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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5)(1 / 2)

地看着华君远,华君远道:“那日没替殿下寻回,总觉得心中难安,后来寻着机会便去将这玉镯取了回来,重新赠与殿下。”


“为什么……”容常曦怔怔地摸着那镯子。


华君远的声音朗朗似风穿竹叶:“殿下一片好心,却将这玉镯赠与了小人,若因此断了行善之心,岂不可惜?在下只盼寻回玉镯,殿下也可不失这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


容常曦捏着玉镯,几乎要哭了,从小到大,她听过的夸奖数不胜数,各色各样,却是唯一一次,有人说她善,说她有赤子之心,还费尽心思,把这无足轻重的玉镯给她寻了回来。


高山流水遇知音,原来是这种感觉。


华君远见容常曦久久不语,便行礼要走,容常曦鼓足勇气喊住他:“华公子。”


“殿下?”他停下脚步,微笑地回头。


容常曦扣着那玉镯上的裂缝,紧张的几乎要窒息了,但还是逼着自己,放下所有的身段和自尊,一字一句地说:“本宫……我、我过了明日,便十五了。要、要选驸马了。”


华君远一愣,随即笑道:“嗯,那便祝公主早日寻得如意佳婿。”


这短短几个字,好似一根带刺的铁棒在容常曦心头乱搅,她愣愣地看着华君远,华君远却像是毫无所察,只道:“殿下还有何吩咐吗?”


容常曦下意识摇了摇头,华君远便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一缕阳光洒下,容常曦的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她堪堪扶住一旁的假石,才勉强没倒下去,手中那镯子几乎要被她给捏碎了。


容常曦看着华君远一步步往远处走去,觉得他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上,她引以为傲的一切东西,身份、容貌、财富……在华君远看来都不值一提,恐怕唯一让他放在心上的,竟是自己根本没有的什么狗屁赤子之心。


而她是这样喜欢华君远,所以才能被他这样无所顾忌地伤害,在这乍暖还寒的天气下,似被一盆雪水迎头浇下,浑身发起抖来。


容常曦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慢慢站直,将那玉镯子放回锦盒里,往华君远离开的方向走去。


她不甘心。


从小到大,她从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既然她看上了华君远,那一定是要嫁给华君远的。


他想当这个驸马也得当,不想当也得当!若父皇赐婚了,华君远还能抗旨不成。


只是容常曦还想最后尊重他一次,她想问一问,华君远连那柳素都要,为什么不喜欢她?华君远究竟不喜欢她哪里了?她可以改,如果实在改不掉,那就华君远改!


容常曦走到人群之外,华君远那一抹白色的挺拔身姿格外显眼,他并未在人群中,而是在人群之外,身边站了个窈窕玉立的女子。


那女子容常曦也是认得的,名为叶潇曼,比容常曦小一岁,身世说起来,有几分复杂。


她祖上也曾赫赫有名,但到她父亲这一代,只是个普通不过的郡王,唯一的成就,便是当年和亲,娶了一位小族合坦的小公主阿娜尔,阿娜尔公主生下她后身子便一直不好,抗了五六年到底是去世了,郡王倒是十分坚贞,十余年来并未再娶。她与容常曦同年,生的颇为好看,有些异域风采,一双杏目波光潋滟,眼角却微微挑着,鼻梁高挺,性子也活泼。


在此之前,容常曦对她的印象不过是一个话有些多的女子,虽名义上是个县主,但地位不算高,她的生母让她的身份到底有些尴尬,叶潇曼也不太巴结容常曦,两人之间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可此时,叶潇曼与华君远在人群之外,看似颇为亲近地聊着天,她手舞足蹈不断地说着话,华君远含笑听着,偶尔才说两句,那叶潇曼听他讲话后,害羞地捂住脸,十分少女地扯着裙摆左扭右晃,最后华君远颔首说了些什么,竟直接伸手,拉住了叶潇曼的手,叶潇曼也丝毫不抵抗,一脸娇羞地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容常曦不晓得他们要去哪里,也没力气再跟上了,她想起那一夜看着华君远将柳素高价拍下,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将人带走,还有这一回,避着众人视线,悄悄将叶潇曼带走……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亲昵的似一对已悄然来往了许久的恋人。


他好像什么人都喜欢,什么人都可以,唯独自己,入不了他的眼。


他是怕自己是公主,将来不能这般四处留情,花天酒地了吗?


