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禾觉得, “喝凉水都塞牙缝”、“潜进水底也中箭”、“缩头耷脑地看戏也被砸晕”这几句话都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若运气是一种具象, 那么她的那份, 大概早已跌入黑洞。
不知第几次晕头转脑地苏醒时, 落入简禾眼底的,已非那个弥漫着硝烟的大殿, 而是一片广阔无垠、平展向远方的天空。
傍晚时分,云霞漫天,金紫变幻,宛如油画中最绚烂的一抹颜料倾倒在幕布上,自由且高旷。
简禾:“……”
这哪?
那两位大大终于打完了?
还是说, 地点其实没变,可刚才那座大殿已经被拆了?
又或是说, 她已经翘辫子了?_(:3)∠)_
系统的声音徐徐响起:“没有。宿主, 移魂阵成功了。你的魂魄已经全部回到‘封妩’这具身体里。”
最后一刻受到了极强的冲击, 简禾如今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闻言却一个激灵:“那‘卞七’呢?真的挂了?”
系统:“‘卞七’的尸体已经被贺熠带走了。但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只要‘卞七’的尸身还没腐坏,你就还能回到她身体里,并继承先前的进度。”
简禾一惊,大喜道:“你的意思是, 贺熠的进度条还没毁掉是不是?”
系统:“是。但你得抓紧时间。因为你已经昏了一天了,卞七的尸身撑不了多久。”
简禾:“我知道。对了, 那天最后发生什么事了?”
系统:“他们两人打起来引爆了法阵。受余波震荡, 几乎所有人都受了重伤。若不是有修为, 离得近的人早就内脏尽碎了。好在, 在爆炸前一刻,最后1%的魂丝移魂成功。‘瞬移’的功能一解锁,玄衣就扬手挥散了幻境。贺熠及郑绥等人,以及卞七的身体,都被弹出了蚀月境,回到了入阵的地方。”
简禾:“……”
不愧是主场的大佬,想轰谁出去就轰谁出去啊!
不过,按玄衣那个性格,如果不是因为被强行锁定了技能,恐怕一早就不耐烦地把人轰出去了。
简禾揉了揉眼,环顾四周。
落霞漫天,半紫半黄的火烧云在天空交织出一幅美丽的画卷。这里正是玄衣曾经吹箫给她听的那座山顶。她就蜷缩在了那张吊椅上。
简禾把手举到眼前,啧啧称奇——这具身体在得到所有魂魄后,竟然连血流、脉搏、心跳都全有了,真神奇。
心口沉甸甸的,简禾收手,略微低头,瞧见玄衣正侧首倚在了她怀中,耳朵正巧贴着她的心脏上方。长眉如剑锋,气宇轩昂,那干净明晰的轮廓,与十年前无出一二。
原本他俩的缘分会在【夜探赤云宗】那个副本就宣告结束,岂料兜兜转转还会碰上一面——简禾腹诽,伸出手指,戳了戳玄衣的眉毛,道:“玄衣,醒醒。”
被戳了不到两下,玄衣眼皮微颤,倏地转醒。
在对上了简禾清澈平静的眸子后,他的心脏骤然艰涩地紧缩起来。
——正常而言,在只取回一人的魂丝的情况下,简禾魂魄未全,最先恢复的,应该是控制身体的能力,至于记忆——顶多能想起上辈子的零星片段。
但是,鉴于那卞七的身上,属于简禾的魂丝超乎寻常地多,所以,不能用经验来论。如无意外,这一次醒来后,简禾除了能操控这具身体,至少还会恢复一半的记忆。
这一天一夜,玄衣不知道盯着她看了多久,思潮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漫涌、倾覆——在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面前,所谓的近乡情怯、忐忑不安,真的变得太过不值一提。
两相对视了许久。玄衣终于开口了,嘴唇微颤,声音柔和且微哑,郑重地道:“你记得我是谁吗?”
简禾定定地看着他,吐出了一个名字:“玄衣。”
被呼唤名字已经是太久前的事儿了。玄衣幽暗的眸子中划过星火般的惊喜。孰料,简禾紧接着却说了句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话:“我已经把全部事情都想起来了。”
玄衣的笑意僵在了脸上,愕然道:“全部?”
“不错。虽然是想起了一切,可我的腿却完全动不了。”简禾揉了揉太阳穴,佯装无奈道:“看来是记忆先于身体恢复了,好奇怪啊。”
原剧本要求她向玄衣表明心迹,任务才算圆满结束。可现在,时过境迁,玄衣想要的已经不是一句告白,而是宽恕和重来的机会。所以最后一个任务的要求也随之而变。
她要继承全部的记忆才能进行这个遗留任务。可又不能暴露出“卞七”就是100%的她的事实——这种与世界观相悖的系统操作,只能背着原住民,在暗地里进行。
故而,只能假装魂魄还是缺失的状态了。
内心分明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可既然简禾已经回来了,潜意识里,玄衣不愿去细想。他收敛起汹涌的情绪,嗓音微哑地许诺道:“不用担心,我会把剩余的魂丝全找回来的。简禾,我什么都明白了,如果我当年能听你把话说完……都是我的错。”
简禾皱眉,道:“你先把手伸出来。”
玄衣立刻依言照做,把双手递上。
他的手白晳修长,比她的大很多。简禾看了片刻,鼓了鼓腮帮,忽然发狠,握住了他的手碗,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玄衣惊诧地睁大眼睛,手指微微一颤,却没有退缩。
简禾这一口咬下去,并不是玩玩的力气,而是像小兽一样,使劲地、野蛮地用牙齿碾着他的虎口。
饶是这样,对于玄衣来说,这点钝痛根本不算什么。
终于咬够本了,简禾才松开了嘴,一缕银丝拉在了她的唇间。玄衣的虎口处印了圈整齐的牙印,微微渗着血。
简禾端详片刻,才吁了口气,道:“好了,这下我消气了,咱们扯平了。”
玄衣怔愣道:“就这样?”
“对,就这样。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先说好,我没有生气,没有后悔,没有恨你,什么也没有。顶多是有点儿小怨气,毕竟原本的身体都用了快二十年了,新的还用不惯。”简禾用衣袖拭掉了他虎口的血迹。那道微不足道的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咬你一口,权当泄愤。”
玄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所以,玄衣,不要自责。”简禾顿了顿,收起调侃的语气,抚着他的脸,认真道:“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不是已经花了十年来复活我了么?对我来说,这已经胜却千万句的赎罪的话语了。”
玄衣呼吸稍粗,在稍稍平复汹涌的情绪后,他盯着简禾,轻声却执拗地道:“简禾,你愿意与我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