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宗在华阳的兜帽边上道:“这名字还真配你。”华阳瞪了他一眼。走了一段路,前面出现一座宅院,宅院倒是没什么稀奇,奇就奇在整座宅院竟然被一圈连通的汤泉包围,团团白雾袅袅升起,与渐渐变大的雪花融成一体,缥缈宛如人间仙境,又确实像极了月宫现世。饶是见多识广的华阳,都被眼前的景象所惊艳,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她再去看陈敬宗。陈敬宗倒是很稳重,一副就算嫦娥真的从池子里冒出来他也不为所动的姿态。汤泉池子上有一座石桥,一行人跨过石桥,便进了“月宫云雾”。三进的院落,刘公公安排了八个小丫鬟在此,不过华阳带了两大两小四个丫鬟,姑母这边的八人便只需要负责打扫庭院。“长公主、驸马稍作休息,厨房马上送晚膳来。”刘公公交待完毕,识趣地退下了。朝云带走八个小丫鬟,要给她们讲这几日伺候长公主需要恪守的规矩。朝月在里面铺床。陈敬宗:“我去后面看看?”华阳知道他要去找真正给他们用的汤泉池子,只提醒他注意仪态,莫要一惊一乍的,叫丫鬟们笑话。陈敬宗递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离开华阳后,陈敬宗去了后院。这边堆砌了一片假山,假山高矮错落,连他这样的身高都难以窥见山内的情形。沿着假山中间清幽狭窄的小路,陈敬宗转了大半圈,眼前终于豁然开朗,现出一片冒着白色雾气的汤池。池岸全部用打磨得光光滑滑的大小石块儿仿自然水景铺就,池北是一片苍翠的竹子,池东、池西分别种了一株老梅树。这两株老梅树显然是特意移植过来的,树梢都往池子中间伸展,最长的几根在半空交错。可能是这边足够温暖,点点红梅竟然已经盛开,更有一些花瓣落入池中,随水波飘摇。陈敬宗沿着池子走了一圈,重新回到南岸,他只觉气血翻涌,恨不得马上就把长公主抱过来,再丢进去。前面的屋子里,华阳刚洗过手脸,正在涂抹面脂。门帘挑起,陈敬宗走了进来。华阳发现他的脸有些红,担心问:“是不是受寒了?”冬日刚睡醒的人,确实容易着凉,脸红就是最常见的症状。陈敬宗答非所问:“那边把饭送过来了,出来吃吧。”华阳也真饿了,晌午遇到的酒楼普普通通,饭菜于她而言几乎是难以下咽。刘公公亲自领着几个小太监送的晚饭,即便没有大长公主的交待,他也会把长公主夫妻当亲主子一般殷勤侍奉。“天寒,奴婢擅作主张给您预备了果子酒,您尝尝看?”刘公公从暖锅里提起那把精致的青瓷执壶,满面堆笑。华阳领他的情:“半盏便可。”酒盏本来就不大,半盏差不多也就能喝三口。刘公公笑眯眯地倒了酒。华阳叫他们退下了,今晚都不用再过来。晚膳丰盛,华阳吃得怡然自得,陈敬宗食欲也不错,酒也喝了满满一壶。饭后,华阳披上斗篷,跟着他去后面看池子。雪越来越大,风则停了下来,被四面假山包围的这片汤泉,更显清幽。华阳越是讲究,就越满意姑母对这池子的布置,尤其是那两株盛开的红梅,已让她觉得不虚此行。她满眼风雅,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暗哑的声音:“咱们什么时候来泡?”华阳斜了他一眼:“坐了一日的车,我今晚只想睡觉,你自己先泡吧。”陈敬宗:“我没经验,也不知该泡多久,还是等你一起稳妥。”两人便先回了屋子。西侧室另有浴池,这里只是烧温的清水,华阳先洗过,擦干头发回内室歇了。陈敬宗洗完澡,摆出莲花碗,瞅瞅已经躺在帐中的长公主,他直接往里面泡了五个,有备无患。.前半夜,华阳睡得很香,然后大概是白天在车上睡多了,到了下半夜,也不知道什么时辰,旁边陈敬宗动了动,华阳跟着醒了。她才翻个身,陈敬宗便抱过来,亲她的耳朵,呼吸急促。