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元和九年, 这一年的秋闱考试,京里谈兴很盛。
“每年进京赶考的这么多书生,哪一届不盛了?”
“此言差矣, 今年是太子主持。”
“非也非也, 并不是太子做主考官,只是从旁协助。”
即便是这样,赴京赶考的考生也比往届人多,有传言,说太子是永熠帝投胎转世的, 是治国之明君。明君有, 谁不想当能臣, 再来一段永熠帝时的明君贤臣佳话。
别什么好事都让黎家抢了先。
从外各地州城考生陆陆续续赶到,袁修就是其中一位, 他去的不早不晚,住了间不好不坏的客栈,择客栈时, 还被偏了十来文带路钱。
好在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客栈里每日都有读书人高谈阔论, 谈四书五经,谈经国治世,袁修从不参与, 默默占了一桌角, 听着众人议论辩驳, 有意思的便听下去,没甚意思的结了账回屋子继续看书。
又过了十多日,赴京举人更多了, 客栈无地方, 都住满了。
有同乡便找到了袁修, 说有个才高八斗的才子乃什么什么县人,家里贫穷,袁兄你看是否能行个善举……
“你的意思是,让我把我的房间腾出来,给你那位老兄,那我住哪里?”袁修直问。
对方立即说不是腾出来,是让出一半,大家挤一挤凑合凑合,这不马上就该考试了,总不能真见死不救,让对方流落到墙角去吧。
袁修一想也是,他这房间挺大,再让小二抱床被褥进来也成,便说:“我租的这间房,每日二百文钱,他若是打地铺,只需给我五十便可,不过被褥钱他要自己付。”
“你这人——”对方急了,“怎么满口都是钱钱钱的。”
“同是举人,今日善举,帮他一帮,他日他高中了,你也能沾点光,我是你同乡,这桩好事才来寻你的。”
袁修莫名,“他帮我何事?这上了考场,又不能替我着墨——不说这些,就说眼下,是他付五十文,还是你帮他付五十文”
最后同乡是面皮涨红,甩袖离去,回头袁修在客栈同赶考人中,名声就差了,落下个贪财、满身铜臭、不顾同乡之情等等坏名声。
袁修听闻,只是蹙了蹙眉,好在马上就考试了,并没有因此困扰。等进了考院,一连三天,袁修是遇到难题便愁眉不展,遇到复习过的那便下笔郑重写下。
考完了,十多天出成绩,外乡考生都不会离开的,等成绩出来才会走。袁修也是,在客栈又等了十多日,时不时遇到同客栈考生,见他嗤之以鼻,袁修拦住问过为何,那人便甩袖而去。
莫名其妙。
“中了中了,榜上有名。”
“没我名次,唉。”
客栈这日看尽百态,有高中之人,也有落榜的。袁修心痒难耐,也坐不住,又有些害怕,一直跟自己调整,心里想:你是喜好读书,便是落榜也没什么,大不了下次再来。
夫子也说了,你才学上平实,做官怕是艰难。
袁修做好了收拾铺盖卷回家打算,结果没成想,他中了,虽然名次靠后了些——
但他中了。
袁修难得通了人情,给报信的小二打点了赏钱。
之后日子就是茫茫然,进宫参加殿试,宫里公公教他们如何面圣,如何行礼,不能抬头直视圣颜。
殿试上做题,他成绩不好不坏,在二甲。
圣上考校一甲,跟他也没什么关系,袁修在后排听,心想,这般难,也幸好他是二甲,若是一甲,他答的磕磕巴巴,乱答一通,怕是丢脸。
后来袁修运气好,进了翰林,他租了个小院,写信回家,说暂时安顿下来,附上地址,京里也好,父母不用太寄挂他……
至于同太子如何认识的。
袁修其实第一次见太子是在翰林院书房中,他在翰林不起眼,是最末等的品阶,这日整理藏书,遇到同在藏书房的男子,但那男子眉心有颗红痣,一看便是哥儿。
“你是何人,此等地方,不能擅入。”袁修说着,目光不敢正视对方。
灼灼其华的样貌,像是能烫着他似得。
袁修盯着书架的书,说:“你快离开吧,别给家里人添乱。”
“添乱?”历泽秋好笑了下,拿了书走过去,盯着人,说:“这位大人是今年秋才进翰林的吧?”
“是。”袁修回话抬头,一看对方样貌,又匆匆撇回正脸,“你是怎么知道的?”
历泽秋看着年轻官员,并未回话,而是问:“你是哪位?怎么没见过你。”
“袁修,衡州城松坪府县袁家镇人士,今年二甲第十一名。”
历泽秋:“难怪没见过你,这等学识——”他扫过去,见袁大人双耳泛红,心里觉得好笑,抬了抬手不再说下去,给这位年轻袁大人留几分颜面。
“你可知道孤是谁?”
“孤——你——你是太子?”袁修磕绊看过去,心中震撼,看到太子样貌,又忙垂头不敢再看。
历泽秋:“倒是没傻完。”可也不聪明,知道了,还不快行礼。
袁修慢半拍,忙行礼,心中震荡,作揖幅度大,差点一脑袋扎到地上去,堪堪稳住了,又言请太子见谅。
“孤要是不见谅,袁大人怕是要五体投地羞愤而死了。”历泽秋玩笑,说:“起来吧。”
这就是两人初见,短短几句话,没别的了。
之后快过年了,太子得了正事,时不时来翰林院看看修书情况,不过去三次,好时偶然见到袁大人一次,有时候是一次也见不到。
到了过年,宫里大小宴,皇后忙着张罗,回头见太子到永乐宫来,招呼让太子见人,寻了机会私下里同儿子说:“……你也不小了,也是时候成亲了,母后给你寻个好儿郎,你看看……”
全京城有门第的男郎都数了个遍。
历泽秋脸上不痛快,那些人家,他在前朝办事,多多少少打过交道,没打过交道的,也听过一些那些小郎的风流韵事。
“都是年少不懂事,要是同你成亲后,肯定不敢乱来。”皇后说。
历泽秋便道:“孤为何就要懂事?若是照母后这般说,年少轻狂,那也该给东宫送几个侍寝男郎。”
“胡说。”皇后板着脸,“你一个哥儿,又是身为太子,更应为万民做表率。”
“孤做太子,那是为大历为万民生计,而非是给哥儿女郎做什么贞操牌坊,孤不屑,也不会做。”
“以前年少是无趣,您不给安排那也无所谓,如今母后不给儿臣安排,孤便自己去找乐子。”
皇后急了,“你!你别胡说乱来,怎么能如此行事。”
太子已经抬脚离去。
永乐宫正殿内,嬷嬷都不敢言语,皇后气得头疼,扶着额,说她一心为了泽秋想,泽秋却不知道她的心,当娘的能害他吗。
嬷嬷一通劝说,皇后被儿子顶撞伤了面子,一时半会难好。
历泽秋踏出永乐宫门时,神色如常,半点喜怒看不出,只是心里火气很大,回到东宫,故意点了小郎君——
太监嬷嬷跪了一地求饶,这整个皇宫除了守门侍卫,哪里有个伺候的小郎君,这、这在哪里去给太子寻来。
历泽秋摆手,心里冰冷一片,不刁难底下人换了衣裳出宫。
历朝历代,皇子到了十三四知□□时,自有宫人给送来教导皇子床上事的侍人,可到了堂堂太子这边,还是干干净净的,半个人都没有。
历泽秋以前醉心学问、骑射,于这些并不在意,但他不喜欢是一回事,今日听到母后心中真实想法又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