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唐一代,曲江池风物之盛自然首推开元、天宝时期,那时也是大唐国力最为兴盛的时期,民富国强,不胜壮阔。武周一朝因为政治原因,整个长安城地位都颇有尴尬,但曲江周边也并非全无可观。特别是过去一个多月时间里,两京之间人、物俱都向此汇聚,也营造出一派繁华景象。曲江池过半都属于皇苑芙蓉园,如今长安乏主人,哪怕是武攸宜这个贪财任性的西京留守,在没有获得神都方面允许的情况下,也不敢私自将芙蓉园开放供士民自有出入游赏。但就算是这样,也并不影响民众们自作乐趣。途中游舫行处,已经到处可见游人如织、风光如画,当游船真正抵达曲江范围时,各处美景则更加的美不胜收。这些美景,首先自然便是各种花木之属。时下正值仲夏,正是草木繁盛的季节,芙蓉园虽然不对外开放,但池水上荷叶铺陈,莲花杂错其中,灿若繁星。曲江西岸便是曲池坊,抬眼望去,还没有见到西京各家精心打造的园景。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华美帐幕,有的以奢侈取胜,锦缎铺陈,饰以雉翎羽毛等色彩缤纷的鲜艳之物,有的则以奇思取胜,竹木搭建各种奇怪形状,引人围观,啧啧称奇。李潼他们来到此处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上午,早有王府人众先行一步在曲江池的岸边搭设起了帐幕,倒是不以奢侈夸奇取胜,只是胜在地段广阔,纵横几近里许,能够容纳的人自然也是极多。此时已经有许多宾客在帐幕中走来走去,看到游舫靠近过来,纷纷涌至岸边恭候少王。游舫刚刚靠岸,岸上近处帐幕里已经响起了欢快的鼓乐声,呼喊声更是不绝于耳,更让李潼感受到他如今的人气真是不同凡响。先行一步赶来布置的钟绍京疾行上前,一边扶着下船登岸的少王,一边说道:“西京各方宾客,早已经在此等候大王多时了。”李潼点头走入人群,钟绍京紧随其后向少王介绍那些衣冠楚楚的宾客们。西京虽然寂寞年久,但毕竟底子深厚,勋贵数量仍在不再少数。各类或听过的、或没听过的,或国公、或郡公,俱都依次上前,与少王碰面见礼。李潼跟这些人见面,也只是保持着面子上的客气,看着眼熟的还会停下来聊上几句,至于看着眼生的,干脆直接略过。这些国爵门户听起来倒是威风凛凛,但是如今国都没有了,也就那么回事。李潼进了长安城也有一个月的时间,基本上有心结交的也都碰过几次面,有的甚至还续起了旧情。但如果到现在还没怎么见过面,只是迫于场面应和不得不上前见礼,李潼也就懒得搭理。他也不是初来这个世界的小萌新,听到一个名字、听到一个郡望就激动不已,渴望与人交流。到现在还不熟悉的,要么家道中落又孤僻离群,要么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或者不能与少王结谊往来。饶是如此,一通寒暄下来,时间也过去了大半刻钟。等到这些场面上的人物各自散开,才有西京官面上的人物上前礼见少王,时任万年尉的徐坚赫然在列。高宗旧年离开长安、前往洛阳的时候,在长安还是留下了一套相对完整的行政班底。后来高宗病逝于洛阳,皇位几经废立,但当时还有重臣刘仁轨坐镇长安。随着时局继续发展,女皇权柄越盛,留守西京长安的官属也几经裁撤。到如今,除了西京留守武攸宜并所配府佐之外,仅仅只在两大内留下一些宫监内侍留守闲苑,至于其他司曹则几乎裁尽。这也是武攸宜能够在西京可劲折腾的原因之一,几乎没有什么监管与掣肘存在。今日来迎少王的官员,主要便是长安、万年这两县衙官。除了万年尉徐坚,其他众人李潼接触的不多,但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长安县令房融。这个房融,如果硬攀关系的话,李潼还要叫一声表兄,因为与他嫡母房氏乃是同宗。房太妃的祖父房仁裕乃是贞观名相房玄龄的族叔,而这个房融则是房玄龄的族孙。不过这种大家族房支众多,这么疏远的亲缘也仅仅只是见面能有话聊,平日里各有各的交际圈子,基本上也不会频繁走动。