可她不会在乎的,只要他当了驸马,那她也可以接受……接受个屁!


如果华君远当了自己的驸马,他胆敢和别的女人多说一句话,她都要将他们两个一起浸在猪笼里游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容常曦就越发感到绝望,她甚至瞬间就明白了华君远为何对自己无意。父皇已经是天子,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男人了,仍抵挡不了女子的诱惑,何况其他男子呢?她容常曦便是再好,又怎能让华君远为此放弃一整片花丛。


她恨自己生在帝王家,又恨华君远与其他男子毫无区别,同样低劣,最后她捧着那锦盒,失魂落魄地回了宫,第二日连诞辰宴都没有去,倚在床边哭了整整一日一夜。


那时她本以为,很快就会听到华君远与叶潇曼的婚讯,谁料过了许久也毫无动静,倒是皇上见容常曦一直不提驸马的事情,有些着急,容常曦三番四次变着法子打听华君远的事情,才晓得他醉心书法和机巧,竟一直没有娶妻。


容常曦又活了过来,恰逢容景兴要出外建府,容常曦便提议要容景兴邀请华君远,容景兴一口答应下来,却又苦于不知如何开口,容常曦也晓得容景兴和华君远毫无交情,更不希望容景兴以权压人,犹豫再三,还是找上了允泰殿。


她本以为自己怎么也要受一番容景谦的羞辱,不料她磕磕巴巴地说了来意,容景谦一口便答应下来,只提了一个要求,让她到了夏天后,要一道去明光行宫避暑,容常曦是很懒得外出的,这么多年明光行宫也就去过一两回,但还是同意下来。


之后便是容景兴设宅却染上了拉肚子的毛病,而一整个春天过去,容常曦也并未能同华君远的关系有任何进展,他对待这位待嫁且春心萌动的公主,仍是那副彬彬有礼,却疏离的态度,容常曦甚至捉摸不透,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应是知道的,却伪装的天衣无缝,可偏偏他同样没有说亲,他一日没有说亲,容常曦便一日无法彻底断绝自己对他的想法。


待第一朵莲盛放以后,天气越发炎热,容常曦其实都忘记自己答应过容景谦要去明光行宫的事情了,但那一年实在热过了头,于是皇帝说要摆驾明光行宫时,容常曦主动要求跟着去,到了行宫,容景谦态度出奇地好,主动同她说,皇姐很守信。


容常曦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这桩事,厚着脸皮说那是自然。


明光行宫四处都是遮天蔽日的大树,三面环湖,还有几处小瀑布,清新而解热,容常曦心情都好了不少。她念及容景谦愿意替自己将华君远请出来,觉得他大概也想通了,与其三番四次利用华君远来奚落自己,倒不如将华君远当做讨好自己的筹码,而容景谦这时候本就待遇比之前好上不少,那年纪大一些的皇子大多已离宫,容景兴容景昊的府邸都已定好,修葺的差不多了,手头一堆事务,已没人再有闲情欺负容景谦。


何况,要欺负他,已远非从前那般简单,这些年下来,他看似什么也没做,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宫人和皇帝对他的看法,皇帝并不觉得这个皇子有多么出众,但却哪里都挑不出错处,上书房考试,他总能名列前三,任何政论,也能对答如流,纵马骑射,更是从不落下乘,偶尔还能拿个第一。


他从不向皇帝提出任何请求,小小年纪看起来已是无欲无求,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也从不贪图任何富贵与名号,实在让人放心。只是他性子冷淡,皇帝无法从他身上体会到天伦之乐。


如今连容常曦都不再找他的茬,又有何人会穷极无聊地去招惹容景谦,尤其是,春日宴的时候容常曦比他矮半个头,到明光行宫,居然已要微微仰头看他了,他似一颗向阳的大树,贪婪地汲取着周围所有的营养,不知疲惫地生长。


☆、败退3(第二更)


至行宫的前两天,容常曦深觉舟车劳累,基本都在屋内休息,第三日才让侍女撑着巨大的坠流苏纸伞,晃晃悠悠地出门,正好撞上容景思和姚筱音,彼时两人已心知肚明会成亲,就等皇上赐婚,这回来明光行宫,皇上特意带上了容景思和姚家人,也存了要两个小辈相互熟悉的心思。


