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张局促地往堂屋走来,手中牵着三岁的儿子虎哥儿。儿子虽然年幼,这时候也能给她一些勇气,不然她怕自己走路都要出错。陈伯宗看向虎哥儿。虎哥儿长了一对儿肥肥大大的耳垂,整个陈家都没有人长这种耳垂,倒是齐氏的表哥杨管事,耳垂如此。陈伯宗再看向父亲。陈廷鉴坐在主位,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伯父、伯母,恭喜你们又添了个孙女。”郭氏努力挤出个笑脸,又朝陈孝宗道喜。孙氏对这个侄媳妇很是怜惜,慈爱地与她寒暄。“你们坐,我先回去了。”陈廷鉴突然站了起来。陈伯宗跟着道:“我送父亲。”陈孝宗也想送送,陈伯宗摆摆手,让他招待宾客。出了浮翠堂,陈廷鉴的面容彻底沉了下来,吩咐长子:“中秋之前,尽快办好。”陈伯宗:“是。”.陈孝宗、罗玉燕为刚出生的女儿起名婉清。婉清洗三这日,陈家在主宅安排了一场简单的家宴,除了罗玉燕要坐月子,婉清又太小,其他人都到了。华阳与陈敬宗还是并肩坐在一张席案前。她不着痕迹地打量陈廷实父子俩。陈廷实瘦了一圈,瞧着失魂落魄的,又必须强颜欢笑,不敢在大哥一家有喜事的时候摆出丧脸。陈继宗比他硬气,他才失去母亲,心情不好,冷着一张脸,就差直接跟大房一家扯破脸皮。家宴结束,华阳与陈敬宗回了四宜堂。没什么事,华阳准备歇个晌。陈敬宗坐到床边,看着她道:“齐氏的账本是我翻出来的,我那堂弟可能会心怀怨愤,以后你不要单独去后面的花园,带上丫鬟也不行,真想去散心,我会陪你。”四宜堂很安全,华阳也不会轻易出陈宅,就怕陈继宗犯起混来,躲到花园里伺机报复。华阳闻言,冷笑道:“他还敢谋害我不成?”陈敬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只需再在这边住几个月,犯不着冒险。”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陈继宗之前就敢窥视她的美貌,现在身负丧母之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华阳垂眸,陈继宗不来谋害她,等除了丧有机会出门,她也会收拾陈继宗。当年公爹死后背负的第二条罪名,便是纵亲犯科。卷宗上写,陈继宗是个纨绔,仗着朝中有长辈做官,在石桥镇一代横行霸道作威作福。他想欺凌谁就欺凌谁,闹得不大百姓默默忍气吞声,闹得大了,陈继宗拿出一笔银子,也就成功堵住了受欺百姓的口。百姓们顾忌他是陈阁老唯一的侄子,料定陈阁老会袒护侄子,有冤也不敢上报,怕承受陈家的报复。公爹死后,弟弟下旨查抄陈家,石桥镇附近的百姓见锦衣卫都来了,猜到陈家要倒,便纷纷将陈年冤情上告。一切都是陈继宗所为,可陈继宗算什么东西,微不足道,罪名自然落到了公爹头上。然而陈继宗频繁作奸犯科的那几年,正是公爹升任首辅在朝堂大刀阔斧改革的关键时候,全国上下大大小小多少事要等着公爹处理,祖宅的陈廷实懦弱齐氏专横,他们将儿子所为隐瞒下来,公爹如何知情?现在公爹就在石桥镇,华阳也知道陈继宗去年已经犯下了一桩案子,只要受害的那户人家敢来告状,公爹能坐视不理?若非丧期不好出门,华阳早就动手了。不过,陈敬宗的担心也有道理,陈继宗长得高高壮壮,真藏在花园硬扑上来,她与朝云朝月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几个月你都别进山了。”华阳望着陈敬宗道,陈家的院墙不高,他能翻来翻去,别人也能。陈敬宗颔首:“我跟老头子说过了,让护卫加强巡岗,保证咱们这一边随时随刻都有人盯着。”华阳想,不管外面有没有护卫,只要陈敬宗不离开四宜堂,她就什么都不怕。念头落下,华阳满意地捏了捏他结实有力的胳膊。武夫好啊,换成状元郎或探花郎,真有歹人来了,那兄弟俩也未必打得过。陈敬宗:……是不是因为发现他能帮她挡虫子、背上山、防歹人等实际上的用处,最近她才对他稍微和颜悦色?.次日,陈敬宗在四宜堂前后的院墙下巡视一番,琢磨着挖排陷阱,以防外面有人翻进来。这时,陈宅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女人的哭声,口中喊着冤情,求老头子为她做主。陈敬宗立即回了四宜堂。华阳也听到了,夫妻俩在四宜堂的院门口碰上。陈敬宗:“你也想去看看?”华阳点头。夫妻俩并排走在走廊上,就见陈伯宗、陈孝宗也分别出来了,罗玉燕要坐月子,想看热闹却有心无力,俞秀则是被陈伯宗要求留在了家里。陈伯宗敢管自己的妻子,不敢干涉公主弟妹的自由,点头见礼后,四人一起去了主宅。陈廷鉴、孙氏已经到了。“老爷,外面有人闹事,围了一圈的百姓。”管事守在门内,很是头疼地道。陈廷鉴:“开门。”家主有令,管事忙叫小厮把门打开。华阳借着陈敬宗的肩膀挡住半边脸,朝门外望去,就见最前面跪着一对儿年轻的布衣夫妻,男子脸色沧桑,女子面容清瘦却肤色白皙,秀丽的脸上满是泪痕。见到陈廷鉴,女子哭着磕头:“阁老,民妇有冤,求阁老替民妇做主!”