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春兰有没有熟鸡蛋,“若没有,白年糕也行。”春兰点头,“隔壁有卖的,我这就去买!”说完,拔腿朝门外去了。桃花紧张地都快疯了,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大夫,大人,能救是不是?我儿子有救是不是?”洪文固然同情这对mǔ_zǐ ,可现在却不好担保什么,只道:“简单说来,你儿子就是肠子里积了一股气,僵住了五脏六腑,我先开个温脐散,若外敷之后有用,那咱们就再来说其他的。”其实这病颇为繁琐,因常见于婴孩,他们医者行当内叫幼儿肠麻,肠子里积气只是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真正的缘故还是患者脾常不足,若能提前调养也就罢了,若不调养任其发展,就是现在的局面。桃花听得头晕目眩,“那,那是有救还是没救?”抓着两颗熟鸡蛋跑回来的春兰听了,气喘吁吁道:“洪大夫可是有长生牌位的名医,该说什么自然就说了,你这样巴巴儿问了又能怎样?快别说话了!”桃花呐呐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是搂着儿子流泪,春兰看得又气又叹。不多时,那侍从抓着药包回来,“驸马爷,都按照您的吩咐让药店的人研磨成末。”“有劳。”洪文道了谢,先把春兰买回来的鸡蛋一剖两半,挖去中间蛋黄,将各色药末填塞进去,扣在那小孩儿的肚脐上。做完这一切,他缓缓吐了口气,对众人道:“等着吧,一个时辰之内若肠子蠕动,能放出屁来,就证明通了气。”桃花忍不住追问道:“那要是不能呢?”洪文道:“我再想想办法。”桃花一听又要哭,被春兰硬拉到楼下去了,又不知安慰了什么,只偶尔传来细微零碎的呜咽。嘉真长公主往楼下瞧了眼,摇摇头,“虽说mǔ_zǐ 连心,可我冷眼瞧着,她也忒软弱些。”儿子病了,婆家又不管,若想活,唯有她这个当娘的立起来,可……市井流传的什么为母则刚,竟半点瞧不出来。洪文叹道:“龙生九子尚且各不相同,更何况人乎?”像春兰这样刚强有决断的,着实万中无一。嘉真长公主小声问道:“确实很难办?”认识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见洪文说话这么谨慎收敛。洪文点头,“确实,主要是拖得时间太久了。”那小孩儿本就有些体弱,偏幼儿肠麻这病来势汹汹,须得及时医治,难免雪上加霜。干等太难熬,嘉真长公主坐不住,在二楼春兰的屋子里转起来,一会儿好奇地看看这里,一会儿再瞅瞅那里,“原来寻常女子的屋子是这样的……”可真小,连她的书房都不如,可也算五脏俱全吧。她瞧见那架子上挂着的手巾,上去摸了下,又粗又拉手,“这个我认得,是麻布。”日常虽不见,可皇亲国戚也难免生老病死,她自然也是见过的。“只是这样粗糙,竟也能当手巾?”嘉真长公主惊讶道,拉在脸上不痛么?“你这话可真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意思了,寻常百姓要的是经济实惠,”洪文失笑,“哪里顾得上旁的。”嘉真长公主有点不好意思,“那棉布呢?”“最便宜的棉布一尺也要三四文钱,可麻布却只要一二文,”洪文道,“若你三餐不继时,会怎么选?”人真穷到一定份儿上,率先考虑的是如何用最少的钱满足最多的日常所需,而不是什么“讲究”。嘉真长公主叹道:“真是不容易。对了,我听说你前些日子时常带着太子出宫访查民情,他也知道这些?”洪文点头,隐隐有些骄傲,“他不光知道这些,还知道平时一个鸡蛋一文钱,夏日天热,鸡不爱动弹,下蛋少,所以有时会涨到三文钱两个,甚至两文钱一个……”嘉真长公主大为惊讶,“果然长进了。”顿了顿又笑道:“可见是你这个先生教得好。”