雨花桥上,容景思执伞,挡住自己与姚筱音头顶的日光,桥下溪水潺潺流过,姚筱音虽未受日晒,却双颊微红,低声说着什么,容景思微微一笑,偶尔接话。


这场景让容常曦想起那日在御花园的叶潇曼与华君远,加之一想到容景思会娶姚筱音,姚筱音还会生孩子,用不着两三年,自己在容景思心中的地位,便会远在姚筱音与他那些孩子之后,容常曦更觉得不爽,她三两步走上去,道:“三皇兄!”


姚筱音吓了一跳,容景思也回神,笑着说:“常曦,你这懒虫,可算愿意出门了?”


姚筱音也微笑道:“常曦。”


容常曦只当没看到姚筱音,撅起嘴看着容景思:“外头热死了,太阳还这般晒人。谁乐意出来呀。”


容景思好笑地看着她头顶那大大的纸伞,道:“这么大的伞,还怕晒?”


容常曦挥挥手:“撤了,给我撤了!”


举伞的两个侍女面面相觑,不敢妄动,容常曦回头怒视她们:“你们聋啦!?看来这俩耳朵也是装饰用的,割下来算了?”


那两个侍女连忙退开几步,容常曦便这么直接暴露在火辣辣的阳光下,自己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容景思连忙用自己手上的纸伞替她挡住日光,姚筱音僵硬地立在原地,被太阳晒着,脸上却反而一片惨白。


容常曦很委屈:“皇兄又不替我打伞,还笑我让人打大伞出门,让我晒死算啦!”


容景思哭笑不得:“这不是替你打着伞么。”


容常曦像是才看到姚筱音一样:“可姚姑娘怎么办呀?”


容景思有些为难地转头看着姚筱音,正要说话,姚筱音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微微摇头:“我……我不妨事儿的。常曦娇贵,得先顾着她,我先告退了。”


容常曦扬了扬下巴,姚筱音便转头,小跑朝着大片树荫的方向跑去,容景思有些无奈地说:“常曦你啊……”


“怎么啦,三皇兄你还要为别的女人骂我不成?我不过就是——”


容常曦目光顺着姚筱音的背影消失在一棵大树后,她语调难掩得意地说着话,目光不自觉上移,却不期然地撞上一道漠然的视线。


容景谦居然侧躺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这边。


容常曦:“……”


这家伙是人是鬼啊!!!


容景谦和她对视片刻,随即一翻身,像是不小心掉下去一般,那树木极高,容常曦呼吸一滞,他却轻巧落地,很快也消失在树木茂密的小路里。


容景思陪着容常曦逛了一小圈西边的园子,容常曦仍觉得有些闷热,鼻尖沁出一点汗后便说不想再逛了,容景思心里也记挂着姚筱音,恰好两人路过纳凉殿,容景思匆匆离开。


纳凉殿周围摆着些冰块,是皇帝平日在明光行宫处理政务之所,下人通报了一声,皇帝就让容常曦进去,容常曦往里小跑了两步,才发现某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居然也在。


“皇姐。”


容景谦对她行礼,仿佛刚刚在树上的人不是他,容常曦走到皇帝身边,撒娇道:“还是父皇这里最凉快。”


“那你常来便是。”皇帝拍了拍容常曦的手臂,示意她坐下“但你是女子,不可太贪凉。”


“知道啦。”容常曦在皇帝附近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悄然投向坐在书桌对面的容景谦。


对容常曦来说,自己向几个哥哥弟弟撒娇或发怒吸引他们注意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被容景谦看到,便莫名有些诡异的感觉,她也说不上自己在心虚什么。


“景谦,此前我问你的事,你心中可有想法了?”皇帝见她坐定,便重新看向安静的容景谦。


容景谦正要回答,容常曦便说:“什么事儿,什么事儿呀父皇。”


皇帝无奈道:“景谦外出设府,及他之亲事。”


容常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容景谦也没多久就要满十五了,这些事儿是得开始考虑了,就算不着急立刻出宫,也该张罗起来。


容景谦只道:“但凭父皇做主。”


标准的容景谦式回答。


皇帝颔首:“朕心中自然有想法,不过这些年,你从不曾索求任何事情,明年这时候,兴许你已离宫了,朕想着,总得满足一些你的愿望。”


“有一屋遮风,有良妻持家,足以。”容景谦仍不提任何要求。


皇帝有些感叹地看着容景谦,正要说话,容常曦便很受不了地道:“皇子的府邸的规格都是定死了的,什么一屋遮风,你想住茅房不成?”


