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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节(1 / 1)

车厢很宽大,中间一个四角铜扣的火炉,炉子上坐着一个铁盘固定的小茶壶,正呼哧呼哧往外喷着白色的水汽。车厢后半部是几个连着车壁的小柜子,几层抽屉也都有暗扣,哪怕马车疾行、刹车甚至是侧翻都不止于滑脱砸伤人。洪文知道抽屉里除了一应零嘴儿和防止意外情况的备用衣裳外,还装着一套梳妆打扮的工具,偶尔嘉真长公主在马车内小憩后,就会取出来篦发、补妆……待来日他们大婚,或许自己也能帮着她打理下头发,帮着描眉什么的……“想什么呢?”嘉真长公主轻轻碰了他一下。“想着以后怎么给你画眉。”洪文脱口而出。画眉?什么时候才要画眉?这样亲昵的话……嘉真长公主粉面微红,嘴角却翘了起来,“你左右善书我知道,可画眉这种事却跟旁的不同。”洪文捏了捏她的手,“纵使我蠢笨,公主慢慢教就是了。一辈子这样长,还怕学不会?”嘉真长公主白了他一眼,“我忙着呢,谁要教你一辈子。”洪文才要说话,却听角落里的青雁扑哧一声笑,递了两盏热茶过来,“是是是,一辈子不够,怕是要下辈子,下下辈子哩!”下辈子,多妙的话。洪文和嘉真长公主下意识看向对方,怦然心动。若得一知心人,一辈子怎么够?两人分明什么也没做,可青雁愣是觉得叫人面红耳赤的,忙退回去,从后头车帘子缝里往外瞧。“呦,那不是之前什么油饼摊子上的春兰?”她指着外头道,“怎么这样站在大雪里,在等人么?”嘉真长公主和洪文骤然回神,也都跟着往外瞧。外面雪下的越发大了,春兰也不知在路边站了多久,头发和两肩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白雪,更冻得双脚不断跳动。她身后还站着一个陌生妇人,瞧着年纪也不大,约莫二十来岁样子,也如春兰一般满面焦急,似乎十分不安的样子。既然是熟人,倒不好这样视而不见,路过她们身边时,洪文探头问道:“大冷天的,怎么在这里站着?”一听这声音,春兰猛抬起来的脸上就显出喜色来,可一看那马车却又瞬间暗淡过去。她也听说洪太医被点为驸马,既然今儿坐大车出来,必然是与公主一起的,那么……果不其然,下一刻,嘉真长公主的面颊也从车帘后面露出一点,“可是有什么急事?来人,将后头那辆小车拨给这两位娘子使。”春兰猛地跪下去,才要磕头又忙伸手拉拉还傻乎乎站着的同伴,先在雪窝里用力磕了几下,这才惶恐道:“惊了公主和驸马的车架,民妇该死,并没有什么急事,并没有……”那同伴一听什么公主驸马的,直接就吓疯了。那是何等尊贵人物,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今儿竟真见着了?还这样和气!洪文就道:“你不必怕,咱们还像以前那样说话。你巴巴儿杵在这里,嘴唇都冻得青了,如今说没事,谁信呢?”嘉真长公主拍拍他的胳膊,突然变了个语调,“本宫命你们即刻说来,不得隐瞒。”她的威势一出来,春兰和那妇人立刻兵败如山倒,哆哆嗦嗦说了实话。“民妇有罪,民妇……确实是想等洪太医的……”作者有话要说:隆源帝:从今往后,我这个哥哥就要靠后了。嘉真长公主:……洪文:……您不是一直都挺靠后的吗?第一百零八章确切地说, 春兰是替朋友来等洪文的。她身边那个妇人叫桃花,是多年不见的儿时玩伴。本来旧友重逢该是值得欢喜的事,奈何两人抱头痛哭一场后,又齐齐犯了难。皆因非但春兰自己遇人不淑, 桃花嫁的男人也不是东西, 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本想忍着, 可谁知儿子突然病了。婆家十分吝啬, 请了两回大夫看不好就不大上心, 想着有四处求医问药的钱倒不如再生一个。反正疼的是儿媳妇嘛,不用白不用。可桃花不愿意放弃儿子,硬咬牙不松口,过了几日, 男人竟索性领回来一个妖妖娆娆的妾, 还口口声声叫桃花安心,日后那妾生的孩子只管抱在跟前养着就行……嘉真长公主自己就是女子, 最听不得这个, 青雁就替她骂了几句。“那样狼心狗肺的男人,还不如养头猪杀了吃!”桃花哽咽道:“民妇实在是没法子了,那天就想抱着儿子跳河,干脆死了一了百了, 可无意中听见来京城做买卖的同乡说了一嘴, 好像是有个像春兰的,在城里支了摊子,买卖很是红火……民妇就把心一横,投奔了来。”她就想着,小地方看不好的病京城未必看不好, 没准儿就有一线生机呢?若春兰在自然好,即便不在,往京城走一遭也算尽了最后一点为娘的心。但万万没想到京中大夫多,要钱更不少,张口就是好几两,便是把他们娘们儿买了也不值啊!春兰不断磕头,“民妇也没别的本事,只知道洪太医医术高明,可……”她没脸说下去了,实在是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她生意虽红火,可一直都是薄利多销,如今又雇了人、赁了铺面,每月攒下的银子勘勘够自己生活,哪里还有富余的?虽咬牙替桃花mǔ_zǐ 看了一回,可吃了药也不见好,这次,是真的走投无路。绝望之下,春兰突然想起来洪文,想着他年轻和善,医术又高明,不比那些眼睛长到天上去的大夫们,或许能发发善心也未可知。只是现在洪文身份不比以前,既是太子少师又是长公主驸马,就算她是个粗鄙村妇也知道必然是极高贵厉害的,难免先怯了三分。