从二楼窗口看下去,对面街上十来家小铺面的情景一览无余,嘉真长公主见斜对面一家包子铺门前站着一对fù_nǚ ,那女孩儿也不过五六岁年纪,咬着手指要往包子铺里走,当爹的却拉着不许。她正担心小姑娘会不会哭时,对方却乖乖跟着走了,只不过一步三回头,直勾勾盯着那包子铺里窜出来的热气看。嘉真长公主看得难受,正要打发人下去买几个包子送给那对fù_nǚ 时,却见当爹的又快步走回来,要了一个热乎乎的肉包。嘉真长公主疑惑道:“两个人,怎的只要一个?”洪文也凑过来看,“不如我们打个赌,等会儿那当爹的必然要说自己已经吃过了。”嘉真长公主瞪圆了一双杏眼,“难不成你还能掐会算?”洪文笑着摇头,“那个倒不会,只我会看。你看那当爹的衣裳上打了两个补丁,可小姑娘一身旧衣服虽然洗得褪色,但仍板板正正,可见这家虽然穷,却不愿意苦孩子。这当爹的必然是见不得女儿忍耐,这才来买个给她解馋。”嘉真长公主若有所思,可随即又摇头,“我就赌那小女孩儿会让爹爹吃了自己再吃。”那么点儿大的小孩儿就知道忍耐,必然懂事至极,当爹的“计谋”未必可行。过了会儿,就见那当爹的把包子递给女儿,又将女儿抱在怀中。小女孩儿明显吞了下口水,却还是忍耐着先把包子给爹吃。那男人摇了摇头,看口型果然是说自己已经吃过了,奈何小姑娘不信,仍拼命往他嘴里塞。男人无奈,只要小小的咬了一口,小姑娘这才高兴地笑了,大口吃起来。看到这一幕,洪文突然觉得心头一片畅快,又是欣慰又是感动,忙对嘉真长公主拱手作揖,“公主赢了。”嘉真长公主不免十分得意,忙打发人下去,“你追上去,给他们十两银子过年,就说是奖励他们父慈女孝,以后千万不要移了性情才是。”十两银子对她不算什么,可对一个贫寒人家来说,却足以让他们渡过难关。两人又趴在窗口看了会儿,窥见许多平时没有发现的人生百态,又叫人买了馄饨、肉包等上来,分给众人吃。又过了会儿,桃花满面急色地抱着孩子跑上来,眼泪汪汪道:“洪大夫,咋办啊,没放屁!”现在就连春兰也有些慌了手脚。洪文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后保障,若连他都无济于事,那可真是走投无路了。洪文又按了按那小孩儿的肚子,发现虽然还是硬,但深处却好像微微有些活动了似的,忙用剩下的那半枚鸡蛋替换,“有点动静了,再换了等等看。”众人这一等就等到中午,一直等换到第三次时,就听那小孩儿肚子里突然一阵咕噜作响,然后噗一声,放了个大臭屁,然后被自己吓到一样嘤嘤哭了起来。若在平时,众人肯定避之不及,但现在却欢喜得发了疯。强撑了半天的桃花两腿一软跌坐在地,泪流满面两眼发直,“有救了,有救了是不是?”洪文长长吐了口气,顿觉浑身轻松,笑道:“是,有救了!再继续外敷一次,休养一夜,给他吃些奶,别太多,注意大小便,明日我再来复诊。”一听这话,桃花立刻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力磕头,砸在木质地板上砰砰作响,“您就是我们娘儿俩的救命恩人呐,若没了他,我也就不活了!下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大姐大姐,折煞我了,快起来!”洪文忙用力去拉,却没想到一个情绪失控的女人哪儿来这么的大力气,竟没拉动。嘉真长公主叹道:“你就让她磕几个头,不然一来心下惶恐不安,二来老憋在心里也该憋坏了。”等桃花磕了几个头之后,果然洪文再去拉时,她就顺着站了起来。回去的路上,春兰和桃花一直送了好几个街口,因实在担心孩子受不住冷才站住了,又在车后面磕了两个头才罢。看着那两大一小逐渐被湮没在风雪中的身影,嘉真长公主慢慢收回视线,“明儿我还来。”她不是第一次见洪文给人治病,却是亲眼看他从死亡手中抢回一条命,那种强烈的震撼久久不曾离去,只要自己一闭眼,脑海中就会回荡着桃花崩溃的、绝望的、狂喜的、感激的面孔,最后如一股洪流,统统汇聚成希望。她替他骄傲。洪文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难为你这一天跟着我瞎闹腾,饭也没能好好吃。”