皇帝好笑不已:“胡说八道。”


容常曦继续说:“至于你的亲事嘛,既然你唯一的要求就是良妻贤妻,那好办,张翰林之女张梦晴怎么样?和你一般大,是有名的才女,吟诗作对,诗画歌赋女红样样精通!我见过她,性格很好,温婉大方,十分贤良。”


“常曦。”皇帝微微蹙眉。


容常曦所言句句属实,这张梦晴确实是有名的才女,性子也确实好,家世嘛,差了一些,张翰林手无实权,只能算是个说的上一点话的腐朽书生,不过也算是书香世家。但张梦晴与才气齐名的,便是她的容貌,实在有些丑陋,左脸上有一道巨大的红色胎记,像是被烧毁了一样,这些年张家遍寻名医,也没能让那胎记稍微消退一些,张梦晴自己也略有些介怀,总以薄纱遮面。


她这样家世好,性子好的女子,通常早早就被提亲之人踏破门槛,可张梦晴至今没有许亲,这些皇子挑选妻子时,张家更是连名册都不敢递上来。


容常曦是知道的,男子大多肤浅,虽嘴里说着要贤妻良母,实际上看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了,不管是父皇还是华君远都不能免俗,那么容景谦就更加——


“一切但听父皇吩咐。”他看也不看得意洋洋等着自己露馅的容常曦,只平静不已地点了点头。


皇帝一晒,容常曦不可思议地站起来:“你是不是不知道张梦晴长什么样啊?!”


“曾遥遥见过两面。”容景谦淡淡道。


容常曦更加迷茫了:“那,那你还……”


皇帝拍了拍容常曦的脑袋:“行了,景谦的境界,你这阿呆怎会了解。”


没能让容景谦露馅,还被父皇嫌弃境界不如容景谦,容常曦气的几乎要跳脚,皇帝又说:“张家女确然不错,但并非适宜人选,明日我再让人给你递一些名册,你好好看看。”


容景谦道:“是。”


容常曦抓着皇帝的手臂摇晃:“父皇!”


“干什么?”皇帝好笑地瞥着她,“你倒是晓得管景谦的亲事?你自己的呢?你可是女子,还比景谦大!再这样下去,可就是没人要的老公主了!”


容常曦气鼓鼓地不说,皇帝又道:“你看看你自己,还不让说,这么多青年才俊,你就没一个看的上眼的?”


那个瞬间,容常曦几乎要脱口而出说自己喜欢华君远了,可她不知为何,又总下不定决心让父皇强行赐婚,她总觉得,即便最后逼华君远娶了自己,自己也未必能真的如愿。


她喜欢那个温和,彬彬有礼不失有趣的华君远,她打从心底害怕华君远将来会冷待她,就像许许多多传说中,一年只见两次面的公主和驸马……


皇帝见容常曦忽然沉默,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正要说话,容常曦又撒娇起来:“我就是不想离开父皇嘛,除了父皇,天下还有哪个男子会这般宠我!”


皇帝便也没追问,笑骂了两句容常曦后将两人赶出纳凉殿,继续处理未完的折子,容常曦和容景谦行礼退出去,容景谦对容常曦拱拱手,转身便要走,容常曦伸手拦住他。


容景谦倒也不惊讶:“怎么?”


容常曦说:“你开始躲在那个树上偷看什么啊,鬼鬼祟祟的!”


容景谦道:“我在上头休息。”


“骗谁呢。”容常曦双手叉腰,眯着眼,“好好的房间不休息,去树上喂蚊虫?”


“那是香樟,周围不会有蚊虫。”


容常曦一噎,她自然不晓得香樟是否真能驱虫,只好说:“你怎么上去的?你手脚功夫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容景谦很疑惑地看着她:“爬树罢了,我自幼便会。”


容常曦见实在找不到他有啥问题,只好悻然打道回府,本打算早早入睡,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喊人备了些水果吃下后更加难以入眠,索性起身,也没带下人,一个人打算去附近溜达一圈。


鬼使神差的,她走到了那颗大樟树下,一抬头,还真有个人在上边。


容常曦犹豫了一会儿,扬声道:“容景谦!”