但这个房融倒是一个例外,少王入住西京不久便登门拜见,更叙亲谊,对房太妃以姑母相称。过去一段时间,日常也偶有往来,倒是让这一份已经寡淡入水的亲谊显得更浓厚几分。今日房融同样非常热情,曲池坊虽然不在其治下,但也亲自带领一班衙役前来助阵,帮助维持秩序。一番人事交际后,少王与一众宾客们才落座帐幕中。当中一座大帐阔达十余丈,四周围屏架设,可以遮挡骄阳、烟尘,大帐中铺设着竹席,让人足不沾土,一侧架设着数量众多的器乐,另一侧则摆放着许多装着表演服装、道具的箱笼。少王旧年府中常备音声,但服丧的时候自然不好舞乐并置,只带了亲近几人,整部音声人则都留在神都闲养。杨思勖此前往来神都,也将这些音声人一并带来长安,此刻正在场地上调试器乐,准备献艺。趁着李潼与众人寒暄的时候,李守礼悄悄溜进这些音声人当中,不久之后失魂落魄的返回,坐在席中闷闷不乐。见他如此模样,李潼不免好奇问了一句,李守礼顿时一脸感慨状,拍着李潼肩膀叹息道:“劝告三郎,戏子伶人最是无情,闲弄调情就好了,千万不要用心惦记。”另一侧偷听谈话的乐人米白珠闻言后上前跪倒,一脸忿忿道:“那娼儿浪荡薄行,错伤大王心情,奴转后便将她打逐出府!”李潼听到这里才明白,原来是李守礼这家伙对米白珠的闺女米大蛮念念不忘,好不容易等到佳人到来,忍不住上前叙旧,才知胡姬早已为人妇,且很是能生养,两年抱仨。见李守礼一脸怅然若失状,李潼不免哈哈大笑。教坊音声例属贱籍,不与诸色通婚,本身生活环境也难免闭塞,因此生活作风上也就失于检点,并妻共夫之事常有,不与外间伦常相同。李潼虽然常与这些音声乐人往来,但也止于声艺,私生活上既不过问,也不混淆。虽然其中常有佳色,但这世上漂亮的人多了,无谓劳神于此。李守礼旧年在内教坊初见胡姬便神魂颠倒,之后更念念不忘,但因为有嫡母房氏盯着,是真的不敢戏弄伶人,如今花期错失,自然有一股怅然失落,拍案大吼道:“快让伶乐登场,今天我要不醉不归!”“一个胡姬失情,值得情怀大伤?稍后贵霜声馆群伎到来,我为大王引见,一个个色艺绝佳,嫩滑弹手,能不如教坊音声动人?”独孤琼对将成自己妹婿的雍王也很关心,见其伤怀,自有安慰,凑在一起细言片刻,神情语调亵意浓厚,不久之后更是勾肩搭背的离开,不知溜去了哪里。帐幕中声乐试演,同时也不断的有访客入前拜望。今天场面初设,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娱乐项目,主要还是人情走动交流。一身胡服装扮的杨丽引着多名平康坊伎馆的馆主们入前拜望大王,其中就包括那名声技出众而让李潼印象颇深的莫大家。“平康群伎得承大王赏识,有幸并作雅事,馆里高案常设以待贵宾,盼能声色呈现、优劣细品。只可惜馆陋人拙,贵人无赏,眼下更是心怀忐忑,恐失雅意,席下拜问请教,该要如何戏弄?”平康坊这些馆主们男女皆有,其中一名身穿青色圆领袍的中年人作为代表,上前恭声请教。“我有戏弄的热心,却憾于精神短缺无顾,让诸位彷徨,是要道歉一声。”李潼虽然倡议雅集,但接下来诸多杂务系怀,也实在没有精力诸事过问,真正热心于此的,还是那些于此相关的人众。至于他所设想群伎各自设台竟演,武攸宜那里还在加紧收囤麻货,是要再等几天将气氛继续太高才好上演。“杂事铺张,自有庶役操弄,怎么敢轻扰大王。”杨丽在一边笑语道:“诸馆冒昧请问的,是声趣戏演少有定场之中。大王旧章确是称美,但今天既然是喜乐新事,群众自然也渴于新声。”一边说着,她一边半是忐忑半是期待的凝望着少王,本身就爱极了少王辞章,做梦都想亲自上前邀约一篇,如今梦想成真,心情自然激动得很。不过随着助事王邸,特别是堂兄杨显宗的缘故,杨丽虽然还不知许多内情,但也能看出来少王绝不是一味沉湎风月之人,最直观的就是入京以来一次平康坊都没有入过。虽然不清楚少王究竟思谋什么大计,但杨丽也看出来少王意不在此,提出这个请求后,既期待少王又有惊艳华章,又担心大王趣才告急、不能成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