦突然想到什么,道:“也许,他说的是吕将军。”
所以他死前才会将玉佩给吕将军,他希望吕将军娶庄以蓉,希望吕将军好好照顾自己的义妹和爱人……
可惜他不知道,即便自己还活着,再回去时,爱人与妹妹,都早已不在了……
庄常曦咬住嘴唇,忍着泪,帕里黛道:“他如今……在哪里?”
庄常曦道:“他早就死了,战死的,吕将军将他葬在一棵树下,如今早已无法寻觅。”
帕里黛大约早就能猜到这个答案,她轻轻点了点头,眼泪不断地流下,华君远上前一步,将手帕递给帕里黛,帕里黛擦了擦泪,又道:“那……你母亲呢?我听你父亲说过,她是个很美、很可爱的女子……他提到你母亲时,眼睛都在发光,真叫人羡慕。”
庄常曦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什么?”
“我出生时母亲便死了,我被其他人带大。”庄常曦道。
帕里黛错愕地看着庄常曦,又忍不住以手帕挡着脸低声哭泣:“你也是个苦孩子……”
华君远看着庄常曦,眼神复杂,庄常曦低声道:“不过……我母亲姓刘。”
庄飞良在外,都以刘曼曼的姓行走江湖,可见他对刘曼曼确实思念极深。
帕里黛一愣,随即潸然道:“他实在很爱你母亲……错的人是我……抱歉。”
庄常曦轻轻摇了摇头,道:“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多。”
在此之前,庄飞良和刘曼曼的故事,在她这里实在是模糊到不可辨认,他们的爱太过微小,无人记载,知情人不是已死去,便是缄口不言,反倒是帕里黛,能让她从这吉光片羽中,窥见一点幸福的可能。
庄常曦忍着眼泪又对帕里黛行了礼,匆匆往外走,她听见帕里黛似乎吩咐了什么,华君远也跟了出来。
外头月色冰凉,寒风呼啸,华君远道:“庄姑娘。”
他这人实在自持,事到如今了,还能喊庄常曦庄姑娘,庄常曦回头看着华君远,吸了吸鼻子,忍住没有哭出来:“你喊我庄姑娘,倒不如喊我妹妹。”
华君远原本神色也很复杂,听她这样说,倒是也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一定不想同这样的哥哥认亲。”
庄常曦道:“不。我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华君远意外地看着她。
庄常曦道:“我本以为在这个世间,我已经无依无靠,犹如浮萍,可如今突然多了个哥哥,我怎么能不欢喜?”
她又吸了吸鼻子,道:“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哥哥?”
华君远并没有犹豫,颔首道:“自然是愿意的。”
“看你答应的这么快。”庄常曦竟没忍住笑了出来,“你怕什么,怕我还中意你吗?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当真对你,已没有男女之情,我只是觉得,你是个很好的男子,比这世间上大部分男子都好……但现在,我并不亏,一个好男人是我的哥哥,比是我的丈夫,要好上许多许多。”
华君远瞠目结舌地看着庄常曦,最后也跟着摇头笑了出来:“你从何处学来这些鬼话的?”
庄常曦吐了吐舌头:“是织坊的阿姨教的。”
华君远闻言更是又笑了几声。
真奇妙,他们之前尴尬,如今竟很快就能这样平和地聊天,仿佛他们早该如此,没有一丝暧昧,就是如此融洽。
两人笑完,庄常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那,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唯一的哥哥,你要好好照顾我,哪怕容景谦欺负我,你也不能谄媚地帮他,得帮我。”
她满口胡言,华君远却只是笑着点头,庄常曦道:“我还有好多想说的呢,但是……但是现在不适合,我们都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这个身份。到时候,我肯定还有很多要求。”
华君远点头:“嗯,你尽管提。”
庄常曦也点点头:“那你进去安慰一下帕里黛殿下吧,我……我见了她,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我先去休息了。”
“好。”华君远仍是温和地点头,“你去吧,明日我不出门。”
庄常曦对他摆摆手,两人都转身,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突然,庄常曦回头道:“华君远!”
华君远也回首,看着庄常曦。
风拂过,枝丫轻晃,庄常曦搓了搓手,道:“谢谢你。”
华君远有些疑惑地看着庄常曦:“什么?”
