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唐蕃两国精锐游弈部伍围绕赤岭展开激烈搏杀的时候,距离湟源几十里外的鄯城也为之扰动。作为陇右屈指可数的大城,鄯城本就是人物集散、消息杂汇的所在。尽管他们不敢擅上前线,窥望两国交战的详情,但也感受到战争的阴云变得越来越浓厚。特别源源不断的军伍与物资路过鄯城前往湟源大营而去,更是让观者为之心神不定。人们就算不能轻易探知到军国要务,但过往的经历也都很难忘记。过去这些年由于吐蕃的不断侵扰,陇右并不太平,但有河源军坚守赤岭一线,吐蕃的jūn_duì 也很难直接入寇陇右本土。所以尽管此前颇有双方将要开战的传闻,但对鄯城的影响比较小,来来往往的民众们对河源军以及其统帅黑齿常之也都深具信心。朝廷增派人物支援河源,本来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战争无非人马钱粮而已,河源军积攒的资本越雄厚,自然也就意味着陇右就越安全。但对许多长在此边活动的人而言,却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现象,此类画面似曾相识。诸如旧年的大非川之战、承风岭之战前夕,都是如此,但结果传来的战报却是让陇右震惊、人人自危。当同样的画面再次呈现于眼前时,很多人便自觉大事不妙,不敢心存乐观之想,一边忙碌着收拾行李,一边忿声抱怨朝廷何苦又要无事生非,偏要与赤岭西边的吐蕃过不去。在很短的时间里,鄯城便不复此前的繁荣,市井间陡然变得冷清下来,颇有种人去城空的萧条感。当李潼自湟源大营返回鄯城的时候,眼见到这一幕画面,一时间也是心情复杂,不知该要说什么。“吐蕃贼势穷恶,乃是必攻之敌,不可轻存苟安之意。但使军心稳定、将士能战,殿下也不必过于在意这些乌合人势。”留守鄯城的刘幽求等人出迎,眼见雍王殿下神情复杂,连忙举手安慰道。“小民谋生不以,趋吉避凶也是人之常情。青海两场败绩挥霍人望,战端再起,让人不敢乐观。此前虽有预见,但却没想到对人心撼动如此之深。”看着城外人烟稀少,即便有一些、也都是驼载着行李家当匆忙离开,李潼心里暗叹一声,越发感觉到吐蕃对陇右的危害之大。他勒马于城门处,望着那些出行的人众,稍作沉吟后才又说道:“这些出行人众,主要投往几处?”刘幽求久在陇边,对此倒也并不陌生,闻言后便回答道:“无非东西而已,西向凉州姑臧,东往兰州金城。”“即刻传告两州,做好接应游徙之民的准备,不要让流寇蜂盗傍道劫掠、残害人命。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开一些驿道供人通行。”讲到这里,李潼又顿了一顿,望着道路上行过首尾相接十几架大车,接着便又说道:“并告两州,凡入境之民,一户一车。超出此额,每车征钱一百。敢有不缴者,车马并货一概收没!”听到雍王殿下前一刻还在忧叹体恤,下一刻却突然又转向聚敛,刘幽求一时间跟不上这思路,张张嘴却不知该要如何回答。“往年财货私储,官府也不能衡量多寡,趁着今次人货外浮,当然要绳令规整一下!”望着那些出行的队伍,李潼冷笑说道。往年大非川名将掌军、承风岭更集大军十八万,如此都接连惨败。如今李潼军势不如承风岭之战,威名又远不及当年的薛仁贵,大家对他没信心,对此战不抱乐观,不愿留在鄯城遭受军败波及,对此李潼也能理解。但理解并不意味着心里就很爽,老子这还没开打呢,就一副树倒猢狲散的架势,你们这打脸打得有点狠,那也就别怪我不客气!真正的平民小户,他当然不会压迫,甚至会开放驿道、驱逐盗匪,派兵护送他们前往自以为安全的地境。可是那些一身油水、溜得比兔子还快的家伙们,他就不打算放过了。老实说,眼下兵进青海、与吐蕃展开会战,还是很勉强的。而且此战还不知会持续多久,且胜负难料,李潼当然要将人物资源运用到极致,也就谈不上仁义不仁义。如果打输了,吐蕃趁机入寇,这些人物资源也要便宜了吐蕃。眼下赤岭虽然已经开打,但战事主要还是集中在赤岭一线的游弈互攻,河源军防线仍在维持对赤岭进行封锁。李潼今次入陇,率军三万,其中一万人已经补充到河源军阵地中继续加固防线,另有五千被薛讷率领前往洮州布防备贼。换言之,如今他手中还掌握着一万五千名来自关中的生力军,为的就是要在开战前用强硬手段整合陇右的人势物力。所以他也不怕颁行太苛刻的政令会不会让陇右先乱起来,如果能够把一些潜在的隐患给激发出来,反而能让陇右这个兵进基地变得更稳固。脑海里盘算着战前的各种准备,李潼策马入城。