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岑也知道赵文汐跟孟之微的关系非同一般,只是赵文汐这个人一向守礼有度,便是再好的关系他也不会多置喙别人家的家事,听后便道:“放心吧,就算他知道了,为了孟之微之故,他也不会随意将此事摊出来。”琴濯自不敢提自己真正所担心的事,急道:“可赵大人也是个直性子,他若真的怀疑起来,到时候没准会当着众朝臣的面参你一本,你谋夺臣妻这事儿可就兜不住了!”“担心我啊?”薛岑只是笑眯眯的,还有闲心腻歪在她身上。琴濯恼得推开他,道:“我说正经的,你能不能好好听一听!”“我不是有在听。”薛岑抓起她的发梢,挠挠她的下巴,神态自若,“可你如今也只是猜测,我总不能现在就把他绑起来塞住嘴。你说的我会注意,若是他真的起了疑,相信孟之微也不会坐视不理的。”薛岑知道孟之微跟自己妥协亦是因为琴濯,如果有人要将此事袒露出来,他头一个会反对。“你倒是会便利。”琴濯哼了一声,却犹不放心。就算有微微在,她又如何能跟赵文汐坦白呢?若依照他们的说法,薛岑还是抢了人家的妻子,这在赵文汐看来,大抵是天底下最荒唐的事情了。惴惴不安了几日,朝堂上也未传来什么异动,琴濯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回宫之后,薛岑照常上朝下朝批折子,琴濯则在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做菜绣绣花看看书,因上次余惊未散,她这些时日都没敢再出宫,就怕再遇上个什么人。就在她彻底放下心之际,一日却忽然听到赵文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参了薛岑一本。琴濯听闻的时候,绣花针就戳在了自己手指头上,疼也没顾上,怔怔道:“我这可真是个乌鸦嘴……”她说那些话时,原是想让薛岑长个记性,万万没想到赵文汐真的敢参当今皇上一本。午膳的时候薛岑也没过来,琴濯料想这事已经将他绊住了,叫来程风一问,方知朝中已经一片哗然。琴濯还想她这事能瞒得久一些,没料到这会儿就被抖露出来,焦灼得食不下咽。薛岑知道这消息瞒不住她,她必定要在意,所以百忙之中还抽出身来,陪她过来用膳。琴濯哪里吃得下,急得嘴上都要冒泡,先前只泡了些他惯喝的苦丁茶。薛岑见了,顺手拿过来喝了几口,道:“苦丁茶有好处,你也该常喝喝。”琴濯对他的淡然自若着实无法理解,将杯子抢下来,直截了当地问道:“赵文汐参了你一本,是知道我们的事了?其他的朝臣也都知道了?”“我也没想到我这位大理寺少卿倒是个心细如尘的。”薛岑抚着手指,并未见焦急之色,“今儿他在殿堂上掷地有声的样子,倒不愧是杨大人指点出来的学生。”“你是要急死我,谁跟你说这个了!”琴濯一拳砸进他手里,没能抽出来。见她皱着脸,薛岑方才说回正事,“就是细数前朝,也没人敢参堂堂皇帝的奏本,这满朝文武又有谁敢附和他?”“可事情不也包不住了?”“有道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仅凭赵文汐一人的说辞,谁也不敢随便站队。这可是污蔑一朝天子的大罪,若是事情有出入,可是要掉脑袋的。”琴濯一听,又由不得替赵文汐担心起来,犹豫道:“那赵文汐这么参你一本,你要如何处置他?”“朝中敢这么直言不讳的人才不多,赵文汐算一个,自然要好好嘉奖。”“他参你,你升他的官?”琴濯也听程风说了,赵文汐怼起人的架势可是半点不虚,就差指着他的脑袋骂了,便是杨大人那一伙老臣都不敢如此。虽然不想让赵文汐掉脑袋,琴濯觉得他这处理方式也挺奇怪的。“我若真以此治了他的罪,岂非是心虚而恼羞成怒?自自然然的众人抓不出其他的线索,只会觉得是他无理取闹,不会有人相信的。”琴濯听罢,觉得他这想法也不是一时就有的,怕是一开始就料想到会有这么一日了,心思深沉的男人真是可怕。“你到底属什么的?”琴濯也没等他回答,只是纳闷这十二生肖没有狐狸实在不够齐全。第114章 苦丁茶(2)朝廷这厢议论纷纷,琴濯也怕孟之微深陷当中,被指着脑袋骂乌龟王八。未想孟之微倒是躲过了当日的闹腾。前日下雪孟之微着了凉,早就告假在家养病,连大理寺都没去,不知道赵文汐忽然就来了这么一出,等从另外的同僚口中得到消息的时候,赵文汐已经荣升了大理寺卿,而她也莫名其妙跟着升迁了一位。孟之微吸溜着鼻涕,昏昏沉沉地想,这算不算是人在家中躺,官从天上来。