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长辫往身后一甩,俯下身去,贴近她新染的那两痕鲜艳的唇色,轻轻地说:“别怕。”
青郁脑子里映出温宪的脸,起初是失落的,渐渐变得决绝的神色。
突然,一颗汗珠落到她的脸上,她心中一震,张开双眼。
恍惚间,似乎有东西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浸入浅绢衾面上无拈绒线纹绣的缝隙里,很快就不见了。
天边层层叠叠的云朵里闪现了一丝天光。
一时间永和宫成了这后宫里最热闹的宫室,每日贺喜的妃嫔、命妇络绎不绝。
各色珍宝玉器堆得像个小山一样。
这可忙坏了风眠、雨落。她二人一得空便要清点名目,再拿给如今的静妃娘娘过目。
青郁少不得挑些好的出来,赏回员外郎府里。
可每当夜深人静,青郁竟不知自己是该悲还是该喜。
每日白天疲于应付人情往来,只有到了夜晚才能梳理思绪,想想远方的那个人。
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
边关寒冷,不久便要入冬,不知他是否知道添衣祛寒。
历来后宫之人,都是有口无心。
不是不想有心,只是,常伴君侧,虎狼环伺,步步惊心。稍有不慎就会面临灭顶的大祸。
青郁还未有觉察,这几日后宫中隐秘的暗涌。
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正向她袭来。
第十三回 后宫波谲云诡 青郁痛失爱子
新岁,因着宫中添了婴孩儿的缘故,似乎格外的热闹。
寿康宫中,祥妃跪在太后腿边,轻轻的揉着。
太后托着头,半倚在榻上。
靠背透雕灵芝和蝙蝠,云纹一气呵成。榻脚踩着神兽。
桌上摆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香炉,乃是青花海水纹,正烟雾袅袅,飘散出檀香的气息。
太后幽幽地说:“都下去吧,留祥妃在这伺候就行了。”
众人散去。
太后双眼眯起一条缝,叹了口气,变换手势扶住头。
“虽然都是钮钴禄氏,但是贵妃是个不中用的,还不如你伶俐,也不知皇帝喜欢她什么。”
祥妃回道:“贵妃花容月貌,臣妾自知不及。”
太后慢悠悠地说:“那珍嫔还能用吗?”
祥妃眼珠一转,仰头对太后说道:“太后的意思是?”
“和妃出身低微,奕纬即便是皇长子也不足为惧。可是博尔济吉特氏就不一样了。”
“太后说的是。上次……皇上已免了她父亲丢失军饷的罪过,但是广东巡抚的官阶也撤了,现正赋闲在家呢。好歹命是保住了,珍嫔不敢不感念太后的恩德。”
“只要她乖乖听话,哀家不但可以让她父亲官复原职,还可以升任两广总督。”
“那这一次,太后的意思是……”
“听说静妃的孩子胎里不足,面黄肌瘦的。宫里的孩子难养,十个有八九个养不活。哀家这些年瞧着已是寻常了。”
“臣妾明白了。只是万一珍嫔不肯……”
“有些事做过了不是就完了,会一辈子跟着她的。”
“太后说得是。”
“如有意外,哀家保她赫舍里氏一门无虞。”
“有太后这句话,量她不敢不尽心。”
两日后,二阿哥奕纬在永和宫夜半大哭。
夜里皇上正好宿在永和宫。
哭声久久不绝,惊扰了圣驾。..
皇上和静妃急忙让乳母把二阿哥抱来。
只见二阿哥嘴唇已经青紫,哭声越来越弱,但是小手小脚不住地挣扎,睁大的眼睛,拼尽全力地嚎啕大哭,似有无限的委屈。
太医赶来之时,二阿哥已然气绝身亡,死在皇上的怀里。
皇上龙颜震怒,下令杖毙两名乳母。
旁边静妃早已哭得肝肠寸断,倒在一边,由众人搀着。但是闻得皇上要杖毙乳母,连忙支撑起虚弱的身体,跪倒在皇上脚边。
“皇上,万万不可!二阿哥如此年幼,骤然夭折,许是她们照料不周,可焉知不是被他人暗害所致?杖毙乳母,死无对证,要查清真相可就难了!”
皇上经静妃提醒,回过神来。
“送她二人进慎刑司!日夜审问,审出什么即刻来回朕!”
发落了乳母,皇上扶起静妃,想劝她稍稍歇息片刻。
可静妃却已哭得晕厥了过去。
太监、宫女、太医人流交织,永和宫内已是大乱。
翌日清晨,寿康宫的嬷嬷们正在服侍太后洗漱更衣。
淮秀姑姑一边为太后整理穿戴,一边回禀道:“昨天宫里乱了一夜,我生怕扰了太后。”
“哦?出了什么事啊?”
“二阿哥殁了。”
太后眉峰微微地挑动了一下,语气哀婉:“好好儿的孩子,可惜了。”
转身对淮秀说:“告诉皇上,哀家闻得此讯,五内俱焚,让他这几日不必来问安了,免得见面又勾起心伤。好好陪陪静妃吧。”
“是。”
“你去找昨夜当值的御医,问过二阿哥的情状再来回哀家。”
“是。”
不久,御医任泰和便被请进了寿康宫。
淮秀姑姑对御医说道:“太后惊闻噩耗,心力交瘁,不能见人,特命我来问一问任太医,二阿哥是患了什么病?怎地突然就殁了?”
“回姑姑的话,微臣今早方才有时间仔细检查二阿哥的尸身。发现二阿哥足跟有一黑点,依微臣的经验判断,恐是被人用淬了鸩毒的银针扎过。二阿哥素来体弱,毒性还未伤及心脉,嚎哭不止便可让他虚弱而亡。”
淮秀惊讶道:“此事皇上可否知晓?”
“微臣还未来得及禀报皇上。”
任泰和压低声音,低眉垂首地问道:“太后的意思是不要将此事告诉皇上?”
淮秀笑了笑,一字一顿地说:“不。太后的意思是让你把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皇上。”
当日午间,皇上在养心殿召见了御医,高成也把乳母在慎刑司的供述一并呈给皇上。
乳母承认,为替乡下的弟弟清偿赌债,收了珍嫔纹银二百两,毒害皇嗣。
珍嫔也供认,嫉妒静妃有孕,又颇得盛宠,而自己进宫虽早却许久未被皇上召幸,也不曾有幸为皇上生下子嗣。因此两次三番陷害静妃腹中胎儿。
皇上盛怒,令侍卫将珍嫔当场刺死泄愤,并下令搜宫。
珍嫔宫室搜出少量的麝香以及曾装有鸩毒的玉净瓶。
皇上郁怒难消,下令将册封珍嫔的金册、金印交造办处融化。
此时太后遣淮秀姑姑传来旨意,指责皇上不该如此草率的处置珍嫔,鸩杀、或者赐自裁都可以,无谓为了这么个人玷污乾清宫的殿宇。但事已至此,为保存皇家颜面,不宜再追究她母家的罪过,只说暴毙便罢了。
皇上本想夷三族以泄心头之恨,但既然太后下了懿旨,也思虑到当殿刺杀之事原不应传到外面去,只得作罢。
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
夜阑人静,晦明幽暗。
青郁蜷着身子靠在床角。
她在想,为什么是珍嫔?她似乎没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
这宫里最记恨她的数来数去都不应该是珍嫔啊。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