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文老实道:“他说自己野人一个,受不起这样的福气,一溜烟儿跑没影了。”隆源帝一愣,旋即叹道:“真乃世外高人。”话音未落,就听洪文又笑眯眯道:“不过师父说了,若果然有赏银,也不是不能要……”隆源帝:“……”程斌等人:“……”隆源帝没好气地摆了摆手,撵鸡一样不耐烦道:“滚蛋滚蛋,看了你就来气。”给这小子一搅和,什么世外高人的泡影都要破灭了。程斌三人此时早已看出陛下对待自家上官很是与众不同,颇有几分亲近的意思,故而此时再听他这么说,也就不怕了。隆源帝就看着那三人规规矩矩退出去,可最“讨人厌”的小子却还留在原地,“还不走?”洪文忽然扭捏起来,面上隐隐有些羞涩,“这个,陛下,微臣有个请求。”隆源帝才要习惯性说“说来听听”,话到嘴边却突然警铃大震,隐约意识到什么,“不许!”洪文:“???”就见隆源帝猛地站起身来,黑着脸道:“朕累了,要去休息!”洪文急了,“微臣有事要奏!”隆源帝拔腿就走,“日后再议。”洪文拔腿就追,“微臣有要事!”隆源帝充耳不闻,步子越迈越大,“散了散了。”洪文追了几步,被两个侍卫拦下,忍不住扯着嗓子喊道:“陛下且慢!”隆源帝走得更快了。洪文伸长了手臂,隔着两个侍卫眼睁睁看着隆源帝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隐隐感觉到了荒唐。这算什么事儿!?“这又是闹哪出?”其中一个侍卫一出声,洪文这才发现是韩德,不由愤愤地跺了跺脚。“堂堂一国之君,万民之主,怎么能耍赖皮!”他分明是故意的!韩德跟他许久未见,倒也不觉得生分,闻言就笑,“我当差这么久,除了淑贵妃的补汤之外,还没见过什么人物能把陛下逼到这份儿上。”简直跟逃命一样!洪文脸一黑,坚决不接受这样的诋毁,警惕道:“少胡说啊!”他怎么敢跟淑贵妃的汤羹相提并论,分明是隆源帝耍赖皮。韩德哈哈大笑,“看你这么活蹦乱跳的,我也放心了,得空再去四海酒楼喝酒,我知道他家又出了两个新菜。”洪文心中的郁闷稍微去了点,隐晦地吞了吞口水,“比红酥手还好吃?”韩德摸了摸下巴,认真思考着,仿佛真的在脑海中比较口感,过了会儿才相当严谨地说:“不相上下吧。”跟韩德说了会儿话之后,洪文才溜溜达达回到太医署,半路上想起自己连出口的机会都没有的请求,不由又有些沮丧。唉,这么下去,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尚公主!作者有话要说:洪文:微臣有个请求,请……隆源帝:溜了溜了!第九十二章夏日午后格外炎热, 灼热的空气好似烧干的大铁锅,在视野中不断扭曲浮动。各衙门都静悄悄的,只有外面树上的蝉歇斯底里叫得欢,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洪文等人悄默声溜到太医署院门口, 正巧碰见有人出来倒药渣, 两边对视,都立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大约过了三五息工夫, 那太医才从茫然逐渐转为狂喜, 抱着药罐拔腿就往里跑, “回来了,回来了!”原本的安静骤然炸裂,太医署里突然涌出来许多白花花的脑袋,一群老头儿都眯着眼睛往外瞧, 看清之后拍着大腿笑道:“真回来了!”何元桥从里面冲出来, 扛起洪文轮了个圈儿,“好小子, 真不错, 给咱们太医署争脸了!”太医署在各衙门中处于有它记不住,没它却不行的尴尬地位,除非生病,否则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而这次疫情的爆发却吸引了朝内外的全部视线, 洪文等人完美完成任务, 太医署上下都跟着扬眉吐气。洪文挣扎着跳下地,也是百感交集,“幸不辱命!”众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他们四人往里走,连马麟那张严肃的马脸上都难得多了笑模样,“一路辛苦, 陛下准了你们休假,怎么到这儿来了?”洪文笑道:“才刚进宫面圣,顺便来瞧瞧,等会儿日头落了就家去睡大觉。”大热天的,他可不想顶着大日头回家。他一边说,那边一群老太医就在他身上捏来捏去,这个说瘦了,那个说黑了,活像看见自家远行归来的孙子一般。以前这小子在的时候不觉得,一旦走了,竟觉得整个太医署都冷清得很,连点活泛气儿都没了似的。洪文任他们摸,自己摘了官帽喊热,老太医们立刻一迭声叫上凉茶。洪文接过来咕嘟嘟喝,又嘟囔嫌不凉。众人就都笑,“亏你自己还是当太医的,连这个道理都忘了。也不是缺你这两块冰,只你从外头热辣辣的进来,肠胃还没转过弯来咧,这会儿一杯冰水下去还能有好?”洪文嘿嘿几声,乖乖喝完,又摸着肚皮说饿。