不过清楚了赵文汐所奏何事,孟之微硬是在火炉充足的暖阁里被吓出一身冷汗,精神都抖擞了大半,忙让阿昭拴了车马,赶去赵文汐那里。因为赵文汐的直言不讳,就算他如今升了官,也没有朝臣敢在这个时候来恭贺,可谓门庭冷落。毕竟伴君如伴虎,谁知道皇上此举是不是给你一颗甜枣,紧接着就扇你一巴掌呢,未免到时候殃及池鱼,还是远着些好。孟之微来之前,杨大人才刚刚走。她进屋看到桌子上倾倒的茶杯,知晓两人大概也是谈话没谈拢,赵文汐坐在一边,面色有些苍白,看着也不像升了官的欣喜。“事情我都听说了,皇上没怎么你吧?”孟之微觉得他当着文武百官下了薛岑的面子,怎么也得吃一顿板子了。赵文汐看到他,神情反而严肃起来,关上门将他拉至一边,问道:“尊夫人的事情你为何决口不提?难道你真是为了仕途,卖妻求荣?”赵文汐不想如此想他,那么另一个原因就是皇上起意夺妻,可看他如今还稳坐朝堂,好似这事根本无足轻重,心里也不确定了。孟之微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告诉他,只道:“这事……总归是我跟喳喳自己认了命,你又何苦替我强出头,若是皇上大怒,到时候你的前程可就不保了。”赵文汐不想听他说这些,他虽与他是知交,可当初也受琴濯照应颇多,逢年过节她总要亲自替自己张罗糕饼点心,他觉得如此一个人,怎么也不该让人糟践了才是。“认命?果真是皇上强抢了夫人入宫?”“……也不是,是我同意的。”思来想去,孟之微觉得这个锅还是自己来背合适,免得赵文汐冲动上头,到时候脑袋不保。“之微!”赵文汐一脸的痛心疾首,旋即扯着他就往外走,“走,跟我去面见皇上,把这事说清楚!夫人一心为你,你当真为了这官位,不顾她的处境!”孟之微也没想到他这个脾气一上来居然这么倔,屁股往后拽着,还被他扯得往前滑了一截,最后只能掰着桌子喊道:“你先听我说!”“你说。”赵文汐松开他,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他,仿佛他已经成了那个卖妻求荣的负心人,满脸的刺痛和失望。“我和喳喳都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孟之微被他看得低下了头,对着自己的手指,“皇上对喳喳起意是真,可她入宫也并非是皇上强迫,一方面是喳喳自己的意思,另一方面……我也没办法阻拦。”“到底怎么一回事?”赵文汐越听越糊涂,觉得他们三人掺和在一起并不简单,敛眉正色,“之微,我与你相交这么久,你也该对我说个实话。若是皇上为难你,我会继续说服老师,让他一同入宫劝谏,让皇上给你个公道。”孟之微心想杨大人都一把年纪了,你可别虎了吧唧拉着他老人家连晚年都不给人度了,思虑了一番,终是叹气道:“我其实……跟你不一样。”“什么不一样?”赵文汐的眉毛都快拧得倒过来了,有点着急他说话这么不清不楚的。“哪儿都不一样。”孟之微看了他一眼,解开束着的头发,而后背过身抬了几下手臂。赵文汐不明所以,只是看着他披散下来的头发,有种恍惚的错觉。待他转回身来,他看到他原本的深色袍子压制不住的玲珑曲线,脑子里铛地一下,好像被人敲了一锣。“这……你怎么……怎么会……”赵文汐看到她胸前的起伏,反应过来之后又连忙别开,耳根迅速窜上一抹红晕,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头一次在一个异性面前暴露自己的女儿身,孟之微也有些说不出的赧然,咬了下唇,语气里也满载着无可奈何:“就因为我是女儿身,我跟喳喳也是不得已才扮作夫妻的,所以这次的事情,并非是皇上一人所成。”赵文汐冷静了半晌,掐了记自己的手心,方才意识到这不是做梦,转回头来,已经是平常的那副淡然之色,“皇上知道么?”孟之微摇摇头,“我女扮男装考取功名,本已是欺君的大罪,喳喳也是为了我才顺应了皇上的意思,为的也是将来我的身份若暴露,能求皇上对我网开一面。”看着她低垂着脸,唇色已经咬得发白,缩手缩脚站在那里一副可怜样,赵文汐终是叹了口气,“你们……也实在太胡来了。”“若非不得已,我们也不会行此险招……我与你既为知交,也是信得过你,怕你因我枉送了性命,所以今日才将此事告知,你……”见赵文汐垂着眼不辩神色,孟之微也不确信自己这么冲动是对是错,也怕他一时无法接受。赵文汐不知在想什么,却是忽然笑了笑,似是自言自语:“承你这一场信任,我赵文汐就是万死也不会将这事说出去。”孟之微还怕他固执前事,闻言不禁松了口气,又道:“你这次在朝堂上顶撞皇上,皇上虽升了你的职位,可也不知道意图为何,全是因我……唉。”