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爷子的约却不能不赴,路上买了个不起眼的锦盒,蒋梦麟回到家,从空间里跟幽魂讨要到自己余留下的两枚玉佩。 幽魂这些天没事情干的时候会在屋子里晃荡,宋清虚越来越忙了,也没人注意到它,它的心情很不错。 它并不急于找到那个让它牵挂了很久的东西,换句话说,千年都坚持下来了,他不在意这十天半月。 选了选,蒋梦麟还是挑中成色稍差些的那一枚,一块老坑玻璃福禄寿,被雕成精细的弥勒佛,佛祖肚皮上鲜亮无比的禄寿两色清透澄亮,大约有成年女人的手掌大小,顶上系着一根极细金丝编制成的吊绳。 将留下来的那一枚再次还给幽魂,幽魂和他打了个报备,想要出门去玩,蒋梦麟准了,只要求他不能吓到别人。 转眼一周过去,周末一早,蒋梦麟提溜着一篮子水果兜里揣着翡翠直接到了白家大院儿。 白少锋被他一个电话从被窝里拽了出来,迷迷糊糊地出来迎接他,两边站岗的警卫非常严肃地给蒋梦麟敬礼,看到他们,蒋梦麟自动带入了宋清虚一脸严肃穿军装的模样,顿时囧然。 白父周末在家,他起得早,正坐在堂屋看报纸,白少锋殷勤地把蒋梦麟推进屋,又和自己父亲介绍:“爸,这我哥们儿,蒋梦麟。” “小麟,这我爸。” 白父眯着眼睛抬头看了蒋梦麟一眼,蒋梦麟冲他装乖:“伯父你好。” 看到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小孩儿摸着脑袋朝自己问好,白父眼神柔和了一些,嗯了一声,对蒋梦麟点点头:“坐,来找少锋玩儿么?” 嗯?蒋梦麟微微挑眉,白将军要见自己的事情白父不知道么? 白父还真就不知道,白家人和白将军的关系亲近程度保持地非常微妙,白老将军在儿女的眼里维持了无法崩塌的严厉形象,不说白少锋,就连白父在他面前,听了一两句重话,腿肚子也得打哆嗦,他哪敢打听白将军的事儿啊!? 于是在得知了蒋梦麟来家竟然是白老将军要接见之后,白父一口气简直没喘上来。 适时楼上的保姆下来客气朝蒋梦麟开口:“蒋少爷,将军让您上去见他。” 白少锋悚然一惊,缩在沙发里朝蒋梦麟一个劲儿摆手,意思是你请一个人去,我不陪你死。 蒋梦麟白他一眼,对白父点了点头上去了,白父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两秒,立刻伸巴掌砸在白少锋脑袋上:“怎么回事儿!给我说清楚了!” 白母端着果盘儿从厨房到大厅,没看见蒋梦麟的人影有些奇怪:“人呢?” 白父指指楼上,白母走动的步伐立刻僵住:“不会……?” 这大院儿外面看着宽敞,实际里头和普通民宅还真没什么区别,蒋梦麟轻轻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一声苍老沙哑的男音:“进来。” 蒋梦麟打开门看过去,屋里窗帘拉得很严实,开着明晃晃的白炽灯,离大门斜前方的书桌后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穿了一身笔挺整齐的军装,肩膀上三颗金星晃眼,蒋梦麟毫不犹豫笑着问好:“白将军好。” 白将军从埋首的文件中抬起头,眼神毫无浑浊之感,颇为犀利地朝蒋梦麟射去。 蒋梦麟面带微笑,任他打量。蒋梦麟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了,包括自己的生命,所以他什么都不会畏惧,无畏则刚。 白将军和他对峙了不到一分钟,就转移开视线,缓缓点头:“很好。” 蒋梦麟没在意他的态度,从兜里掏出锦盒来,上前放在桌上,语气温文有礼:“初次见面,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听小白说您喜好古玉,我手里恰好有一枚,放我这儿等同牛嚼牡丹,不如送给您,好过被我荒废了。” 白将军不苟言笑地起身,挥手请了请书柜边的会客沙发,蒋梦麟对他点点头,过去坐下,出乎他意料,白将军很快也起身来到他对面入座。 老人家体格很硬朗,走动间风声凛冽,茶几上一盘行了一半的围棋搁置在那里,蒋梦麟垂眼看了看,大概猜出了白将军的意思。 两人于是心照不宣地捻子对阵,白将军沉吟着落下一枚黑子,状似无意般询问:“今年多大了?” 蒋梦麟笑了笑,在白将军之后,飞快落子一枚,看不出好坏:“白将军何苦明知故问,我的底细,您不可能不清楚。” 白老爷子不动声色:“这就怪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莫名其妙只身一人到了帝都,还叫少锋给你搞身份……我是真看不懂。” 