马麟笑着问:“才刚做的那锅药膳可还在?先叫这小子试试药。”大家就都笑,洪文仰着头骄傲道:“快快快,若做的不好吃,看我都给泼了。”“瞧瞧这小子轻狂的,出去一趟倒摆起大爷款儿来了,”何元桥抓着他的脑袋摇晃,“还是满肚子吃心眼儿,看来是本人没错了。”东北大家都去的少,只隐约听说有什么出马仙的十分玄乎,前儿还有人开玩笑,说若那几个小子回来可得验验货,别叫哪路妖精夺了舍……看着这一幕,程斌突然意识到洪文又变了,变回一年多之前没去东北时的模样。在东北大营时,洪文就是太医署外派的头儿,代表着朝廷颜面、隆源帝的颜面、太医署的颜面,一应大事小节都要他一力承担,仿佛一夜之间就成了大家长;而这里有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上官及亲友,他就又成了小辈,可以撒娇的小辈,周身气质重新变得柔软而活泼。一个人不管长到多大,只要回到家,就又变回了小孩子。以前程斌不懂这话的意思,可现在却突然明白了。众人闹了一场,稍后就围着洪文和程斌他们说笑,后者一边吃药膳房里端来的鱼头甜虾汤,一边说些外面的见闻,着重描述疫情期间的故事。程斌和那两个医生放不大开,只缩在角落里埋头狂吃,偶尔被洪文点到名时才吱一声,倒也自在。马麟听了半日,感慨道:“也是叫你们赶上了。”自从停战之后,这都多少年没见过疫情了?谁能想到大冬天的突然发作!事情已经过去,洪文也不再着重描述多么艰难,只随口应了句,又环视一圈,“苏院使怎么不在?”那老头儿是个干活的狂人,精力又旺盛,但凡没事都会在太医署当个镇山太岁。何元桥就说进来天热少雨,有位老王爷中了暑气,头昏恶心起不了床,隆源帝十分担心,特意派苏院使亲自走一趟。洪文点头,“老人中暑气不是小事,还是谨慎些好。”人上了年纪后本就体弱,一旦救治不及时很可能有性命之忧。何元桥就道:“正是这个理儿。对了,你这一年多的俸禄我都给你收着呢,还有新官袍、冰敬碳敬都在,额外还有户部每月发放的文房四宝份额。因你们不在,每日伙食也都折算成现银……”洪文一一应了,又舀一碗鱼头甜虾汤喝。这鱼头事先用猪油煎至两面金黄,再下锅小火慢炖,这才能有如今的奶白浓汤。煮到八、九分熟时下入新鲜的嫩豆腐和虾仁,略打两个滚儿就熄火,放置温热刚好入口,又鲜又甜。那做药膳的太医见他喝得美,十分得意,“这汤不错吧?”洪文竖大拇指,“绝了,这是要进给谁的?”“天气渐热,太后娘娘食欲不振,原本是给她准备的,”那太医道,“不过我在里头略加了两样温和的药材,老弱病皆可。”一般来说天气越热胃口越差,可又不能不吃肉,鱼虾等物远比猪羊等清爽,也不容易上火。况且夏天一到,鱼虾泛滥,宫城外护城河的水也跟着有味儿,多捞一点也减轻负担。稍后隔壁户部听见动静,派了方之滨做代表前来探望,洪文就看着他的脑袋笑,“呦,头发这样多了,夏天倒是怪热的。”自从头发多了之后方之滨就不爱戴帽子,巴不得向全天下展示自己乌黑浓密的头发,闻言也是十分得意,又佯装苦恼道:“可不是怎的,略一动就哗哗流汗。”说完,自己也跟着笑了。这会儿老太医们已经渐渐散开,方之滨就悄悄拉了拉洪文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什么时候能喝喜酒?”洪文心中顿时泛起甜蜜的愁绪,“还没影儿呢。”他本想今儿说来着,哪儿想到隆源帝跑得那么快,简直赖皮!“怎会!”方之滨大惊,“这是喜事,何必藏着掖着。”自从年前嘉真长公主主动去码头送行之后,这俩人的事儿就算曝了光,众人震惊之余倒也觉得是一对佳偶,私下没少讨论。后来嘉真长公主领天使一职前往东北慰问,就算把这事儿坐实了。如今洪文立功归来,大家都再想是不是下一步就是赐婚了。嘉真长公主地位尊贵又受宠,一旦大婚,排场必然小不了。户部掌管各项开支,肯定要早做打算,让方之滨过来也有个探听消息的意思。见洪文挂着一张苦瓜脸犯愁,方之滨突然福至心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有什么?好事多磨。你既要抢人家的姑娘,大舅哥岂有不为难之礼?”寻常人家尚且如此,更何况还是皇帝!洪文用力搓了把脸,“也只好走着看了。”若是寻常人家,了不起他天天厚着脸皮去堵门罢了,可这……后宫无召不得入内,这可叫人如何是好?傍晚等何元桥下了衙,两人一起往回走,何元桥听说细节后捧腹大笑,“还真像是咱们陛下干得出来的。”洪文呵呵几声,“像不像的,左右都干了。”离京一年多,闻着街面上浮动的食物香气,洪文就觉肚子里馋虫翻了天,还特意绕了条路去找春兰的油饼摊子,谁承想扑了个空,现在换成磨菜刀的了。那磨刀匠见他只是茫然,主动开口道:“这位大人,您是要找先前卖油饼的小媳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