上头那人微微晃了晃,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她。


容常曦说:“我有话要问你。”


容景谦不动,只说:“今日太晚了,有何事,可明日再说。”


“我偏要现在说!”容常曦气的跺脚,白天人多嘴杂,哪里方便询问华君远的事情。


容景谦道:“我还不想下去。”


容常曦以为他在故意推拒,正想骂人,容景谦又说:“皇姐可愿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算错章节了,所以今天明天都双更好了!加上昨天就是连续三天双更……然后v了以后还要更两章粗长的……好担心这样存稿能用几天,不管了!


你们也要宠宠我!多说点什么嘛,实在不行骂小公主也可以的!(……)


☆、败退4


这倒是让容常曦有几分吃惊。其实她看着容景谦在树上的样子,确然有几分好奇和羡慕,只是她一个公主爬树实在不雅,但此时夜深人静,四下无人……


容常曦骂了句:“你以为本宫是猴儿啊?!”


容景谦垂眸看着她,像在说爱上不上。


容常曦伸出手:“我可爬不上去,你把我想办法弄上去!”


这话无理取闹至极,容景谦却不意外,他顺着树干落地,停在容常曦面前,微微屈身:“皇姐上来吧。”


容常曦一愣:“干嘛?”


“背你上去。”


按理来说容常曦肯定要狠狠一拍他的背,果断拒绝,可她呆了片刻,竟觉得这一幕有些莫名的熟悉,容常曦说:“你确定不会出问题吧?”


“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你以前背过人爬树?!”


“嗯。”


他这样信誓旦旦,背脊看起来又这样厚实宽阔,确实比较让人安心,容常曦将信将疑地爬上去,发现这人身上其实也没自己想象中的酸臭味,相反,还有种淡淡的木香,容景谦扶着她的腿,说了声“抓好我肩膀”便灵活地上了树,他不像容常曦猜测的那般手脚并用,而是足尖轻点,微微借力,便轻而易举地上了最低的枝干,之后更是行云流水地一路向上,脚不沾地,功夫极好,容常曦吓得搂紧了容景谦的脖子,眼睛都不敢睁开。


“好了。”


容景谦立在最高最粗的枝干上,容常曦微微睁眼,赶紧扶住旁边的树干,害怕的两腿都微微打颤,而容景谦面不改色,已在枝干上盘腿坐下了。


容常曦也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坐下,右手扶着树干,左边是容景谦,总算感到一丝放心,她这才有余力打量周围的一切。


茂密繁盛的香樟叶层层叠叠,犹如一道道横向拉开的绿色帷幔,透过枝叶的间隙,隐约可见整个明光行宫的全景,行宫里多数地方还点着灯笼,在那些叶片中猛一看去,像许多坠入行宫的星星,而抬起头看,藏在树叶里、云层中的弯月温柔,却又格外清冷。


容常曦渐渐放松下来,轻声道:“你倒是会享受。”


容景谦随手摘下一片叶子,以手指摩挲:“皇姐想必是要问辰元的事情。”


在他面前,容常曦已是极其厚脸皮了,闻言点头:“不错,他到底为何始终没有娶亲?”


容景谦不答,只将那叶子放在唇边,随即响起悠扬的曲调。


正要怪他不回话的容常曦微怔,居然听出这是什么。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他吹的不算太好,脸上是一贯的冷然,曲中却有种异样的伤情,容常曦将头靠在树干上,瞥见那淡灰色的云越积越厚,月光越来越暗,似曲中人此生难归的黯然与辛酸,这奇怪的树叶曲调,在此情此景下,竟如此哀切。


难道从前,宫人说允泰殿闹鬼,如泣如诉,便是这家伙在吹叶子?


她轻声念出之前老太傅陈鹤教过的那首诗:“……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


容景谦放下叶子,侧头看着她。


容常曦回过神来,道:“我问你话呢!他为什么不娶亲?”


“树之将倾,叶何以存?”容景谦一松手,那叶子便轻飘飘打着旋落了下去。


容常曦开始没懂,呆了片刻,才忽然明白他什么意思:“大炆如此鼎盛,边境那些不入流的小族偶尔来犯,根本不成气候!怎么就树之将倾了?!”