双方就像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人家也不欠自己的,自己巴巴儿凑上去,岂不把人架到火上烤?但好姐妹的孩子一天天衰弱下去,人命关天,她顾不上那么多,也只能抓住唯一的救命蛛丝试一试。只是洪文好说话,春兰却不敢拿捏公主,方才一看竟碰上了,所有小算盘全都碎了……春兰好歹还在京中见了几年世面,桃花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事先她并不知道春兰口中的“好大夫”竟是这般高贵人物,此时早被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这辈子就没来过京城。她膝行上前,又不敢去碰那马车,扎着两只手哭道:“不干春兰的事,是民妇无知,我们不治病了,要杀要剐民妇都认了,只求,求您放过春兰和民妇的孩子……”锦上添花不难,难的是雪中送炭,更难的是同甘共苦。之前有赵姓举子心胸狭隘仗势欺人,如今这两个在世人眼中的“卑贱”妇人,却这样知晓大义。嘉真长公主不禁在心中感慨,可见人的秉性与出身高贵和是否会读书并没有多大干系。洪文扭头看了嘉真长公主一眼,后者对他点了点头。洪文颇感歉意,“看来,咱们也只好改日了。”嘉真长公主笑笑,“无妨。”自己最欣赏的,不就是他这份热心快肠吗?却听青雁低声道:“依奴婢说,倒也不用改日,这春兰娘子不就是开食肆的么?左右都是去街上吃,倒不如就去她家,又干净又便宜,倒比其他不知底细的强些。”洪文也不想白白错过出来的机会,听她这么说倒是有些心动,“公主觉得呢?”嘉真长公主笑道:“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想带我去看什么民间烟火气,我也只好跟着罢了。”她颇欣赏春兰和桃花,也有心帮她们渡过难关。至于春兰的摊子,她也不是没去过,听说如今租赁铺面,越发齐整干净了,倒不妨走一趟。洪文十分感慨地握住嘉真长公主的手,“委屈你了。”又问春兰有没有独立的干净屋子。春兰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沾满雪片,拼命点头,“有有有!那店铺二楼就是民妇住的地方,虽然破败,但绝对干净!”一行人又往春兰的店铺那里去。因不欲引发轰动,嘉真长公主和洪文隔着一条街就下了车,两人共擎一把油纸伞,边走边看街景,正好留给春兰和桃花打扫的空。今儿下大雪,外头街上的人却不少,既有外地回来过年的,也有要采买年货回家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好一派热闹景象。因去年闹了疫情,洪文压根儿没顾得上过年,如今再一瞧这国泰民安,顿时觉得付出的都值了。近来春兰到处带着桃花求医问药想办法,那铺子已经关了两日,此时有老顾客看见她开门,还特特过来买饼吃。春兰赔笑道:“着实对不住,亲戚的孩子病了,正忙乱,没顾得上开张,只自己做点吃。明儿吧,明儿一早我就卖。”她想得明白,若洪文有法子,自己自然就能空出手来烙饼了;可若连洪文都没法子,她们也不得不放弃……那人一听,忙问孩子的情况,又安慰几句,“有什么别有病,孩子生病大人遭罪,你们先照顾孩子,明儿我再来。”一时有街坊听见了,也说了几句好话,惹得桃花眼泪汪汪。“春兰,你说都是人,怎么差这么些?这些不认不识的听见了还这样关切,我那婆婆一家竟只眼睁睁看我们娘儿俩等死呢!”春兰咬牙切齿地骂了声狗杂碎,“你既然来了,竟不要再回去的好,现在他又有了小的,那一家子保不齐要怎么磋磨你呢!”桃花抱着孩子的手收紧了,喃喃道:“可……”可她若不回婆家去,娘家也不要了,怎么过活呢?春兰才要说话,却见洪文已经护着穿观音毛斗篷的嘉真长公主进来,两人赶紧止住话头,又要行礼,都被洪文止住了。来之前洪文还有些怕,担心再被人围堵,没想到百姓们忘性儿忒大,才一年过去,竟已无人再看……洪文先用热水洗了手,待双手变得暖和而柔软才擦干了去看那小孩子,“多大了,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平时怎么样?你们说吃过药,药方带了吗?”嘉真长公主也脱了外头大斗篷,探头瞧了眼,惊讶道:“哎呀,这样小。”小小一团,好像比七皇子更小些,皮肤黄黄的,还带着点灰头,半点不见寻常婴孩身上胖乎乎的奶膘,哭声也细,猫叫似的。说句不中听的话,在她这个外行人看来,简直像随时都会夭折一样。桃花的眼圈刷地就红了,眼泪扑簌簌直往下落,哽咽道:“下个月就一岁了,只是一直不大健壮,近来又消瘦许多……最初是拉肚子,后来又开始吐,吃什么吐什么,一天下来奶都不能正经吃几口……”洪文先打开襁褓看了眼,就见肚皮高高鼓起,按上去硬邦邦的,像一只充气的鼓,叩击有声,不由皱了皱眉,脑海中瞬间翻出来几个疑似病名。有些棘手。他又让桃花掰开婴孩的嘴看了下,舌苔厚且腻,再摸摸小脸蛋,“发热?”桃花慌忙点头,“是,前几日反复高热,现在倒是强了。”望闻问切,现在前三样完了,洪文又去拿脉,果然如想象中一般细弱无力,不用力按几乎感觉不出来。他看桃花急得手足无措的样子,知道即便详细解释对方也没心思听,当即刷刷写了个药方,交给嘉真长公主的侍从,“照方抓药,速去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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