“谢谢你……从来不曾喜欢过我。”
庄常曦说完,自己也觉得羞耻一般,尴尬地笑了起来,华君远温和地看着她,那眉眼和从前并无任何差别,他轻轻地摇摇头,道:“去休息吧,外面冷。”
说完,他转身,进了大厅,庄常曦茫然地立在原地,她并不懂华君远方才的摇头意味着什么。
或许,只是普通的“不用谢”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我真的挺喜欢华君远的,以前每次看你们评论骂他或者问我为什么要写他和常曦的戏份我都好憋屈,但不能说,现在总算呜呜呜……
☆、初吻
庄常曦一时间不想回屋。
夜色静悄悄的, 她鼻子被冻的通红,庄常曦往后院的一个池塘边走着, 脑子里乱糟糟的, 乱到她甚至无法从那一堆混乱中找出一个线头,把所有的事情和情绪梳理好。
庄常曦在池塘边站了一会儿, 突然有一个厚重的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庄常曦一愣,回头看, 却是容景谦。
他自己也披着黑色的大氅,没有看她, 同她方才一样啊, 盯着池塘的水面。
夜晚, 水面会结一层很薄的冰,待太阳出来,便又会尽数消融, 庄常曦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池塘很像你?”
容景谦莫名地看了她一眼, 庄常曦道:“你看着就是一层冰,结果呢,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冰水——你什么都知道, 为什么不能全部告诉我?甚至连一点提示都不给,要我自己突然面对。”
庄常曦的责怪来的有些莫名,可是容景谦知道她需要发泄,便没有反驳, 庄常曦却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嘴唇,道:“你知道吗?老天爷给我们一张嘴,就是要我们拿来讲话的!你不能只拿它吃饭你知道吗?!”
容景谦居然很平和地点了点头,但,依然沉默。
庄常曦要被他气笑了,深吸一口气,道:“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你什么都知道……”
她方才的怒气一下就消散了,只是喃喃道:“我每次都是这样,什么都最后一个知道。我……”
她的声音卡了一下,接着道:“你知道吗,方才帕里黛殿下同我说了一些我父亲和母亲的事情,我才终于有一种很明确的意识——我的父母十分相爱。”
容景谦道:“嗯。”
庄常曦之前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慢慢又冒了头:“我在想……如果,如果我父亲活着回来,有一点小军功,然后把你的母亲,和我的母亲,平安地从行宫里接出来……我就是一个最普通的小女孩。”
她说着说着,像是已经看到了那样的自己一般,声音也逐渐欢快:“我不会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但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会尽力帮我买一些小玩意儿,反正什么皮鞭珊瑚琉璃,我其实也用不上。他们也会给我做好吃的,教我念书写字,我的父亲似乎是个还不错的男人,他虽然肯定不会无条件地宠溺我,但一定会教我许多许多道理……我会像每一个民女一般,好好地长大。如果我有喜欢的男子,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和他家结亲,如果我不想嫁人,他们应当也不会催促我……”
庄常曦伸手,捂着自己的脸,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我以前看那些寻常女子,总觉得她们十分可怜,她们没有当过公主,这辈子也不会知道当公主有多么快活。可是,原来可怜的人是我……我这辈子也不会知道,有父母陪着我爱我,该有多么幸福……”
她哭的瑟瑟发抖,容景谦无言地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庄常曦实在是崩溃了,一转身便靠近容景谦的怀中,她把脑袋倚在容景谦的肩头,试图把脸埋进去,不想让容景谦看见自己嚎啕大哭的模样,而容景谦只是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就像很久以前,她做了一个噩梦,也是这般。
容景谦精明,可他的安慰从来笨拙,且无声。
庄常曦更用力地用脑袋去蹭他肩上毛茸茸的大氅,试图把眼泪鼻涕一起蹭上去,这样自己再抬头的时候,看起来不至于会那么失态,她哭的一抖一抖的,脑袋里也更加混沌,嘴里道:“但还好,虽然你这个便宜表弟不肯认我,华君远却愿意认我这个妹妹……我还是有家人的……我虽然怪帕里黛殿下,却又感谢她,华君远答应我了,他以后会是最好的哥哥,他本来就是个那么好的人……老天从来没有让我真的走向绝路,至少我现在还有一个哥哥了。”
容景谦低声道:“你不觉得遗憾吗?”