赵文汐虽不知道薛岑的具体心思,不过也能感觉出他是想借此将事情淡化,好让朝臣都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未知事情前,他还不太明白皇上的动机,如今倒也反应过来,皇上这么做大抵也是为了琴濯不受人诟病。看了眼还在对手指头的孟之微,赵文汐好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弄清楚事实后他心里也依旧存着纳闷,觉得这宫里的关系,当真是乱的很……孟之微的身边除了琴濯,也就赵文汐与她相处日深,她打心底里将赵文汐当做可以交一辈子的朋友,将瞒了这些年的事情袒露出来,反觉得心中一丝轻松。也许是觉得琴濯入宫,自己的事情要么成要么败总归离结果不远了,所以她心里再无所惧,多一个人知道也没区别。赵文汐的性子直,不过嘴巴倒也紧,别人跟他说的事情,绝对不会从他嘴里被第三人知晓。他没有问孟之微女扮男装究竟为何,只是细想之前查案时的情况,也约莫猜出来几分,不然如今各地女学兴办,一个姑娘家又何苦隐瞒身份入朝为官呢。只是想到此间之事,赵文汐也替孟之微犯愁,那案子皇上若不开口,如何有翻的机会,上次她冒然整理已经触怒龙颜,若是再深究,怕是真的要小命不保了。为此,赵文汐也时常提点孟之微,只是看她跟琴濯如今因这事各自走得小心谨慎,知晓劝也不顶用,毕竟事关自己的家人,只能在日常谨慎地替她遮掩。自从知道她是女儿身后,赵文汐与她说话接触都分外克制了些,若遇一些朝臣彼此插科打诨的场合,他都会不着痕迹地替她挡过去。孟之微暗地里感激,终于不用为哪个同僚找她泡澡堂子,哪个同僚又找她喝花酒而为难不已了。只是如今让她为难的,显然是赵文汐的小心翼翼和特殊对待。孟之微也纳闷他一个光棍汉,怎么比自己懂得都多,她不过是月事来了有些许的不适,也不知他是怎么瞧出来的,转头就给自己抱了个汤婆子。孟之微抱着暖烘烘的汤婆子,盘腿坐在榻上,看着对面奋笔疾书的赵文汐,方一动腿他就抬起头来,“要什么?”孟之微只能把腿放回去,斟酌了半晌道:“你其实不必对我这么……我以往都没问题,很自然就过来了,你这么小心翼翼反倒让人觉得我们之间有猫腻。”“……是我疏忽了,我会小心。”赵文汐放下笔,面上带着抱歉。这让孟之微觉得倒是自己的不是了,诚心道:“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不过我还是希望我们能跟以前一样,是交心的好知己,在事务上能彼此配合,默契投机。”“这是自然。”赵文汐面上漾着和煦的笑意,只是如今面对她时,老是由不得想起那日她青丝垂落的情形,总会恍惚一瞬。其实赵文汐也没敢把自己的心思袒露出来,那日得知她是女儿身时,他其实无不庆幸,幸好她不是男的……事情算是这么平息下来,赵文汐不再上奏之后,朝中的大臣都在私底下感叹,幸好当时没有头脑发热跟着赵大人去发疯,不然现在乌纱帽在不在都是两回事。不过把当今皇上骂得狗血淋头,还能荣升大理寺卿,这运气和机会也实在叫人羡慕嫉妒了。而赵文汐至此背了个“发疯”的名声,同僚与他共事都禁不住小心几分,唯恐他哪天又发癫。只是孟之微没法把消息带给琴濯,琴濯虽然知道事情平息,但不知其中细节,愈发觉得薛岑的举动怪异,不知他心里如何算计。孟之微怕她等得焦急,所以不得不再搬出“表姐”的身份来,方才将琴濯叫出宫。只是看到一身裙钗的孟之微身边站着个赵文汐时,琴濯也僵住了。她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回头又看了几眼,直到孟之微喊自己的名字:“喳喳!”琴濯犹犹豫豫地走近,看到帷帽之下孟之微的脸,又忍不住看向赵文汐,“你们……这是……在一起了?”“不是!”孟之微没想到她一张嘴就叫人难为情,连忙否认。赵文汐的脸上亦是一片尴尬,只是怎么瞧着都像是心虚。孟之微把事情从前到后都交代了,被琴濯拽到角落一把拧住了耳朵,“这么大的事情你就这么告诉他了?”“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那天他扯着我就要进宫给你讨说法了,这要真进了宫,我俩现在就是奈何桥上的一缕魂了……”孟之微团着眉毛,一脸委屈。琴濯也纳闷赵文汐这个头铁的程度,不但敢骂薛岑,还要拉着孟之微去跟薛岑讨说法,也不知说他虎还是正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