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已经入冬,随着天气的变冷,路边的树木已经渐渐掉光了叶子,弯弯曲曲的枝桠裸裎在空中,无端的显示出几分冷清来。
苏礼铮从珠宝店出来,手上拎着个白色的纸袋,纸袋的正面是烫银的店铺标志。
禹园,位于市郊的一家颇有名气的饭庄,饭庄背靠着山包,庄内遍植花木,从扬江支流引来活水造成内湖,湖中心有亭台楼阁,就着水光山色入菜,很有一番文人雅致的意味。
十一月的山茶艳丽如锦,月季翠蔓红花,三角梅花红夺目,苏礼铮自庄门一路行来,入目皆是应时花卉,以及假山流水,当真算得上一步一景了。
他走过连接着湖岸与湖中央的木浮桥,踏着大红宫灯发出的光芒,走进了酒楼的二层。
他报了苏照明的名字,身着旗袍的服务员便将他带到了一间门上提着“西湖风月”的包厢。
“礼铮来了,快来坐!”苏照明听见叩门声,便一直看着门口,待看见儿子许久不见的脸孔,心里既松了口气,又觉得有几分激动,连忙招呼他来坐。
苏礼铮草草环视一圈包厢,见只有苏照明和妻女三人,便知这只是一场只有他们家人的生日宴。
他目光一转就撞上了苏照明激动中有些许担心的目光,心里顿了顿,又忽然叹了口气,打消了略坐坐就离开的念头。
“明暖生日快乐,祝你学习进步。”苏礼铮走到桌边坐下,一面道贺,一面将手里的白色纸袋递过去,“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苏明暖是苏照明和现任妻子辛苦得来的女儿,自小养的精心非常,看起来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也许是听父亲提起过这位兄长,每个孩子都会羡慕别人有哥哥姐姐疼爱,她也想过,于是对这位极少谋面的兄长充满了善意,又因为苏礼铮是位医生,她天然的多了一丝崇拜。
她兴高采烈的从纸袋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蓝色锦盒,打开盖子一看,里头躺着一枚小熊放气球造型的胸针,施华洛世奇水晶在灯光下光彩夺目,又精致灵动。
“真漂亮,谢谢哥哥!”苏明暖对胸针爱不释手,当即便别在了自己红色的毛衣上。
苏礼铮笑了笑,礼貌客气的同苏照明妻子打招呼,“阿姨近来还好罢?”
“挺好的,谢谢……”仿佛是不知怎么同他讲话才好,女人仓促的笑笑,说了句话后又安静了下去,只执起茶壶来给他倒茶,姿态有些拘谨。
苏照明很快就充当了与苏礼铮谈话的主力,仿佛是刻意在弥补多年来对他的亏欠,言谈间细无巨细的询问着他的工作和生活。
这让苏礼铮十分的不适应,他已经不是许多年前那个渴盼着父母关爱的小孩了,很多事他也已经不想告诉长辈了,这样的关切显得有些刻意和过度。
但到底是苏照明的一片好心,苏礼铮尽管不喜欢,却也耐心的同他一问一答起来。
余光看见苏照明妻子正给苏明暖倒饮料,女人眉目柔和,五官秀美,身上一股书卷气,年轻时一定另有一番风采。
他忽然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自己留下来到底是对是错,女儿的生日宴上本该幸福欣慰的这位母亲,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变得拘谨,想想就觉得憋屈。
“你今年也不小了,有没有女朋友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苏照明殷殷问道。
苏礼铮摇了摇头,笑着道:“还在找。”
“要不要爸爸给你介绍一位,我有同事的女儿和你差不多大的,名牌大学文学硕士,喜欢读书和运动,长得也清秀,很文雅的女孩子,配你刚正好。”苏照明又立刻问道。
听着湖面上风吹浪花的声音,苏礼铮一直笑着,等苏照明说完了才道:“谢谢您,不过我想找一位同行做妻子,虽然双方都会比较忙,但能互相理解,不至于总是吵架。”
在苏礼铮的观念里,医护间相互消化的解决个人问题是很正常的一种婚姻状态,很多同事的另一半都是同行,或是医生,或是护士,他们彼此理解和扶持,有时忙起来只能插空在对方办公室见上一面,少了点浪漫,却多了朴实的温暖。
听到儿子这样讲,苏照明到底是觉得亏欠他,不敢再提这件事,便将话题转向了其他,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琐碎小事。
苏明暖倒是更愿意向苏礼铮打听医生到底是做什么的,“哥哥,你在医院会跟电视里演的那样,带着一群人在走廊上走吗,白大衣不系扣子走路带风的那种。”
苏礼铮先是愣了愣,随即失笑的摇摇头,“白大褂不系扣子虽然不算问题,但不符合无菌原则,所以一般我们不会敞开着白大褂,除非是短时间或者穿着手术室的洗手衣时。”
他停了一下,望着小女孩乌黑明亮的眼睛,继续道:“带着一群人在走廊上走这叫查房,每天早上都要去查看病人的情况,有时候是我跟着上级医师去,有时候是我带着下级医师和学生们去。”
苏礼铮说着说着,忽然又想起白天时朱昭平的托付来,他希望自己能照顾朱砂,这件事怎么想都是件很难办的事,要是朱砂有明暖对自己的一半和善,倒又好办许多了。
在禹园的这顿饭算不上宾主尽欢,至少在苏礼铮看来,毕竟因为相处太少,苏照明虽然极力想与苏礼铮亲近,却也难免生疏,他太太是不知该怎么与他相处,而苏礼铮自己则是明显没什么与他们亲近的念头。
四个人中唯有苏明暖笑呵呵的一脸开心和满足,也许不是她没有察觉大人之间若有若无的尴尬,而是选择了无视。
苏礼铮在饭后很快就以明天还要早起上班为由离开了禹园,驱车赶回市内的住处。
因为在市郊,路上很安静,车子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楚,偶尔有细细的虫鸣传来,路旁的行道树在车灯里只有被光笼罩的影子。
有一瞬间苏礼铮想起了祖父去世前的那个冬天,老人曾经带他在夜晚安静的街道上走着,家里的药用完了,老人固执,他只好陪他一起去社区门诊拿感冒药。
那个夜晚在他的印象里同今晚一样寒冷,天空里没有一颗星星,连月亮都不太能看清,他只看见地面上一长一短的两道影子,只听见老人时不时就发出的咳嗽声。
祖父就是在那个晚上起夜时摔倒的,摔倒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当城市夜生活的喧闹逐渐传入耳朵,苏礼铮将方向盘一转,穿过居民楼里飘出的隐约的电视剧主题曲,驶向了盛和堂的方向。
盛和堂位于h城的新老城区交汇处,与旁边几条各有专营的街道被人们统称为老街,是一条汇集了本市最好中药材与药铺的街道,形成时间已经不可考,只知上百年来这里都是本市中药材的最大批发零售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