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的夫家都是朝廷正三品以上的大员,想要巴结端王爷不是一天两天了。
几位夫人因平日鲜少注意过沈衡,加之桌上那几道菜,言谈之间难免伴着小心。反倒是那位没甚心眼的“嫂子”,仗着有几分关系在里头,张口就直奔主题。
“王妃可能都忘记了,我是你姑母家的嫂子,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哦?”沈衡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妇人,道,“我倒是当真没什么印象了。”
想她九岁才从挽瑕山庄回到上京,这瞎话编排得实在有失水准了些。
妇人只当她是真的不知,越发得意道:“可不是嘛,你那个时候瘦瘦小小的,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我那个时候就对我们老爷说,这孩子是个金贵命,将来必定会嫁了王侯才能配得上这身份。”
沈衡闻言,非常受用地点头道:“倒是应了您的吉言。”要不是桌上还有旁人,只怕她还会加一句:摇个签多少钱?您要不把我的下半生也算算?”
说实话,这门亲戚真的是有些远的,这个所谓的姑母其实是沈括的堂妹。
她家里是渝碗县城的,夫家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好歹也是一方知县,撑一方百姓,比京官不知自在多少。
这次,这位嫂子来,意思也很明白,就是想让沈衡帮忙在千岁爷那儿吹吹枕边风,将她家老爷调到京城来做官。
沈衡默默低头,刮着碗盖,轻声说:“夫人的意思,沈衡明白。但是您也该知道,这调令不是随便就能下的。月锦虽贵为王爷,更该避嫌。我们也有为难的地方,只怕这事真的帮不上忙。”
刘于氏赔笑的脸僵硬了一瞬,旋即笑开道:“王妃这是说哪里话?不过就是一两句话的事情,哪里会这般麻烦?小妇人不懂朝堂之事,却也知道王爷在朝中的威信。他千岁爷说一句话,那是比托了十层八层的关系都中用的。再者……”
她扫了一眼沈衡,继续道:“我们跟你爹的关系也是不俗呢。想当年,沈大人入仕之前,要是没我们家老爷在旁帮衬着的,哪里会有今天?王妃就是不看僧面,也该顾全着自己爹的情面吧?”
这刘于氏是个没读过书的,说话粗鄙,不知进退。旁的夫人听后都暗暗蹙眉,却也没人愿意提点她。
在座的,哪个不是来走关系的?投石问路,用耳朵听着就是了。
沈衡将茶盏放下来,看着刘家夫人,道:“家父入仕之前确是受了刘大人二两银子的帮衬,他也一直将此事挂在嘴边。可若我没记错的话,我父亲早在接任六品殿仪时便亲自送了五两银子作为答谢,真计较起来,沈家并不欠刘家什么。”
拿了你的,我们双倍奉还。当初说四两不好听,非要拿五两的也是你们。
他爹虽出身贫寒,却从未在金钱面前折过腰。五两银子如今看来寒酸,却是那时一个贫贱书生的所有。
“哟,王妃这话说得,亲戚之间哪有什么欠不欠的,都是互相帮衬着罢了。那二两银子在当时也不算少的,换成现在,少说也得值这个数。”她说着,比了个手势。
五十两吗?
沈衡笑着看她,没说话,继而听到她说:“都是实在亲戚,也没必要说那些虚的。我家老爷现在仕途不顺,就是想来京城长长见识,您就帮忙想想辙吧。”
话虽是这样说,但刘于氏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恳求之意,那样子倒像是来要账的。
这事若是轮到旁的主母身上,就算不应,也多半会拿几两银子打发了。
谁人不知这一类妇人最是嘴长,这厢回绝了她,过后指不定怎么在外编排呢。
沈大小姐自然也是明事理的,嘴角微弯,从近旁的木匣子里拿出一大把金铬子。
刘于氏一看就笑开了花,哪里知道,对方只在上面挑拣了几下,便又放回去了,径自取了两枚铜钱出来,放到她手里。
“夫人难得来一趟,我若是给金子就难免世俗了。这两枚铜钱是昨儿上头赏下来的,听说是父皇把玩过的。这也就是您来,换成旁人,我定是舍不得给的。”
刘于氏是被丈夫撺掇来的,刚刚看见那两枚铜钱的时候,两只眼睛都快气绿了,但这是御赐之物,她还能丢了去,只能捧在手里,推诿道:“这如何使得?皇家的东西都是金贵的,小妇人可收受不起。”
“如何就收受不起了?”沈衡诧异地拉住她。
“夫人都敢明目张胆地来讨要调令,哪里还有收受不起这么一说?现在世道不好,银子做得不足量,连人心也开始缺斤少两了。夫人既然心直口快,那沈衡也不绕弯子。谁唤您来的,您便找谁要赏钱去。端亲王府门槛不高,诚心来拜访的,我们会门庭大开;如果不是,只怕偏门也别想再迈进来一步。”
刘于氏此时就是再白目也明白那话里的意思。
她屡次造访不成,本就有了回去的打算,踟蹰之间恰逢七公主将她找了去,她无非就想浑水摸鱼,凑碗“汤”喝,哪里会想到旁的?
眼看着沈衡冷了脸,她连忙跪倒在地:“王妃恕罪,民妇愚钝,真的没有旁的意思。”
沈衡面上却并没有恼意,只是命人将她扶起来。
“这王府,也就外头瞧着光鲜,您没瞧见我们院里那几棵老树都没人修剪吗?圣上看重的,从来都是‘简朴’二字。若是刘大人真想升官,便让他好好干吧。什么时候这官越做越穷,百姓吃得越来越好,这官位自然也就能升了。沈衡是妇道人家,不便多言政事。在座的几位夫人都比我年长,这么浅显的道理,自然不用我教,对吧?”
“王妃所言甚是。”
这一出杀鸡儆猴,不用动刀就能敲到七寸上。在座的夫人无不暗自思量,这位沈王妃真不是能随便招惹的人物。
一顿膳食吃得胆战心惊,但沈衡的那句“官越做越穷,百姓吃得越来越好”反而成了箴言。
明理的夫人将这话转给自家老爷听,他们竟然觉得受益匪浅。
自此,朝中掀起一股简朴之风,好似不在袖口打上几块补丁,就不足以说明其节俭。
苏小千岁下朝之后,斜倚在门上,轻笑道:“朝里那些老匹夫都衣衫褴褛的,你倒是有兴致在这里煮酒。”
沈衡咧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素手轻舀,盛出半盏桃花酿出来。
“美酒在手,佳人在侧,怎会没有兴致?”
被称作“佳人”的苏小千岁眉梢轻挑,道:“是不是美酒,尝了才知道。”
酒香清冽,蔓延在唇齿之间。摩挲在唇瓣之间的温润不知何时加重了力度,等反应过来时,她已被他抱在怀里,回了屋内。
沈衡不安分地挣扎两下:“现下还早呢。”
他顺手放下床帐,惫懒至极地回了句:“这事分什么早晚?”
而不分早晚的后果就是,饿得眼睛发蓝的两人大半夜爬起来找吃的。因为不想惊动众人,蹑手蹑脚地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两根红薯。
气若游丝地沈大小姐禁不住恼怒道:“晚膳的时候,厨房说留饭,你为什么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