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涉及到了一个问题,卞翎玉今夜住哪里?
他先前的院子,在和卞清璇决裂以后,不仅花草树木枯死,连院内的东西都被人拿走,看着实在简陋破败。
师萝衣不忍让他回那个破败的院子,初春还冷着呢,她提议道:“要不你去住我的院子?我去师姐的院子住一晚。”
卞翎玉后背被一层薄汗沁湿,但他坐得很端正,身姿不曾有半点佝偻。
师萝衣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在她面前,一直以来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有尊严地直视她。他漆黑的瞳仁带着浅浅疲惫,没有平时冷漠,看上去多了一份人气。
听师萝衣这样说,他摇头:“我住以前的院子就可以,被褥还在。”
卞翎玉知道,因为卞清璇,师萝衣在宗门哪里还剩什么交好的师姐。她说不准就大大咧咧找个山头打坐一晚了。
师萝衣拗不过卞翎玉,于是道:“那你等一下。”
她把卞翎玉送到院门口,去把刚刚入睡的小丁白拎了起来。
丁白瞪大眼睛:“萝衣师姐。”
“是我,你家公子回来了,你还愿意去照顾他吗?我知道卞清璇以前给了你不少好处,我非丹修,没那么多东西,但我那里还有一株血灵芝,你好好照顾他一段时日,我把血灵芝给你可好?”
丁白先前听说卞翎玉被赶去荒山,心里其实难受得很,而自己回了外门,过得也不怎么好,其他人都欺负他是个小孩,惦记着暗暗对自己下手,好抢自己的东西。
卞翎玉虽然冷漠,可是从来没真的欺负自己。闻言哪里有不同意的,连忙点头。
这些日子心里的愧疚都快淹没了他,他日日做噩梦卞翎玉死在了荒山,昨日醒来泪水还浸湿了枕头,他也很想见到卞翎玉。
师萝衣把丁白带回去的路上,丁白瞌睡醒了,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卞清璇要照顾卞翎玉,是因为卞清璇是卞翎玉的妹妹,可萝衣要照顾卞翎玉,她是公子的什么人?
“我是他未来的道侣呀。”师萝衣笑眯眯摸了摸他的头,看见小孩满脸震惊。
“道、道侣?”是他没睡醒吗,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师萝衣把丁白往卞翎玉身份一放,借助陶泥兔子,自己在这里布下了一个比先前还要结实得多的结界。
她忙忙碌碌,像只来回采蜜的小蜜蜂。
卞翎玉就一直沉默地看着她。
夜风吹得他的头脑愈发清醒,这样的画面又无异让他不能清醒。少女忙完走过来:“好了,院子暂时安全了,可惜没法恢复到原样。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要搬出这里,和我一起去不夜山,不夜山很漂亮的,要什么有什么。”
卞翎玉看着她,低低应了声:“没关系。”
他至今还不在状态,如置身梦中,她却一个人快快乐乐,将他安置妥当。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我就来接你,我们去向宗主说成亲之事。”师萝衣也没成过亲,没爹没娘的刀修少女自以为很懂地说,“修士不怎么看重黄道吉日,但你们凡间好像很看重,过几日是人间惊蛰。我幼时听娘亲讲农事,她道春雨金贵,惊蛰开始雨水增多,人间变暖,生机盎然,百姓们的日子也好过起来。你若不介意,我们把婚期定在那日可好?”
惊蛰就在五日之后。
少女眼眸明亮,丝毫没觉得不对。
丁白愣愣地看着师萝衣,这……这么快这么随便?不对啊,他听说凡人要先算什么八字合不合,之后还要父母之命或媒妁之言,三书六礼,然后再择黄道吉日……种种做完,方可大婚。
丁白看向卞翎玉,等着他纠正和反对。
可怕的是,他一向冷淡如神祇的公子,看了师萝衣一眼,沉默着颔首。
丁白:“……”是我不正常,还是你们不正常。
师萝衣心满意足,这就打算离开,卞翎玉的目光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
下过雨,天上没有月亮。她的衣裙迎风起舞,月华裙被腰间丝带系着,像一缕轻快又捉不住的月光。
他远远看着她,今日之事荒诞不可言,就像她一旦走出这个院子,这件荒唐的事就会破碎。
“师萝衣。”卞翎玉突然出声叫住她。
少女听见他的声音回眸:“怎么了?”
“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师萝衣点头,见他神情复杂,有些疑惑:“难道你反悔了?”那这个她要不要依他啊?
卞翎玉吸了口气:“没有,那你走吧。”
她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卞翎玉注视着她,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
丁白跑进去铺床,还好院中有些东西被拿了,这些不值钱的东西还在,将就几日没问题。
丁白边铺床边碎碎念:“公子,你怎么突然要和萝衣师姐结道侣了?”
卞翎玉没回答他。
丁白小大人一样地摇了摇头,好吧,还是那个冷漠如常的卞翎玉。
只在丁白要点炭盆的时候,卞翎玉才出声:“不必。”
“可是夜晚会冷。”
卞翎玉阖上眼睛:“嗯,我想一些事情,清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