蒋梦麟心里一凛,知道他在质疑自己的来历,和宋清虚的那件事情,索性不去解释,有些东西,越描越黑:“我只能说,您太过小心谨慎了。” 说着,蒋梦麟在内围落下一子,堵死了白将军的一条小路,拿走三枚黑,抬头看向白将军:“原本您不该疑我落陷,实在是您太过小心谨慎,反而失去了大胜的良机。” 白老爷子手上一顿,脸上带起一丝笑容,将黑子落回棋盒中,玉石撞击的声音清脆动听。 茶几小炉上水已经烧开,白老爷子伸手从茶几下取出一叠简易的茶具来,拿出一竹勺碧翠的茶叶斗进小紫砂壶中,冲入热水,茶香一瞬间扑鼻而至。 白老爷子开口:“我活到如今,从童子军做起,打下一片江山,沉稳的年轻人不是没见过,可在我面前,还能镇定自若的,实在是不多,说老实话,我不希望你和少锋多做接触。他镇不住你。” 蒋梦麟低低的笑:“您真是谬赞了,能得您这句夸奖,我实在荣幸。不过我这可不是镇定自若,说来您可能不信,我生来就是这付不死不活的模样,您想让我表现出诚惶诚恐,确实有点为难我。” “不过”,顿了顿,他接过白老爷子手里的茶壶,滤过一遍,提起铜壶高高将水柱冲入壶中,溅起四散的水花:“不过您有一句说的不对,我必须反驳,我和小白,是至交好友,我这人,优点不多,重情重义算是一个。他要是把我镇下了,我也不会拿他当兄弟了。” 端起杯中的茶水晃荡了一圈,蒋梦麟偏着头,语气淡淡地开口:“就像这茶和水,原本都是不同的性质,您非得让它一方压住另一方,难免就失了味道,两两相乘,各取所需,不是更好么?” 白将军从他手中拿过茶杯,垂眸盯了一会儿碧幽幽的香液,抬头饮尽,看不出情绪来:“你这话不够说服我。” 蒋梦麟的这番话在白将军的心中,无疑搅翻了滔天巨浪,蒋梦麟从始至终的镇定,已经超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范畴,白将军得势这么多年,已经很少能感受到这样咄咄逼人的气氛了,也许年轻时曾有过,但那个时候的意气风发,现在还剩下多少呢? 忍不住用余光细细地打量蒋梦麟,这个孩子,让他再一次感受到年轻人蓬勃的野心,相比起从前的革命先进分子,现在的年轻人,包括自家的那几个孩子,都透出一股暮色沉沉的死气,但,这不足以打动他。 白家如今的家世,注定了他不能和从前那样随心肆意,白少锋是白家未来的支柱,是白家宗室延续的希望,白将军不能贸然就将所有筹码,压在一个不知底细的少年身上。 蒋梦麟闻言终于笑出声来,雪白的牙齿闪闪发亮:“白将军,说句大不敬的话,白少锋的本事我也许比您要更加清楚。他没有从政的本事。好小打小闹搞些歪门邪道,这样的能力放在小户人家,那大概是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但在帝都,他想要靠着这么点儿本事混出名堂来,即便是有白家在后头撑腰,也不会有多轻松。” 蒋梦麟眯着眼抬头给白将军续杯:“您现在还能为白家遮风挡雨,二十年之后,三十年之后呢?几位伯父们都没有您的杀伐果断,现在的白家,是个什么光景,不用我细说,您如果还想像现在这样自欺欺人,那我也没有和小白合作的必要了。” 白将军脊背挺得笔直,两撇整齐的胡须遮住嘴唇,缓缓瓮动了一下:“继续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蒋梦麟低头笑笑,“今天来拜访,给您添了麻烦,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白将军猛然住了嘴,抬头看了眼墙角的挂钟,扶着沙发靠手起身,来到桌边打开蒋梦麟带来的锦盒。 蒋梦麟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背影,许久,听到老人家低声回答:“既然到了这个时候,留下来吃顿饭,你也别叫什么将军不将军的了,现在是新社会,不搞那套军阀统治。你就和少锋一样,随我叫爷爷。” 蒋梦麟笑意更深,脸颊上的酒窝都现了出来,他站起身开口说:“那好,白爷爷,我上来挺久的,小白该等急了,我这就先下去了。” 白将军背对他摆摆手,蒋梦麟开门出去。 盯着锦盒里佛光四射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玉佩,白将军缓缓叹息一声,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门扉,“啪”的一声,合上了盒盖。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