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见嘉真长公主嘴角含笑,也跟着笑了。“外头天冷,公主不易多待,微臣护送公主回去吧。”嘉真长公主瞧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也好。”两人沿着梅林慢慢走着,洪文时不时替她挡开垂落的树枝,虽然场景不同,但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夏日柳枝满地的时候。两人慢吞吞走了一段儿,洪文忽然想找点话来说,“那个,我师父来了。”嘉真长公主道:“必然是想你了,这时候来,应该是要陪你过年吧?”说起这个,洪文也有点迷惑,“可他又走了,如今我也不知他人在哪里……”嘉真长公主:“……”当日洪崖说要去镇国公府做客,谁知五六天还不回来,洪文和何元桥作弄了谢蕴之后就问起他的情况,结果对方也十分惊讶。“当日洪师父关门跟祖父说了老半天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后来他跟祖父要了我家最快的骏马,然后就走了,我还以为他早回去了呢。”洪文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会让师父不告而别,甚至忍不住去拜访了镇国公,谁知他老人家也不清楚,只说让他放心。“你师父虽然有些不着调,但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嘉真长公主想了半日,也没个章程,“想来他是有什么要紧事,来不及或不便跟你细说,不过镇国公说得对,他既然这个时节来了,肯定不会不告而别,说不得过几日就回来跟你过年了。”洪文心里忽然安定许多,“公主都这么说,微臣就放心了。”嘉真长公主瞅了他一眼,“我说你就信?”洪文大着胆子对上她的视线,“是。”嘉真长公主一怔,下一刻就别开脸,不过露出来一截白玉似的耳尖却渐渐泛红了。狂言一出口,洪文也觉得自己有些孟浪,但心中的痛快却做不得假。喜悦像迅速堆积的浪花,一层叠一层,疯狂冲刷着,叫他恨不得跳起来大喊几声才过瘾。快走出梅林了,洪文忽然看见墙角一支梅花极其可爱,忙过去摘了,又用另一只手护着柔嫩花瓣,一路带着梅香跑回来,“多谢公主出言宽慰,无以为报,借花献佛。”宫中多是白梅红梅,可这一支上的梅花却隐隐带一抹清雅的绿色,叫人看了眼前一亮。嘉真长公主大大方方接了,顿觉一股清冷幽香盈盈环绕。她微微颔首一嗅,“多谢。”作者有话要说:嘿嘿……今天争取还是二更吧!下午四点之前!一般会提前的小剧场一:洪文、何元桥:好兄弟,我们给你留的好东西!谢蕴感动:多谢!一夜过后,谢蕴:我谢谢你们全家哈!小剧场二:隆源帝大怒:哪个狂徒折我梅花!洪文:……风好大,没听见!第五十五章转眼到了腊月二十, 外面的鸡和狗子都在熟睡,何家三个太医丑时刚过就爬起来准备。何青亭拿出两套双层皮子夹棉花的护膝、护腰,言简意赅,“戴着。”其中那副他自己用过的给了何元桥, 何元桥伸手去接, 爷孙俩的动作都出奇郑重。虽只是一副棉护具,可也隐约有点家业传承的意思, 一代又一代血脉和希望延续, 不就这么回事儿吗?何元桥沉默着接过, 轻轻摸了摸,一言不发戴上。何青亭默默看着,眼眶微涨。他花大半辈子走到这个位置,本想扶儿子们上来, 谁承想一个个资质平平, 难当大任。倒是这个孙子,虽稍显保守, 但年轻沉稳大有可为……足够挑起担子。如今他也算立住了, 哪怕来日自己退了,他们何家也还能屹立几十载。一溜儿心思稍纵即逝,他又指着桌上四个细长小布兜说:“这一包是姜腌梅子,一包是蜂蜜肉干, 你们各自拿了绑在袖子里, 渴了就噙一颗梅子,饿了就偷偷吃点肉干,好歹熬完这一日就结了。”原本洪文自觉曾跟师父在冰天雪地中行走,还不大往心里去,可此时见何青亭这样郑重其事, 也跟着紧张起来。老太太又递过来两个铁皮瓤儿的皮套子,“马车的火炉里已经烧上石子了,等会儿下车之前小厮会给你们装好,到时候揣在怀里……”其实单纯冬日外出并不要紧,只是祭天过程中必须几个时辰站着不动,装备再齐全也要完蛋。用这个方法至少可以保证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怀中有持续不断的热源。当然,石子也坚持不了一天,剩下的时间能依靠的唯有个人意志……洪文和何元桥一一应下,因怕中途想上茅房,也不敢多吃,只干噎了两个茶叶蛋就顶着寒气出门。天黑得透透的,漆黑的夜幕上散落着星星,街上半个人没有,拐角的阴影处仿佛藏着鬼,唯余远处巡街的士兵们若隐若现的脚步声给人一点安慰。孩子们还睡得昏天黑地,老两口和孙媳亲自送洪文和何元桥出门,看着他们的身影彻底融入到夜色中。何青亭拉了老伴儿一把,又瞅瞅孙媳,语气轻松道:“别看了,又不是上战场!”小何夫人忙收了眼泪,不敢再看。老太太抹了抹眼角,十分动情,“大冷天的,这么出去多遭罪啊……”“慎言,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何青亭虎着脸道,似乎有些不耐烦,“回了回了,叫我说让他们自己收拾就成,你们又瞎操什么心。”