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挽君温顺地点头,目送他疾步朝宫中走去,做足了为妾的本分。
身旁跟来的丫鬟饶林忧心忡忡地说:“小姐,方才同大人说话的是沈大小姐吧?他们会不会……”
“不会。”
她打断饶林的话,上扬的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沈衡的脾气,那是个就算饿死也不会吃回头草的人。
她如今的利用价值,只在于让林曦和顺利娶到七公主,而她要做的,就是要帮助林曦和坐稳驸马的位置。
她低头轻抚着隆起的腹部,道:“热闹也看够了,回去吧。也许过些时日,我们还要去拜访一下那位沈大小姐。”
再说沈衡这边。
她云里雾里地跟着苏月锦回了王府,本来心情就不好,却又因为府内奇异的山水廊庑生生吓了一跳。
在没进到这里之前,她对这座驰名已久的端王府亦是有所耳闻的。
旁的暂且不论,单说这内里的一座用整块玉石雕琢而成的假山,便是百姓们亲眼看着被抬进来的。
砖瓦皆是琉璃所制,里面珍馐树木更是不计其数,是上京除却皇城庐陵宫外最精致的一处府邸。
可是谁能告诉她,这地界怎么就被“糟蹋”成现在这副样子了?
倒不是说里面精致的亭台被砸了个七八,相反的,依旧被擦得晶亮,只是被那些在其中的灵木旁支,生生遮掩得快要看不见了。
御匠方文中要是还活着,估计会活活哭死在王府门口。
“您这儿,就没有修剪树木的花匠吗?”
暴殄天物也不是这个做派吧?
一旁的桂圆笑呵呵地送上一盏香茗,接话道:“我们王爷说了,世间草木皆有根本,就如人会盘发装点一样,有自己喜欢的形态。万事须得顺其自然,太过刻意反而失了本身的意趣了。”
沈衡抬眼看着满院顺其自然的树丛点点头,觉得冷宫的风格大致也就这个样子吧。
这分明就是个“散养”的,没人照管的院子嘛。
“我不喜欢太过奢华的东西。”
这让她想到他幼时曾经在奉芜山居住的时光。
听说那是处神仙也能住的仙山,满眼皆是碧翠,其间鸟兽虫鸣。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也难怪会看不惯这些华贵晃眼的东西。
那一张清俊的侧脸,拥有着这世间最精致的完美,却又活得那样恣意,不存于世。
要不是亲眼见过这家伙是食人间烟火的,她真的会以为他是下凡历劫的谪仙。
苏月锦此时正将一只兔子抱在怀中轻抚。
清澈的眉眼低垂,长睫随着呼吸轻动,在一片翠绿之间,很安静,仿佛只是那样坐着,便能如画。
然而,“好梦”不常有。
就在她还沉浸在云层渺渺的天人遐想中时,“谪仙”大人突然抬眼,问了一句甚有哲理的话。
“是红烧还是清蒸?”
沈衡抽搐着嘴角看向那只肥头大耳的东西:“烤的吧,不然太肥了。”
于是,两厢都满意了。
用过晚膳之后,两人并排坐在了昂贵的房檐之上。
苏月锦不是健谈的人,事实上,很多时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都是,一个人在那儿静静地发呆,另一个人陪着发呆。
沈衡静静地看着院中的“草长莺飞”,直到看到太阳落于山脊。
目送着最后一缕残阳消失在天边,她突然转脸对苏月锦说:“我给你讲讲我同林曦和的故事吧?”
认识林曦和那年,沈衡只有十一岁,刚来到上京不久,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丝毫不知端庄为何物的状态,当然,也完全没有所谓的男女大防和身份地位的意识。
事实上,在她所住的挽瑕山庄,作为地位尊贵的庄主的女儿,她一直都是很受尊敬的,时常搞不懂,为什么来了上京之后,要做那么多虚情假意的寒暄。
第一次接到下人翻给她的白眼时,是她爹带着她进丞相府拜访的时候。
她那时候觉得特别新奇,因为白眼这东西,她只当是只能在天桥算命时才会看到,所以甚是欢喜地扒拉着对方的眼皮说:“你再翻一个给我看看。”
那仆从似乎觉得她这样的行为冒犯了他,跳着脚说:“你等着,我叫我主子来给我做主。”
那是她和林曦和的初次见面。
被请来主持正义的林大公子穿着一身绣锦长袍,小胳膊一前一后地端着,显得煞有介事。
她看着那张俊俏的小脸,十分赞赏地说:“你主子长得还真是人模狗样,颇有些气质。”
请原谅她那时词汇贫乏,因为作为一个亲娘只会背《三字经》,身边的人也只能读下一本《三字经》的孩子,她能说出“人模狗样”这类四个字的成语,已经算是一种质的飞跃了。
犹记得当时,林曦和脸上瞬间错愕的裂痕,大概在他过往的十三年中,从未遇过这么大胆的女子,一时竟然愣在了当场。
一旁被扒了眼睛的小侍从跷脚骂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如此侮辱我家公子。”
她瞪大了一双杏眼,上前道:“这话原是骂人的吗?”可是她在路过一家酒肆门口的时候,老板娘就是这样对伙计说的啊。
那老板娘的原话是:“仔细盯着里面那几位穿得人模狗样的公子,那都是有银子的,多上些好菜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