陈廷鉴走出门,因女子哭得太令人动容,他威严的神情缓和了几分,低头问道:“既有冤情,为何不去官府陈诉?老夫丁忧在家,不宜越俎代庖。”女子跪伏在地,泪流不止:“禀阁老,民女要告之人,便是您的侄子陈继宗。先前不敢告,是怕阁老袒护亲侄,前几日听闻阁老大义灭亲将齐氏送进了大牢,民妇才生出希望,特来请阁老为我们夫妻主持公道。”陈廷鉴皱起眉头,看向院内。陈廷实、陈继宗父子俩恰好在此时赶了过来,陈廷实不认得跪在地上之人,陈继宗却在看到男人的脸时,惊得停下脚步,脸色几番变化,显然心中有鬼。陈廷鉴收回视线,继续问那女子:“你有何冤?”这话让女子的哭声越发悲痛起来,抽泣良久,她才勉强能说出清楚完整的句子,埋着头道:“民妇是赵家镇人,五年前嫁到本镇,去年六月初九的晌午,民妇在溪边洗衣,陈继宗忽然,忽然出现,强行将民妇拖至偏僻处……民妇不敢声张,没想到他变本加厉,竟屡次寻至民妇家中,一次被我丈夫撞上,陈继宗身强体壮,我丈夫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打断了一条腿,还扬言如果我们敢将事情闹大,他便要我丈夫的命!”“满口胡言,我根本不认得你!”陈继宗跑出来,扑通跪在陈廷鉴面前,红着眼睛表清白:“伯父不要信她!这人分明是看我娘出了事,她便来冤枉我,想从咱们家拿好处!”“我没有胡说!”那女人见到陈继宗便如疯子似的,扑到陈继宗身上要扯他的衣裳:“你个畜生欺我多次,我抓过你的背咬过你的肉,你敢不敢露出疤痕让阁老验证!”陈继宗猛地推开她:“我身上疤痕多了,都是我妻子所留,与你何干!”内院,郭氏本就因为女子的指认花容失色摇摇欲坠,忽听陈继宗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她扯进来,还是那种不堪入耳之事,郭氏只觉得一阵热血直冲上脑,极度的羞耻过后是彻骨的恨意,失控地哭吼道:“我没有!陈继宗你自己不是人,休想再毁我的清誉!”她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不该听从父母的劝说,嫁进陈家!百姓们最爱看热闹,尤其是这种带着点男女私密的丑闻,人群中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陈廷鉴闭了闭眼睛,指着陈继宗对管事道:“将他绑住,带到祠堂审问。”第26章陈伯宗是状元郎出身, 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后来一直在大理寺做事,平时专与各种刑狱案件打交道。这次, 陈廷鉴依然让长子主审此案。考虑到此案涉及到女子的难言之隐,孙氏、华阳、陈敬宗等人都没有跟过来, 选择在前院等消息,而陈继宗的妻子郭氏早就不堪清誉受损,跑回东院哭了。孙氏急急派了大儿媳俞秀过去安抚,免得郭氏想不开做傻事。祠堂。陈廷鉴让长子坐主位,他与弟弟陈廷实坐在一旁。赵氏夫妻与陈继宗都在地上跪着。赵氏字字带泪。自打她被陈继宗侮辱, 夜夜都承受着噩梦的煎熬, 后来丈夫又因此断腿, 夫妻俩的日子雪上加霜, 再无往日的恩爱甜蜜。他们惧怕陈家的权势,本来都准备认了, 好在老天爷有眼, 陈阁老回来了!昨日赵氏去买菜, 听见有人说陈阁老正在暗中调查齐氏有没有行其他为非作歹之事,准备趁此机会一次肃清, 赵氏压抑了一年的怨恨之火顿时死灰复燃, 与丈夫商量过后,她宁可坏了自己的名声,宁可承受街坊们的背后指点, 也要来陈家伸冤!她说一句, 陈继宗就反驳一句, 坚决不认。因为事情发生在去年, 所谓身上的抓痕咬痕, 也不可能被当成证据。当陈伯宗询问赵氏是否还有其他证据,陈继宗眼底掠过一丝得意,这种事,除非被人抓个现场,怎么可能留下痕迹?赵氏哭着拿出一个包袱,里面是摔断的两块儿玉佩:“这是他第一次寻到我家,我反抗时他落下来的!”陈继宗冷笑:“这玉佩我早丢了,原来是被你拾得,黑心贪下。”赵氏:“你后腰有一片铜钱大小的灰色胎记!”陈继宗:“我小时候常在河中洗澡,被你丈夫看见了,现在拿来污蔑我。”赵氏气得浑身哆嗦!陈廷实看看儿子,再看看赵氏,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不停在抖。他不愿意相信儿子做了那等禽兽不如伤天害理之事,可赵氏的眼泪与愤怒,实在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就在陈继宗咬定赵氏污蔑的时候,赵氏看眼丈夫,忽然低下头,眼泪无声滚落,声音悲戚而绝望:“阁老,陈继宗身边有个叫刘胜的小厮,他第一次在溪边欺我时,刘胜是他的帮凶。”她的丈夫猛地抬起头,目眦欲裂地朝陈继宗扑去!陈继宗正要还手,陈廷鉴猛地一拍桌子!陈继宗受惊,脸上被赵氏的丈夫一拳击中,这时,陈伯宗赶了过来,将赵氏的丈夫拉到一旁,朝外道:“速带刘胜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