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前面,叶柔依然坐在凉亭中出神。
她已经数次要求拜见这里的主人,不知道今日能否达成心愿。
正焦虑不安着,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听闻夫人这些日子茶饭不思,可是这些仆役服侍不周?”
叶柔瞬间站起来,转身望去,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正分花拂柳,向这边缓步而来。
看清楚那人容貌,叶柔顿时一怔。
好俊美的年轻人,回想这一生,除了在南陈皇宫中所见的那位八皇子,再无一人能与眼前之人相提并论了。
崔骞微带笑意,行至凉亭之外,就停下脚步,向叶柔颔首为礼。
叶柔心下稍安,对方恪守礼节,让人顿时心生好感。
他就是这一次掳走自己的幕后之人吗?气度高华,仪表不凡。在诸般猜测当中,叶柔曾想过,是否是自己的容貌引来对方觊觎,但见了此人,立刻将此项排除在外了。
暗暗松了一口气,叶柔躬身行礼,冷静道:“日前路上遇险,蒙公子手下搭救,恩德铭记在心,如今打扰数日,只怕家人惦记,而且小女思念父亲,不好再耽搁下去,这几日想求见公子,只是为了说一声谢,顺带辞行。”
她言语客气,崔骞忍不住笑了:“夫人之聪慧,当知是在下将夫人请来了这里,又何必说这些话语呢。”
想不到此人如此直白,叶柔一时哑然。
“至于小姐思念尊夫,恐怕更是无稽之谈。听仆役说,这几日小姐玩得甚是开怀,乐不思蜀。”
叶柔脸上顿时浮起尴尬来,这几日她见敏娘少见地活泼,便没有拘束她。敏娘确实玩得很开心。
叶柔捏着衣袖,低声道:“只是久日耽搁在外,只怕家人牵挂焦虑。”
“牵挂没有,焦虑倒是真的。”崔骞笑了笑,“再也无人帮忙做账,尊夫这几日是挺焦虑的,不过有丧妻这个名目做挡箭牌,户部的同僚倒是未曾发现蒋大人实际上是个才干庸碌的废物。”
如晴天一声霹雳,叶柔大惊失色。这人竟然连自己私底下帮助丈夫处理公务的事情都知晓了。
看她一脸惊惧,崔骞只觉得好笑,这点儿事情,连他都瞒不过,还想躲过潜鳞司的查探吗?
这对夫妻都在想什么啊?以为今次清查《鱼鳞图册》只是普通的例行公务吗?此事关系天下田产和人口,是如今朝堂之上的头号大事。
叶柔也就罢了,受制于人,迫不得己。那蒋庆允才干平平,尸位素餐,隐瞒上司不说,上次君前奏对竟然还敢对皇帝宣称都是自己的功劳,已经是欺君之罪了!也就是摊上了如今这位好脾气的主儿,才可能保住性命,换上先帝,早就直接砍人了。
“夫人在蒋家住得并不愉快,何必非要留在那般庸俗地方。夫人可能还不知道吧,就在昨天,蒋家已经开始为夫人和小姐置办丧事了。”
叶柔大惊:“这……”
说实话,这两年她对蒋家也没有多少感情了。只是,若自己和女儿名义上已经是身亡之人。岂不是落在别人手中,生死荣辱全在这人一念之间。
一时间,她冷汗涔涔,低头道:“寄人篱下,终究是多有不便,请公子体谅我等妇孺的难处。”
“这有何难,夫人觉得寄人篱下不安的话,明日我便让府衙之人过来,将这一处庄园转入夫人名下如何。”崔骞云淡风轻地说道。仿佛送出去的只是一张白纸,毫无牵挂。
叶柔愕然,这一处庄园修建极为华美,而且从自己走过的路途推测,应该就在京城近郊,价值之昂贵,可见一斑。如此豪礼,随手送出,不改颜色。
如此容貌,又巨富豪阔,再联想眼前青年刀锋般锐利刚毅的气质,她突然想起一人来,脱口问出:“您是瑞国公崔将军?”对这位京城顶级的贵公子,她也是听过一二的。
崔骞没想到对方竟然能认出自己来,含笑点头。
叶柔唇瓣颤抖,无法言语。她听侄子说过这崔骞心狠手辣,压迫南陈门阀不遗余力之事。难道是密州叶氏在什么时候惹了他的怒火。
“夫人不必想多了,密州叶氏公忠体国,朝廷赏赐还来不及,岂有责罚。”
见她惶恐的脸色,崔骞很容易便想到她在忧虑什么。
这位叶夫人,是极为聪慧不差,只可惜胆子太小,性情又柔弱。真是奇怪她怎么会生出那个胆大包天的儿子来。
“至于理由,只是因为夫人早年的一位故人,在下惦念,不得已让夫人在这里委屈几日。”崔骞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两人正说着,突然后面传来一阵喧嚣,原来是某个从丫环眼皮子底下溜走的调皮鬼终于被急得发疯的侍女们找到了。
崔骞跟叶柔一起来到假山后面,正看到两个小豆丁抱着满船的银色莲花,在一众侍女的簇拥下上了岸边。
“我要吃莲花糕!”小女孩理直气壮地说道。
崔骞头疼地抱起她来,安抚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将这个小祖宗说服,两人离开了庄园。临别的时候,小豆丁水汪汪的大眼睛还盯着敏娘,许诺明天再过来找她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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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之下,因为数日的暴雨,原本平静的小溪已经上涨为一条小河,水面翻涌奔腾。
河边上,一个人影正在四处勘察。
之前大队的人马忙碌一天一夜,也没有找到叶柔母女的尸身,官府和蒋家之人来看过,都以被暴雨冲走为结果定案了。
陈频也派了人手去下游打捞,却没有收获,这条山涧下游通往密林山脉,中间多有野兽,那些搜寻的仵作衙役虽然没有直说,但话语中的意思,都是认为那位可怜的夫人和小姐的遗体被野狼叼走吃了。
蒋家也哀悼了一番,命人南下密州叶家送信,并紧锣密鼓地置办了灵堂出来。
连叶旷也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但还是有人不肯放弃。
山壁之上,陈璃沿着马车跌下的路线仔细查看,这几日的功夫,他几乎不眠不休摸索细节。连一块岩石的异常都不放过。
忙碌了一上午之后,他攀爬着从岩壁上下来。
比起前些日子的绝望和黑暗,陈璃此时的脸上却带着一丝生机,眉宇之中更有怒气在积蓄。
他在北疆原本就是顶尖儿的探马,如果不是武功废了大半,早就找到线索了。
这一处山壁上,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踩踏之人轻功非常高明,而且因为暴雨冲刷了大半痕迹,但还是被陈璃从马车摔下去的角度发现情况不对。
再加上之前询问跟车的丫环仆役,传来的撞击声之间的时间差,陈璃很容易推测出,在马车跌落最初,就被人固定住了,然后将叶柔母女从车内救出,再让马车继续跌下去。
是谁?思来想去,叶柔母女在京城都不可能有仇家,难道是因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