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溪坦然自若地答道:“圣祖康熙爷的生母原本也是汉人,只不过抬旗成了佟佳氏而已。雍正爷、乾隆爷也有数位汉人嫔妃。如今四海升平之世,满汉一家之亲,小姐自身幸福要紧,何必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静欢从来只当她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可怜孩子,感念救赎之恩,一直忠心服侍自己,从未曾想到自己贴身的侍婢居然也是有见识的,口出如此惊人之语。
“你真的愿意?”
“愿意。”
话音刚落,小厮隔着房门,垂首道:“小姐,老爷夫人请您过去,还让您房里的人都去院子里听候差遣。”
夕阳无限。屋檐被落日余晖浸染,显得这府第更加煊赫辉煌。
庭院里丫鬟仆妇站了一排。
老爷特意请了京内有名的百草亭掌柜出题。
无人想到,最后居然是负责洗衣的粗使仆妇甘棠脱颖而出。
甘棠年约四十,满面沧桑,手指因常年冷水浸泡指节异常突出。
可就是这双并不灵巧的手,拈起一味药闻上一闻便脱口而出名称和药性。府中之人无不称奇。
老爷遂令甘棠免了每日洗衣杂作的苦役,以西宾之礼请她将药石之术传授给饮溪。便于饮溪入宫陪嫁,确保静欢免受他人的迫害。
夜凉如水,甘棠与饮溪在房中。
甘棠粗糙的手抚过饮溪光洁的皮肤,充满怜爱。
“决定了?”
“我们隐忍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饮溪握住甘棠的手,拼命地忍着眼泪,不让它滑落。
“棠姨,你相信我,我一定做得到。”
甘棠的目光紧紧围绕住饮溪,像是怕把她弄丢了。
“是啊,多年筹谋,只为这一日。”
饮溪挤出一丝微笑,对甘棠说:“棠姨,您还记得么?我们是如何设计将小姐带出府第,引得她与温宪公子偶遇,以便让她绝了入宫为妃的念头。”
甘棠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以情爱谋算女子,是天下最卑劣的手段,却也是最容易成功的。更何况深宅女子,久不见天日,温宪公子又是如此人才。”
饮溪偷偷拭去眼角的泪,再次努力挤出笑容。
“正是呢。其实我们算是《西厢记》里的红娘,做了一件好事。”
“当初若是不成,你打算怎么做?”
饮溪眼底霎时闪过一丝令人齿寒的阴翳。
“杀之。替之。”无比坚定地说道:“自从我娘被赐死,我身体里留存的良善之心就泯灭了。我活着只为了一件事。我们是微贱之人不错,可微贱之人也有骨肉之亲,微贱之人的性命也不能这样白白地没了。”
甘棠眼中不觉滴下泪来。她忆起与饮溪的娘同在当年的智亲王府内做接生嬷嬷。那时她还年轻,资历浅,凡事都靠饮溪的娘教着带着。
彼时嫡福晋有孕。她与饮溪的娘受胁迫在接生之时扯伤宫体,使之不能再有孕。可谁知下手过重,重伤了福晋,不日便薨逝了。
那幕后指使之人便是后来的智亲王继福晋,当今的皇后,佟佳氏。
而她二人甘愿受胁迫的原因就是眼前的饮溪。
佟佳氏以饮溪的性命相要挟,使她们不得不从命。可事后,因失职之罪,饮溪的娘被殉葬。
名为殉葬,实为灭口。甘棠带着饮溪漏夜逃出王府,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这才逃过一劫。
饮溪咬着一口细碎的白牙,望着窗纸透过的摇曳夜光,对着甘棠,也对着自己说道:“郁儿早就该随着娘去了,可我不甘心,我要以博尔济吉特·静欢的名字活下去,我要夺走她的一切。”
她深知,此时此刻,她的仇人已是大清的皇后。一人之下而已。要想搬倒她,只有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当今皇上。
第二回 宫闱青瓷声声碎 庭院红妆寸寸伤
大清建国以来,若论族中皇后的数量的多寡,无外乎是满军旗的钮钴禄氏、佟佳氏和蒙军旗的博尔济吉特氏为翘楚。
钮钴禄氏是满洲大姓,以盛产皇后和外戚著称。康熙的孝昭仁皇后、雍正的孝圣宪皇后嘉庆的孝和睿皇后、本朝已经薨逝获得追封的孝穆皇后均出自于钮钴禄氏。
顺治帝的孝康章皇后,康熙帝的孝懿仁皇后以及当今道光帝亲封的皇后娘娘都是出自于佟佳氏。
而博尔济吉特氏亦出了皇太极的孝端文皇后和孝庄文皇后,以及顺治帝的废后和孝惠章皇后。
此时的皇后佟佳氏,正枯坐于储秀宫中。
储秀宫原名寿昌宫,始建于明代,属于内廷西六宫之一。它位于咸福宫之东、翊坤宫之北。储秀宫为单檐歇山顶,面阔五间,前出廊。檐下斗栱、梁枋饰以苏式彩画。东西配殿为养和殿、缓福殿,均为面阔三间,硬山顶建筑。后殿丽景轩面阔五间,单檐硬山顶,东、西配殿分别为凤光室、猗兰馆。
这三年来,皇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自从道光二年选秀之后,封了钮钴禄氏为全嫔,皇上的眼里就看不到别人了。全嫔进宫之后便是专房之宠。第二年就晋封全妃。
今年是道光五年,仅仅是她进宫第三年,竟然已经以8岁的稚龄获封为全贵妃。
后宫明面上是以皇后为尊,其实早已是全贵妃在执掌。
皇后唯一庆幸的是全贵妃还未有诞下皇子,否则自己则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可是这唯一的幸事眼看也要破灭。年初全贵妃诞下一女,皇上龙颜大悦,三不五时的晋封、赏赐。如今刚刚入夏,全贵妃竟然又怀孕了。
而作为中宫皇后,她这些年居然一无所出。
难道是早年的所作所为伤了阴鸷?
雪上加霜的是当今太后亦出自钮钴禄氏,与全贵妃乃是同宗。
皇太后虽然不是皇帝的生母,但对皇上有养育之恩,皇上极重孝道,即位之初便尊其为恭慈皇太后,于寿康宫奉养。
近年来皇太后年势愈高,并患有消渴症。皇上时常携全妃去寿康宫与太后一同闲话解闷、谈经参禅。
全贵妃素日侍奉太后更是伶俐得很。她父亲颐龄原是苏州将军,在江南颇有根基。太后治疗消渴症的药方中有一味玄参最为重要。她便知会娘家时时进贡最上等的玄参。并且在自己宫中亲自拣净杂质、去头、洗净、切片、晾干,以供太后之用。
如此勤谨奉上,以至于皇上亲自作诗描绘全贵妃的姿容与德行,以期传世。
诗