容景谦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容常曦忽然想起别人说华君远醉心机巧,难道他是在想方设法,为战争出一份力?


华君远实在好,既不是臭烘烘的武官,也不是腐朽的儒生,他这样高洁,不似人间俗子,却又心系苍生,甚至为此无心娶亲……


容常曦本以为自己会生气,可知道了实情,竟又觉得更加喜欢华君远了,她纠结地说:“那他娶我,与这些并不冲突呀。我会全力支持他的。”


“皇姐想帮他?”


容常曦点头如捣蒜。


容景谦淡淡道:“不去打扰,便是最大的帮忙了。”


“容景谦!”容常曦本来还感动不已,又很快被他这句话弄的来气“你可不可以少拿我对华君远的心思来奚落我啊?!少女情怀这般可贵,你这臭石头不懂便罢,也别踩在脚底!”


容景谦很稀奇一般地扭头看她:“皇姐今日,不才践踏一桩少女心事?”


“我何时……”


容常曦下意识要反驳,却不期然想起姚筱音满脸通红跑走的样子,她一噎:“好啊,你这是要帮姚筱音讨公道?嗬,你喜欢她不成?”


“将心比心这四个字,皇姐总该学学。”


容景谦眺望着前方,语调很是平稳,但容常曦却品出来了,合着这家伙不是来帮姚筱音讨公道的,是来教自己怎么为人处世的!


她怒气冲冲地一拍树干,没留意到自己腰带散了,被她这么一坐,导致她整个人过于前倾:“容景谦!本宫晓得你对本宫有诸多意见,但是本宫应该干什么,还轮不到你教我——”


话音未落,手舞足蹈的她尖叫一声,便摔了下去。


好在容景谦反应够快,一手抓着树干,一手拉住了容常曦的手掌,容常曦便被这么吊在了半空中。


容景谦站在树枝上,容常曦吊在半空中,模样极其可笑。


容常曦却笑不出来,只不住地尖声道:“快拉我上去!”


可容景谦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不拉她上去,也不松手,只缓缓解释:“我并非想教皇姐什么。”


“我管你是想干嘛,快拉我上去啊!!!”容常曦都快哭了。


容景谦说:“有一事想问皇姐。”


合着在这儿等着算计她呢!


容常曦怒吼:“问问问!我有问必答!你这小人!”


容景谦说:“皇姐九岁那年,为何忽然停了明光行宫这边的药材年俸?”


此事说来话长,明光行宫是皇宫中人最常来的行宫之一,但因为他们贪凉,常有人染病,且明光行宫地处山脚,附近许多名贵药材,故而每年也会从每个主子那儿扣一点钱,用作明光行宫的药材储存,储存什么药材,和药材多少,一般也是由主子自己定。


容常曦想了片刻,道:“这个啊?!还不是明光行宫的下人不老实!我的年俸他们竟然多扣了!买的还都是什么人参灵芝之类的名贵药材,我要那些东西做什么啊?!便让父皇把那几个负责的宫人赶出了行宫,再索性将所有的年俸都停了,这有什么问题吗?!那么多药材放在那儿,有什么用呀,摆着好看吗?!”


她仰头看着容景谦,容景谦也正低头看着她,这沉沉夜色里,那双眼睛中有太多容常曦看不懂的东西,她竟莫名有些害怕:“……喂,我回答了,你赶紧拉我上去啊。”


容景谦一动不动,容常曦颤声道:“你,你究竟想做什么?我哪里做错了吗?我若是做错了,你可以跟我说,我、我会考虑改一改的!你别松手,我死了,你也落不着好!”