老太太知道厉害,不做声了,低头抹脸,谁知马上又噗嗤一声,含泪带笑的指着他脚下,“光说我,自己装的没事儿人似的,那怎么鞋穿反了都不知道?”何青亭低头一看,果然左右脚上鞋反着,当下老脸一红,扭身就往里走,嘴里嘟嘟囔囔的,“还不是你催的……”后面两个女眷对视一眼,都破涕为笑。稍后洪文和何元桥到了太医署一看,今儿要随行的同僚们都齐刷刷胖了一圈,显然都带了装备。众人结伴去集结地点卯,确认无误后又等了两刻钟,眼见隆源帝那绘着金龙的黄色马车缓缓动了,这才爬上太医署的马车。他们的身份特殊,随时可能被隆源帝传召,位置仅在黄马车之后,下一辆马车就是同样身负特殊使命的钦天监,之后才是一溜儿皇亲国戚。上车之前,洪文亲眼看到那两名官员眼窝瞘偻神色肃穆,四只眼睛直勾勾盯着黑乎乎的天,口中念念有词,若仔细去听时隐约能分辨出几个字“……别下雪别下雪……”皇城距离祭天所在的云山足有两个时辰的车程,为了赶上吉时,也只好半夜就动身。苏院使和另外两名太医都有了点年纪,半夜爬起来脑子都是糊涂的,这会儿正闭目养神,身体随着马车行进微微摇摆。不到一刻钟,已经有细微的鼾声响起。原本洪文想着难得出城一趟,还有些兴奋,可这会儿外面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乌压压一团雾气冻人,胡乱看了几眼就缩回去。唉,想师父了,也不知他这会儿在哪里,记不记得按时吃饭。何元桥见他频频往外瞧,就出言安慰道:“放心,洪师父艺高人大胆,肯定自己有数。”洪文闷闷嗯了声。唉,要是有千里之外仍可通讯的神仙手段就好了。师父在和自己谈心后就消失了,他总觉得对方这趟出门是为了自己……一路走一路晃,洪文不知什么时候也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他眼睁睁看着师父越走越远,自己在后面追得脚都磨破了也没撵上……“醒醒!”半梦半醒间,何元桥就听身边的小子哭得一抽一抽的,忙伸手去推,“梦见什么了?”洪文胡乱抹了把脸,“没什么,到了吗?”孩子大了,要脸面,何元桥也没戳破,顺手挑开车帘瞄了眼,“呦,到山脚下了,快看,日头要出来了。”洪文顾不上冷,挤在他身边把脑袋钻出去大半,果然见东方天际已然隐隐发红,好像有一大团火要从那里烧起来。清晨冰冷的空气吹在湿漉漉的脸上,刺儿刺儿地发麻,洪文瞬间清醒。后面的事情不消多说,简而言之一句话:遭罪。为表诚心,车队到了山脚下就得停,从隆源帝开始都要自己往上爬。洪文这些年轻的还好,只是腿脚微涨,难为苏院使等有了年纪的,一个个气喘如牛、嘴唇发白,两条腿儿抖得打筛子一般,今儿回去之后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歇过来。洪文是跋涉惯了的,倒不觉得有什么,日出之后还有心情东瞅瞅西看看欣赏山景。冷不防在人堆儿里发现了许久未见的韩德,两人都是一愣,然后疯狂使眼色,冻了大半日的疲惫都去了大半。上月韩德晋升为内廷侍卫,经常有面圣的机会,这回也跟了来。洪文在心里把自己来京城后认识的人都过了遍,发现大家过得都挺好,于是十分欣慰。稍后的正式祭祀没有太医署和钦天监什么事儿,大家都缩在后头,但隆源帝等人都站着,他们也不敢歇息,只好干巴巴傻等。大家都带了不少零嘴儿,垫饥磨牙,中间偷偷互相交换下就吃了个半饱。然后就是冷,真冷!云山的土壤并不肥沃,山上树木不多视线开阔,非常适合搞祭天之类的祭祀活动,但也意味着四面八方的冷风毫无阻碍,气势汹汹往领口、袖口和裤腿里钻,身上那点热乎气儿眨眼功夫就跑光了,一个两个还要强撑体面,冻得两排牙齿咔嚓嚓直打颤。何元桥已经被冻傻了,两排睫毛上全是白霜,几次三番都觉得自己活不下去,可想着一家子老老少少,又硬咬牙撑下来。后面太阳一出来,上至隆源帝,下至文武百官,全都发自内心地感念上天恩德:真暖和!原本洪文对祭天没有任何特殊的感情,但当低沉的鼓角声回荡在山峦深处,仿佛远古巨神的低声呢喃;当浑圆的金日高悬蓝天之上,那金灿灿的阳光温柔洒落,笼罩在祭/坛的每个角落,抚摸着所有饱含期待的面颊时,洪文整个人都被震撼,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期许。他希望从此这片大地上再无战火灾祸,处处风调雨顺,人人安居乐业,事事遂心顺利……愿一切安好。********按规矩,腊月二十八是皇帝封笔的日子,他赶在腊月二十七恩准了嘉真长公主年后离宫建府的请求,引发不小的轰动。往前推几个朝代,公主们不享封地已经有二三百年了,所以大多在未出嫁之前都长居宫中,或因种种情由长居亲贵府上,婚后才会与驸马一起移居公主府,断没有孤身一人独自开府的先例。尤其嘉真长公主乃当今皇妹,上有太后健在,下有兄长掌权,宫中就是她的家,似乎并没有理由另辟居所。但她本人却很坚持,只说自己到底是寡妇之身,长居宫中不合规矩云云。太后和隆源帝先后几次不允,后来也不知一家三口闭门谈了什么,出来时眼睛都红红的,然后隆源帝就破格将自己身为皇子时的居所赏赐给嘉真长公主,一时轰动非常。有朝臣上折子反对,说潜邸赐给公主不合规矩,都被隆源帝一一否了,不予理会。洪文下值时绕路去看了两次,也替长公主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