回到内城州府后,他便又开口询问道:“速将北路军报取来。”在湟源前线,他跟黑齿常之算计着进攻青海倒是很心热,但心里也明白,若想真的兵进青海,还是有许多前置条件。这其中,北线契苾明与突厥战况如何便是一个最大的因素。大唐目下这形势,很难同时应对两处大敌。至于偏在关西的李潼则底气更弱,真要两线开战那就是在找死!府员们早有准备,闻言后便连忙将今早送入鄯城、仍然妥善密封的军报呈送上来。李潼接过军报便仔细阅读起来,片刻后便忍不住拍案而起,大笑道:“契苾明不愧名门之后、塞族壮者,一战击溃突厥贼寇,使我河朔无忧!”堂中众人见状后也无不笑逐颜开,特别是刘幽求等员佐老人,眼见殿下反应如此激烈,便猜到原州一战应该是一场了不起的大胜,于是便也连忙凑趣询问。“诸位也都传看一番,北路行军新功已创,我等陇边诸众也要奋力勇追!”李潼抬起手来,将这份战报递往下席,已经高兴的合不拢嘴。契苾明一战击溃突厥默啜贼军,的确是让他喜出望外。虽然从战略层面而言,死灰复燃的突厥远不如吐蕃给大唐带来的威胁大,但突厥与大唐也是缠斗经年,一如附骨之疽,同样是个不小的麻烦。“凉国公积此壮胜,足见殿下授事英明、用则不虚!”刘幽求等人览过战报后,也都纷纷拍掌喝彩起来:“只可惜默啜狡猾,没能在阵中擒获、斩杀,使此战不能一竟全功。”“已经很不错了,即便此战收斩了默啜,漠北仍然不乏弄乱之贼,仍须深剿荡平。默啜眼下虽然只身遁走,但短年之内,已经不足为患,幕府可以全力西顾!”李潼倒不觉得没能一战搞定默啜是个遗憾,反而认为默啜逃走是对当下的战略形势更加有利。突厥骨笃禄兄弟三人,默啜得继其位,如果真的战死于关内州境中,漠北那些突厥余孽们自然要拥立骨笃禄另一个兄弟咄悉匐。而咄悉匐若继承汗位,为了巩固其权力,很有可能以报仇为名继续向河曲入寇。现在默啜虽然逃了,但他新继汗位便遭此大败,可想而知威严必然受损严重,可能会让突厥的汗位归属再生波折,最好的结果那就是兄弟阋墙,直接在漠北火拼起来。无论如何,只要默啜还不死,那么漠北的突厥就难免骚乱,无力难犯。而李潼现在需要的就是这种战略空间,能够集中力量对抗吐蕃。原本李潼的设想是,在将突厥贼军逐出关内河曲后,若默啜仍有寇掠之意,那就要向朝廷诉苦了,希望朝廷能够承担一部分来自突厥的压力。可一旦这么做了,就意味着他控制不了局面,势必要交出一部分权柄。现在既不需要麻烦朝廷,李潼更有了在关西专权的理由和底气,心里自然倍感欣慰,也更坚定了要攻入青海的想法。契苾明军报中除了与突厥的战绩之外,还详细讲述了一下河曲诸州胡部情势,并附加了一部分自己的想法。于是在这份军报中,李潼便看到了熟悉的回纥、党项等在未来扰乱西疆的胡人部族。当然,眼下这些胡部都还是一个弟弟,甚至在未来建立西夏政权的党项拓拔部,在契苾明的奏报中,都还仅仅只是顺便提及一两次,甚至都不够资格去正面分析讲述。这种感觉颇为奇妙,不过李潼大体上认可契苾明调整诸胡驻地的方案。眼下他在陇右军力本就不足,现在突厥又被干的短时间没了威胁,想了想之后,他便拟令让契苾明依照实际情况,抽调一批河曲诸州的胡部丁壮入陇作战。这其中,回纥、党项拓拔部自然都是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至于另一个,那就是吐谷浑慕容氏,作为吐谷浑原本的王族,慕容氏是李潼准备用来搅乱青海局势的重要棋子。于是李潼便大笔一挥,着令青海王慕容忠即刻西行入陇,帐前听命。想了想之后,他又细嘱契苾明措辞要严厉一些,最好是给慕容忠一种“老子要是答应你,那老子逼脸都没了”的屈辱感。写完了给契苾明的回信后,李潼又手写一道告身,任命其麾下故员慕容康为青海军使,并对他说道:“授你青海军使,为青海王帐卫队,即日便随河源游弈过赤岭、招募忠义故从。”“仆多谢殿下包庇提携,一定用心任事,不负恩用!”慕容康闻言后,顿时一脸激动的叩首谢恩,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看着叩在座前的这名属下,李潼心中一动,又开口道:“你国故主诺曷钵父子懦弱难事、器难服众,但毕竟是朝廷册授的青海王,眼下我也难夺其名。来日为战,吐谷浑能功复几许,需仰阵前诸士。今日赠你一字复,以此自勉。”“慕容复多谢殿下赐名。”眼见这个慕容复再作叩谢,李潼心里除了恶趣之外,更有一份满足感,他被人改名次数就多,现在给别人改名,确是挺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