“皇姐哪里会有错。”他的神色冰冷,声音更冷,似叠在纳凉殿周围寒气袅绕的冰块,“错的是我。”


话音刚落,便将手给松开了。


容常曦瞪大了眼睛,尖叫声卡在喉咙中,手脚挥舞着急速下坠,这一刻,年仅十五的容常曦,第一次感知到自己的死亡。


从高处摔落而亡,这是最最难看的死法,皮开肉绽,鲜血飞溅,想来最后连父皇都会认不得那是她。


不过须臾,容常曦却觉得好似过了一万个春秋,她双目紧闭,泪已凝在眼角,却发现自己的下坠之势忽停,腰间猛然一紧。


容常曦颤巍巍地睁眼,才知自己停在了空中,离地距离已不算太远,也就一臂之长,而她那脱落了的腰带最内围还牢牢地扣在自己的腰上,而另一头却被仍在树枝上的容景谦踩在脚下。


合着他当时就做好了准备,看似是要破釜沉舟让她摔死,实则一直踩着她的腰带。


容常曦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被一根腰带吊在半空中,好似一颗吐丝掉下来的蝉蛹,她又怕又怒,两条腿四处乱蹬,整张脸涨成酱色:“容景谦!你找死!!!”


容景谦理也不理她,脚下一松,容常曦大叫一声,砰地一下落在树根旁的泥土地上摔了个结实,她第二回掉下来的高度并不算高,但这么狠狠一摔也是极其狼狈,容常曦只觉得右边手臂和腿简直失去了直觉,一阵阵疼痛在周身蔓延开来。


“呜呜……”容常曦头一回吃这样的苦,加之之前就备受惊吓,眼泪瞬间就哗啦啦地落下,她低声嚎哭着,“容景谦!你为什么要这样!本宫又哪里得罪你了!”


她那时觉得容景谦犯了这样大的错,回过神来肯定要想办法求自己不追究此事,可哭吼了半天,周围依然静悄悄的,只隐有蝉鸣扰人,容常曦费力地一个转身,才发现容景谦早已不见了。


他……他把浑身都痛的她就这么直接丢在了这里,自己跑了?!


这和之前把她丢在青楼里比较,容常曦竟分不出哪一次更恶劣。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 今天下午一点半会有第二更和小番外(超短小) 把这次的回忆更完~~


☆、败退5(第二更)


这一夜容常曦难以忘怀,她委屈到了极点,很费力才爬起来,没走两步又痛的坐在了地上,嗷嗷大哭了半宿,才终于惊动巡逻守卫,喊来两个随行太监,将小公主给背了回去。


尤笑心疼不已地给容常曦上药,脱了衣服一看,才发现手臂和大腿侧边全部已青紫一片,她天生皮肤白,又不爱出门,雪一般的肌肤上晕开几道可怖的於痕,容常曦自己瞥了一眼,哭的更厉害了。


第二日清早皇帝惊闻此事,立刻赶来看望容常曦,容常曦哭了一晚上,眼睛红肿,躺在床上面色憔悴,看到父皇来临,更是呜咽地夸大事实,说容景谦将她强行背上树,又把她给推下去,分明是想害死她。


皇帝一听就知其中另有蹊跷,容景谦那性子,怎么也不可能要害死容常曦,更不可能选个如此明目张胆的办法,但容常曦摔成这样,容景谦确然脱不了干系。他把人喊来书房,一顿责问,容景谦也不辩解,只说但听父皇处置。


头痛不已的皇帝最后让他去跪明光行宫的祠堂,一直跪到他们回京再说。


容景谦一言不发,去了祠堂,明光行宫的祠堂里,有一些在明光行宫逝世的妃嫔的牌位,其中自然包括容景谦的生母静贵人,容景谦就正对着静贵人的牌位,一动不动地跪着,来送饭的宫人看他那样,低声说其实圣上也没有要他如此,毕竟这祠堂地方偏远,也无人督查,要偷懒十分容易。可容景谦还是那样跪着。


另一边容常曦本就是外伤,躺了两日便不碍事了,青紫虽未消,却已不痛,她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一趟这边的药坊检查自己名下存着的药材,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虽然那些年她那边扣的年俸不少,但眼下她这边的药材却空空荡荡,尤其什么人参灵芝,连根须也瞧不见!


最要命的是,之前的宫人都被打发走了,现在她要问责都不知道能问谁!


容常曦咬牙切齿地出了药坊,索性直奔祠堂,容景谦跪在一个青色的团蒲上,听到身后忽然传来的开门声与脚步声,仍是一动未动。


“容景谦!”容常曦走到他面前,叉着腰看他,“你……你真是狗胆包天!”


容景谦仍盯着静贵人的牌位,连看也不看容常曦一眼。


他面前的香炉里插着六支香,也不知另外三支是插给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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