华阳:“……你该不会一直没睡着吧?”陈敬宗:“还好,只比你早醒了一会儿。”华阳沉默。陈敬宗:“我想去泡池子。”华阳身上开始发热。陈敬宗用被子裹住她:“我抱你过去。”华阳:“等等!渴了,给我倒碗水。”陈敬宗马上松开她,华阳喝水的时候,他跑去洗漱架那边,仔仔细细刷了一番牙。华阳:……穿好衣裳后,她也去刷了一遍,洗洗脸。长发还乱着,尽管明知等会儿要被打湿,华阳还是拿梳子通了一遍,这个时候,陈敬宗端着莲花碗出去了。等陈敬宗回来,直接将华阳打横抱到怀里。华阳有些紧张。陈敬宗道:“放心,不会有人过来。”通往后院的两道门,都可以从里面上锁,防的就是主人家泡汤泉时有不老实的下人过来偷窥。华阳亲眼看着陈敬宗落锁,心却依然怦怦直跳。船上至少有棚子遮掩,汤泉上面可什么都没有。陈敬宗抱着她下了走廊,路上被他提前放了灯笼,微弱柔和的灯光照出漫天降落的雪花,整片假山都是一片银装素裹。到了池子这边,陈敬宗不给长公主扭捏的机会,三两下帮她脱了外衣。只剩一套单薄的红绸中衣时,华阳拍开他的手,率先进了池子。她如一尾成精的红鲤,轻快地朝一株梅树下游去,那里光线最暗。才游到一半,远处传来更大的落水动静,华阳悸动地回头,岸边、水面皆无人。可是有轻微的水声,池面的雾气也不安地震荡着。华阳游得更快了。就在她双手已经碰触到岸边圆润平滑的石头,腰上忽然一紧,下一刻,冒出水面的男人猛地将她翻转,欺了上来。第155章雪一直在下着。繁密的梅枝连着上面绽放的朵朵花瓣挡住了大部分雪花, 只有零星一些会穿过缝隙飘落,或是落入水雾缭绕的汤泉,或是落在长公主酡红的面颊、玉白的双肩。华阳却感觉不到冷。池中暗藏乾坤, 譬如就在这岸边,竟藏了一块儿平整如榻的石板, 微斜着潜入水中。华阳此时便躺在这石榻上,身子被温热的汤泉水笼罩,就连双肩与脖颈,也被涌动的泉水一次又一次地漫上再离去。她只能维持仰面的姿势,才能避免无意中喝到汤泉水。她若睁开眼, 能看到半空的雪景与梅花, 分不清是什么时分, 雪光倒映着灯光, 柔和朦胧,如梦似幻。华阳喜爱这雪景, 倘若陈敬宗不在, 她一定会安静又惬意、心无旁骛地欣赏很久很久。可陈敬宗在, 他让她根本看不清枝头任意一朵梅花,他突然来亲她时, 脸上滚落的水珠会打湿她的睫毛。华阳索性不看了, 全随他。“早在弘福寺后山的时候,我就想这样了。”陈敬宗的话从来都没有少过,长公主越矜持越不屑讨论这个, 陈敬宗越要说给她听。什么白雪、红梅, 陈敬宗统统看不见, 他眼里只有长公主, 只有他娶到的仙女祖宗。他喜欢看她或清冷或愠怒地瞪过来, 一双眸子清凌凌的,却又马上因为他而染上别的什么。正如那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月宫仙娥,阴差阳错嫁给他,便也只能跟着他做一对儿再寻常不过、再快活不过的人间夫妻。陈敬宗也不信了,便是天上的男神仙,地上的真君子,还能在这种事情上风雅起来。不可能,不可能!.正月十三,清晨一早,离开别院的时候,华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她都不要再与陈敬宗一起泡汤泉!回京时同样是夜幕降临,翌日一早,华阳才进宫去给母后请安。戚太后瞧着女儿越发艳丽的脸,带着几分揶揄道:“这汤泉的功效还真是好,腿还疼吗?”华阳硬着头皮道:“托您的福,已经不痛了。”元祐帝一来,母女俩便不再说这些彼此心知肚明的调侃。刚刚十五岁的元祐帝到底还单纯,见姐姐气色这么好,只当汤泉水养人,还趁机关心了一番母后:“今年朝廷要清丈田地,母后怕是无心去行宫小住,待到腊月清闲了,母后不如也去行宫住段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