“一点也不。”庄常曦的声音嘟嘟囔囔的,“我开心的不得了呢……华君远那么好,我当他妹妹,可比当他妻子好多了……哼哼,将来他要是娶妻,还得听我的意见……”
想了想,又说:“算了,他自己喜欢就好,我这种连自己的人生都过的乱七八糟的人,还是不要管其他人了……”
容景谦低声笑了起来,庄常曦能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她慢慢地也止住了哭声,突然伸手一拍容景谦的手臂:“总之还是怪你!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清楚!你早点说不就没事了?!华君远是你亲哥!这七个字,有那么难说出口吗?”
“若在你对他情浓时告诉你,你恐怕难以接受。”容景谦自有一套考量。
庄常曦哼哼唧唧地又嘟囔着什么,容景谦意识到庄常曦有点不对,他稍微退开一点,伸手探上庄常曦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容景谦无奈地闭了闭眼,借着月色看见她眼神空洞,嘴里却还在骂他:“借口,都是借口!”
容景谦把她指着自己的手给推开,拉住她往她屋子里走。
庄常曦茫然地跟着走了两步,只觉得浑身疲懒,竟像什么耍赖的小狗一般突然在旁边的石椅上坐了下来:“我好困……”
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竟想就直接在这里睡过去,容景谦道:“起来。”
庄常曦耍赖地晃着头:“不了,这里挺好的……”
她把脸贴在冰冷的石桌上,被冰的一个激灵。
容景谦索性把人一拽,强行背了起来。
月色越发清朗,庄常曦伏在容景谦的背上,突然伸手去揉容景谦的脸:“你真的是个人吗?我怎么觉得你不像个人呢……像个鬼。”
容景谦才不理她,庄常曦又突然想起什么,道:“华君远……我确实不能嫁给他。那为什么,姜听渊也不可以呢?啊!!!”
她突然大叫一声:“难道姜听渊也是我的兄弟?!”
容景谦:“……”
他说:“不是,但你们不适合。”
庄常曦怪叫道:“什么适合不适合,那么多人,嫁人前还不知道自己丈夫是谁呢,不也就这么过下去了?你说,我和姜听渊不适合,那我和谁适合?你知道吗?”
容景谦说:“当然。”
他的语气如此笃定,以至于本就脑中一片混沌的庄常曦竟真的有些被唬住,庄常曦磕磕巴巴地道:“谁……?你快告诉我,是谁……”
他们路过一片种着梅花的墙角,风拂花香散,庄常曦被弄的意识越发不清醒,她伸手掐住容景谦的脖子摇晃:“谁,谁,谁……”
容景谦咳了一声,把人给扯下来,庄常曦步履不稳地晃了晃,容景谦扶住她,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庄常曦一愣,随即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容景谦,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容景谦没有再说什么,庄常曦又一晃,容景谦扶住她:“我把你送回房歇着吧。”
庄常曦却不肯走,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容景谦的话意味着什么,反而扯着容景谦的袖子同他分析:“你先告诉我,你哪里适合同我在一起?你从小大,都一直是我的弟弟。”
“你有将我当做弟弟吗?”容景谦反问她。
庄常曦一愣,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如果她将容景谦当做过弟弟,那就不会三番四次想要杀他害他。
“那……就算我没把你当做弟弟,可我是很讨厌你的!”庄常曦认真地道,“你是我最讨厌的人。”
“是吗?”容景谦又反问他,虽然语气笃定,但神色却并不是那么淡然,“现在还是吗?”
庄常曦蹙了蹙眉头,说:“是……吧。”
“好吧。”容景谦点点头,“那要如何你才不会再讨厌我?”
庄常曦说:“自然是要待我好。”
她理直气壮地扯着容景谦的袖子,撅着嘴巴叨叨絮絮地抱怨着:“你虽然救我一命,但从来不老实对我说你的想法……你满肚子坏水。而且,你还要娶阿依澜。”
容景谦蹙着眉头说:“我没有要娶阿依澜。”
庄常曦才不理他,自顾自地道:“啊!还有!”
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拍掌:“你!你在静思园,你……你真不是个东西!”
容景谦挑眉:“静思园?不是你错在先?”
“可当时你居然想……你居然想——”庄常曦简直没脸说出他想要对自己做什么。
容景谦看她眼神越来越迷离,伸手摸了摸,发现她脑门更烫了,他终于失去最后一点耐心,说:“我不止当时想,我现在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