嘉真长公主瞅了他一眼,突然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道:“我喜欢这么看着你。”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做这样亲昵的动作,洪文先是一愣,继而全身上下都被巨大的甜蜜裹挟,下意识用面颊蹭了蹭她的额头,“多谢你。”我也喜欢你这么看着我。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结婚!救人的都是英雄!第一百零九章一旦出嫁, 就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陪伴家人,所以嘉真长公主这些日子几乎天天去太后身边说笑,隆源帝也隔三差五就过来。皇后等人对此十分理解,也减少了来打扰的次数, 尽可能给他们留出更多单独相处的时间, 娘儿三个很是其乐融融。今天刚一回宫,嘉真长公主连外头的大衣裳都没换就去了太后宫中。太后立刻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 先是一番例行嘘寒问暖, 又问她今天玩了什么, 可高兴不高兴。嘉真长公主就把桃花的事情说了,“就怕驸马救得了病,救不了命,若她自己不争气, 日后只怕生不如死。”虽然只见了一次, 也只说了没几句话,但她素来看人极准, 几乎可以断言桃花是个软弱没主见的。除非她们自己下定决心, 否则这样的女人就像绕树而生的菟丝花,习惯逆来顺受,一旦离开了大树,哪怕是棵毒树, 也就要惶恐得立时死去了。太后才要说话, 却见隆源帝从外头进来,一边脱外面落了雪花的大氅一边道:“若说她男人纳妾,倒也罢了,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母亲和妹妹齐齐望过来, 眼中明晃晃透着不待见。嘉真长公主冷笑一声,“皇兄当真高见,既如此,还是别处去吧,省得我这样粗鄙之人辱没了。”太后搂着她摩挲两下,闻言也撵鸡似的朝隆源帝摆摆手,没好气道:“哀家没死呢,很不必你日日来请安,去后宫找你那一群小老婆去吧!”大凡正经女子,谁不愿意给人做正头夫人,跟知心人一生一世?若非当年为了家族,她哪里会进宫!隆源帝暗道不妙,尴尬一笑,“世俗如此,朕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你们不爱听,朕不说就是。”嘉真长公主翻了个白眼,侧身搂着太后嚷道:“母后,您听听!女儿才要大婚,他就说这样的话。”太后就顺手往隆源帝身上打了两下,“嘴上没个把门的,大好的日子说什么混账话!快走吧,哀家看着你就烦!”隆源帝哪儿敢走?若这会儿真没眼色的走了,那才是捅了马蜂窝,怕是哄都哄不好。隆源帝费了好大劲才把母亲和妹妹哄好了,这才谨慎道:“这种事外人勉强不来,若她自己立不住,急死太监也无用。”嘉真长公主叹道:“我就担心这个。”太后摇头,“担心的少了……”她人生阅历丰富,看待事物远比女儿更深刻刁钻,当即想到若那小孩儿真被救活了,又被桃花带回家去,那就是活着的长孙,必然要受重视。若他心性坚定还好,但凡有点动摇,只怕日后就要跟祖父母和父亲站在一处,反过来对付桃花了。等到了那个时候,桃花年老色衰体力耗尽,那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嘉真长公主顺着太后的话想了一回,突然狠狠打了个寒颤。太可怕了。第二天上早朝,洪文全程浑身发毛,因为隆源帝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实在太危险,明晃晃透着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